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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街上日頭炙熱,幾乎沒有了路人,店夥計倚著櫃檯打瞌睡,忽地被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吵醒,睡眼惺忪一看,見有一男一女站定在門前,指著對面的匾額大聲念。
“許城,玲瓏坊,是這裡嗎!”女人大聲問。
男人聲音顫抖:“是,是…..”
話音未落,婦人直接就衝了進去大喊著:“掌櫃的,掌櫃的,你修我家妝奩盒——”
男人腳步踉蹌緊隨其後衝了進去。
店夥計睡意全無,他還記得這個男人,那天下雨拎著包袱到對面躲雨,再出來就兩手空空,玲瓏坊的那個小青姑娘還得意的去買了一頓肉,說有生意了。
他當時就提醒了,可別高興太早,這種誆騙來的生意根本就不長久。
看,果然,生意做砸了,來砸店了!
店夥計忙撿起鞋子穿上,招呼在後邊昏昏欲睡的其他人。
“快,有熱鬧看了!”
......
......
一向安靜的店鋪裡格外的熱鬧。
雖然只是多了兩個人,但是又是推拉又是急說,宛如擠進了七八人。
“不,你一定要收下!”黃林生抓著錢往櫃檯裡扔,“我知道,這些也不夠,你給我的妝奩盒,那不叫修補,那叫新做。”
婦人在一旁亦是含淚點頭:“沒錯,那絕不是我家的東西,你這是給新做了一個。”
七星抬手將他丟擲來的錢輕輕一攔,錢袋又跌回黃林生手裡,笑著說:“別激動,坐下來說話。”
青雉也將茶端過來,請夫婦兩人坐下。
“這個的確是修補,我沒改結構。”七星接著說。
婦人又站起來:“但那些裝飾——”
此時此刻那妝奩盒宛如還在眼前,金燦燦扣手,光潔的銅面鏡,嵌染調繪的那些小兒都是珠寶。
黃林生還從記憶裡翻出來,指認著山水是象牙,花兒是瑪瑙,珍珠綠石葉子…….
後來這些珠寶被一一取下拿去換錢換米糧換藥費,最後只留下空空的印記。
現在它們又被填滿了,在妝奩盒裡宛如重聚歡聲笑語栩栩如生。
七星一笑:“那不是真的,是調配出來的,不值錢。”
不是真的啊,也是,要是真的怎麼可能,誰會把珠寶贈與他人,那豈不是成了神仙下凡了,婦人顫顫又茫然坐下。
“小姐,我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活了這麼久,也多少有些見識,能以假亂真比真的還要難。”黃林生站起來,顫聲說,“你這技藝,價值千金也不為過。”
他先前問其他店鋪的時候,想要省錢說只修補一下就可以,那鋪子裡的夥計一臉嫌棄。
“你這外行說的容易,修補是那麼好做的?修比新做要的技藝更高。“
聽到這句話,七星倒是沒有再客氣。
“我這技藝的確很好。”她笑著說,“你這個評價,就是最值錢的工錢。”
黃林生激動說:“讚譽是應當的,工錢也是應當的。”
他再次抬手要扔錢,神情羞愧:“我知道這些錢也不多,我們家沒什麼錢,這是所有的心意……”
但那女孩兒抬著手臂輕輕格擋,他的手臂宛如遇到了屏障,怎麼都甩不出去。
“你們是不是很需要這個妝奩盒?”七星問。
婦人再次落淚:“小姐,你不知道它對我們多重要。”
女兒臉上綻開的驚喜,接親婆家人臉上的驚豔,雖然可能是一時,但有這件嫁妝擺出來,至少新婚這一段日子,女兒在婆家會好過些。
他們貧困家門,一輩子能有這短暫的好日子過,也就知足了。
“技藝之巧,就是為了人的需要。”七星說,將錢袋從黃林生手中拿出來,放入婦人手中,“你能滿意,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婦人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心想,難不成這半生唸佛吃齋真得到福報了?
七星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當然,如果你們很滿意,請多多告之他人,讓我們生意多起來,掙更多的錢,豈不是比你這一筆多給錢更好?”
是了是了,婦人忙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黃林生也不再糾結,起身一禮:“多謝掌櫃的,我一定要告訴所有人…..”
說到這裡他向外走去。
門前圍著看熱鬧的店夥計以及湊過來的閒人們忙向一旁退避。
黃林生站在門外仰頭看匾額。
先前他都沒有記住這家店的名字,從現在起,他會將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裡。
“許城玲瓏坊。”他站在門外一字一頓念,“技藝天下第一。”
……
……
“真這麼厲害?”
“該不會是特意找來一唱一和的吧?”
“不是,那是水井巷子賣水的老黃,老實的很,不會做這種事。”
“我親眼見了,老黃嫁女那天,從玲瓏坊抱回來一個金燦燦的妝奩盒,當時很多人都圍著看捨不得包上,差點誤了吉時。”
“聽了老黃介紹後,又有人也拿著破爛箱子來修,隔天就抬回去一個描金凋花的新箱子。”
“我也聽說了,還有人拿著斷掉的銀簪子來修,三下兩下就拿到了一個金玉新簪子。”
“啊?那我要是把我這件木頭扁擔送進去,會不會給我一個金扁擔來?”
街邊的閒人聽到這裡轉過頭,看到是一個等活幹的人力,人力抱著扁擔咧著嘴笑,黑瘦的臉上滿是皺紋。
閒人們鬨笑:“你想什麼好事呢!那這還是修器具的嗎?”
人力也笑,他當然也覺得荒唐:“是啊,這聽起來,不像是修器具的,倒像是許願鋪子。”
“也不是真金銀,只是看上去,宛如真的。”有人認真說,“可別真就信了,一分價錢一分貨,這天下哪有便宜沾。”
街邊的人們紛紛點頭,是啊,是啊,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但也有人點著頭,捏了捏身上的舊衣,花點錢就能換來的器具,哪怕不是真的,對於窮人來說,本就是很值的好事!
銅樓街上,許城玲瓏坊,很多人暗暗記在心裡。
……
……
“到底是誰家的扇子?誰家的手藝?”
三個小姐圍著桌桉上的扇子,有些無奈。
已經把那日來赴宴的小姐們都問遍了,都說沒有丟扇子,奇怪了,難道這扇子憑空在她們家冒出來?
丫鬟們也都問了,但金蝶花扇是很常見的花樣,也沒人留意。
“這麼好的東西,丟了竟然不知道,是不識貨呢,還是好手藝見多了不在意?”三小姐無奈說。
“看來跟我們無緣了。”大小姐笑說。
雖然有些遺憾,但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一件想要的裙子也是,一件不如意的親事也是,也不多這一個兩個。
示意婢女們把扇子收起來。
“走吧,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起身離開了,三小姐嘆口氣也要起身,但二小姐制止婢女,先從桌桉上拿起團扇。
她看著三小姐,說:“五堂哥在少府監,讓他去織染司問問能不能做出這種手藝。”
三小姐撫掌:“好法子。”
織染司是專供宮廷之所,那裡繡工技藝高超。
雖然這點小事,又不合規矩,堂哥本不想同意,但聽到兩個妹妹講了來龍去脈,眼淚汪汪說一聲“這是大姐姐以女兒身在家中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只想要做個心儀的裙子…..”
堂哥還能說什麼,將扇子掖在懷裡往織染司去了。
但不巧的進了織染司尋到認識的司吏寒暄過後,剛拿出扇子,一群都察司兵衛就用了進來,夾雜著呼喝。
“都站住,不許亂走。”
“都察司辦桉。”
這也太倒黴了吧!堂哥一臉慘白地跟著其他司吏被推搡出來站在院落中,看到霍蓮也來了,織染司的侍郎被拖出來。
“休要胡亂抓人,我要見——”侍郎剛喊了一句。
霍蓮微微皺眉:“聒噪。”
話音未落,一個兵衛一巴掌拍掉了侍郎的下巴。
“再喊,割掉舌頭。”兵衛冷冷說,同時亮出了兵器。
都察司兵衛說話可不是嚇唬。
侍郎不敢再喊,流著眼淚鼻涕被拖了出去。
“織染司有虧空。”霍蓮看著院內其他人,“你們把賬冊整理一下,我查查。”
幾個司吏腿腳發軟的走出來應聲是。
霍蓮的視線掃過其他人,被他掃過的人呼吸都停滯了。
“你,是幹什麼的?”霍蓮的視線落在一人身上。
年輕的官吏,臉色煞白,手中握著一隻團扇,格外的扎眼,當霍蓮的視線落在身上,再一開口,他僵硬的身子一抖,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我是少府監的蔣,蔣文長。”他說。
“蔣主事。”霍蓮直接喚出他官職,“你是掌管造器司的,來這裡幹什麼?”
蔣公子嚥了口口水,他這樣一個小小的主事,霍蓮都記得這麼清楚,絲毫不敢隱瞞:“我來問一個繡花,我的扇子上…..”
他舉起手,卻發現扇子掉了,忙撿起來,晃動,示意這真是一把很普通的扇子。
“我想問問……”
雖然驚恐,但蔣公子還是保留著一絲機智,沒敢說是想要染織司幫忙做個繡品,只說道。
“可認得這種手法,是哪裡的技藝。”
這也不算是謊話,不過人一慌了,就會忍不住多說話好證明自己,蔣公子忍不住接著解釋。
“家中姐妹們很喜歡,卻不知哪裡的,想要打聽…..”
霍蓮看著在他手中搖動的扇子,打斷他的囉嗦:“這是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問她就好。”
蔣公子愣了下,似乎有點沒聽懂。
霍蓮說完這句話轉身走了,一部分都察司兵衛押看賬冊的官吏,除了負責賬冊的,其他人官吏也都被放行,讓各司其職。
蔣公子手中拿著扇子呆立,被人提醒一句還不快走,這才忙走出來,回到自己的所在,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清醒過來。
這一趟的小事受了大驚嚇,不過事情也辦好了。
雖然沒能讓染織司幫忙做裙子,但知道了扇子的主人,那繡娘就找出來了,裙子自然也能做。
祠祭主事翟家小姐的扇子。
“都察司果然是……”他看著手中的扇子,“無處不在,無所不知…..”
隨便一個官員家中小姐用的什麼扇子都知道!
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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