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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喬木一口咖啡噴在地上。
這他媽究竟是什麼?
是他已經老了嗎?已經沒法理解現在的年輕人嗎?
她在做什麼?整頓職場嗎?
她把他當成什麼?一件獎勵的玩具?!
潘喬木狼狽地咳了半晌,抓起紙巾擦了擦嘴,抓了把頭髮,漲紅了面孔:“不行!”
他又喘了一會,才說:“我們不合適。”
他不可能為了一段感情,毀掉現在的工作;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己私慾,毀掉這個年輕女孩的前途。
陳家嫻說:“哦。”
她這是什麼反應?!
潘喬木覺得自己正處在一個危險的局勢。他在即將爆發的火山旁邊,或者在海嘯高高捲起的沙灘,或者在大火即將席捲而至的下風口。
而陳家嫻用紙巾抹了抹嘴,把杯子推到一邊,站起身,平淡地說:“那我們回吧。”
……
中秋節的滿月很亮很亮。
滿月下,潘喬木陪陳家嫻等網約車。
而陳家嫻——每次叫網約車,只吝嗇地勾選前三個最便宜的選項。
潘喬木垂下眼,就能看著她手機顯示“排隊還有7個人”。
他很想直接替她叫個專車,或者乾脆開車送她回家——他不耐煩地拽了拽西裝下襬,注意到西裝的前襟沾上淺淺幾粒咖啡點,有些狼狽,有些凌亂。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拉開兩人的距離。
年輕女人的野心與慾望讓他害怕。他什麼都不敢做,甚至連話都不敢說。
於是,足足等了40分鐘,也足足沉默了40分鐘,網約車終於拐了個彎,出現了。陳家嫻開門上車,轉頭和他道別:“再見。”
她直視他的眼睛,而他沉默避開目光。
……
慾望,是什麼。
陳家嫻坐在車裡,凝視著夜空中沉默的滿月。
是無法實現,就會受傷的痛意嗎。
是一直以來被她唾棄的,被她厭惡的,被她壓抑的,最真實、最不堪、最狼狽、最執拗的自我嗎。
如果她要成為有選擇、有生命的“人”,而不是理性的工具——那這種痛苦,是她的代價嗎?就好像娜拉離開玩偶之家,就好像夏娃選擇吃下智慧果,她只有遭受“自我”的傷害,才能擁有“自我”的快樂嗎?
陳家嫻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她的心在砰砰跳動。
鮮活的。富有生命力的。
她坐在網約車的後座,在明亮的滿月中,狼狽地哭了。
……
回到宿舍,陳家嫻洗漱完畢,披著溼漉漉的頭髮,對著電腦整理媒體發稿。
工作是最好的情緒穩定劑。
無論她在哪裡,無論她狀態如何,無論她遭遇了什麼,她都會抓住微不足道的機會,交付高質量的工作成果。
陳家嫻梳理好媒體最新發稿以後,又無意識地點開潘喬木的協同辦公。
傲慢的潘喬木從不說謊。
他的日程,每天都滿得一直塞到晚上十點,中秋節後更是七八天連續飄黃出差。
但他這麼忙,依舊送她回家,並請她喝咖啡。
陳家嫻止住思緒,關掉潘喬木的日程,寫了郵件給周可,請她提供孫伯的手打銅器在文創商店的上架資料。
周可回覆很快。陳家嫻查收郵件,有些意外:資料顯示,孫伯的手打銅器,居然在上架第一天,就被搶購一空。周可在郵件裡備註:被歐洲旅行團的外國人買走。
陳家嫻又拉出同期其他商品的銷量來比對,確認孫伯的手打銅器售賣率最高。這說明,在長樂坊這個地段、這個地塊上,售出此類帶有濃郁地方特色、民俗特色、手工藝人特色的商品,會更有潛力。
原住民經濟並非不可行;這些資料反映了樂觀的趨勢。
陳家嫻立刻坐直了身子,將這些資料匯出來,開啟網課,跟著網課一步一步做了個簡短的資料分析報告,傳送給公關經理關晞,並抄送給助理韓方、以及運營周可。
她已經學會了如何在領導面前刷存在感。
……
關晞速度很快,撥了電話給她,請她持續跟進資料。又過了幾分鐘,手機再響起,來電話的是潘喬木。
但剛才,她的郵件只發給了韓方。
陳家嫻注視著這個名字,按下通話鍵。
潘喬木公事公辦地請她把報告所用的全部資料發到他的郵箱,他將在明天出差的路上仔細研究。
陳家嫻公事公辦地問,那你會看好原住民經濟嗎?
潘喬木頓了頓,公事公辦地告訴她,有盈利空間,不代表可以成為板塊經濟支柱。這麼一點點盈利,卓秀不在乎。
陳家嫻有些失望,但還是公事公辦地應了。
結束了簡短的對話,陳家嫻關了燈,躺在床上。
她還沒來得及給宿舍裝窗簾。於是,從床尾的窗戶望出去,剛好能看見明亮的滿月高懸於夜空。
這樣美麗的滿月。
月亮,和女人,和潮汐,總是密不可分。
她用工作努力壓抑住的情緒再次如潮水漫漲。
……
“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你。”
……
陳家嫻看著窗外的月亮。她不想再壓抑自己了,也不想再自厭與自卑。哪怕再卑劣、再不堪、再狼狽,那也是她自己。
她要愛這樣的自己。
陳家嫻用被子捲過自己的頭,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
陳家嫻哭了很久。
一個人,會為什麼而哭呢?
愛別離?
怨憎會?
求不得?
哭不能解決問題,但哭能傾瀉傷痛。人類哭泣也不是為了解決問題。
陳家嫻哭著哭著,曾經的委屈彷彿也沒那麼委屈,那些憤怒、不甘、窘迫、恐懼,也逐漸隨著眼淚流出。
哭到最後,陳家嫻甚至覺得有些神清氣爽。
灰撲撲的二十年隨著眼淚過去了,不和解也沒關係,因為無論遭遇什麼傷害,她依舊會去好好面對生活。
愛自己,給了她勇氣。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愛和光。
……
陳家嫻哭累了,捂著被子動了動,枕邊的手機倏忽滑落,掉在地上。
陳家嫻撿起手機,翻過來,檢查手機螢幕。
她的目光微微凝滯。
她和潘喬木的電話,居然——
一直在通話中。
那則工作電話結束後,她大概忘記按掉,而潘喬木居然也沒有按掉。
她哭了足足有三個小時。
陳家嫻把手機放在耳邊。電話對面,她能聽見很輕微的呼吸聲。
他陪伴她哭了三個小時嗎?
“潘喬木。”她輕聲喚出他的名字。
潘喬木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最終什麼都沒說。
沉默幾秒鐘後,潘喬木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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