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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燁想不通。
為什麼鬱賁這麼自然地說出“找關晞”這三個字了嗎?
什麼時候,公關能插手核心業務了?
鬱賁制止了他的詢問,周燁張開的嘴又閉上。
一陣風送著大雨敲擊窗戶,砰砰響。鬱賁看了看外面的雨:“大暴雨來了。今天早點回家。明天早上,找關晞問問,大家一起想辦法。”
……
窗戶被大雨敲得砰砰響。
陳家嫻找到好幾條毛巾,堵住窗戶的縫隙。為了防止碎玻璃傷人,窗玻璃已經用膠帶貼好“米”字,窗邊的地下,薄薄地撲進一灘水,在地上反光。
她現在住在長樂坊專案的宿舍板房裡。
外面大風大雨,房間裡一片寧靜。窄小的房間裡,有張鐵架上下鋪。下鋪被同事佔來午休,平時這間房只有陳家嫻用。
上下鋪旁,簡陋的摺疊桌鋪著碎花桌布。陳家嫻洗了個蘋果,拉開塑膠摺疊椅坐下,擰開臺燈。昏黃的光點亮,手機剛好播出她熟悉的歌。
一切都很好。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響起來。
風聲和雨聲撲出話筒。
潘喬木的聲音鑽進陳家嫻的耳朵:“有個老人摔了,我聽不懂他說話。請你幫助我,我就在——”
陳家嫻下意識就要答應。
她這樣的女生,即使學會說不,面對別人的要求,第一反應也是來者不拒。這是長時間形成的本能。
或許樂於助人是美德。
但對她而言,她要克服這樣的本能。
陳家嫻把蘋果核重重擲進垃圾桶:“我為什麼要幫你。”
畢竟我們相互討厭。
潘喬木頓了頓:“陳家嫻,你還挺記仇。”
巨大的雷聲滾過,蓋住兩人的聲音。2秒鐘後,雷聲平息,潘喬木聽見陳家嫻說:“我馬上到。”
怎麼突然同意了?
他說什麼了嗎?
潘喬木有些迷惑,但嘴上迅速報定位。
宿舍裡,陳家嫻掛了電話,環顧寧靜的四周。
因為這間宿舍。她心說。
潘喬木幫過她。而她,才不要欠人情。
……
這樣的雨夜,撐傘毫無意義。幾乎是踏出遮蔽物的一剎那,傘就被暴風掀翻,冰涼的雨水灌了陳家嫻一頭一臉。
長樂坊的排水系統非常老了,積水淹沒小腿。在雨水的漩渦中,陳家嫻跋涉過窄窄的道路,身上的衣服盡溼。
騎樓下,潘喬木向她揮手。
陳家嫻一眼就看到靠在廊柱邊的老人。
江伯!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你們認識?”
陳家嫻點頭,撲到江伯身邊,卻被江伯伸手揮開。陳家嫻有些驚訝。
潘喬木累極,聲音中帶著疲憊和無奈:“他不讓人近身。”
江伯聲音虛弱,態度卻是強硬:“別動我,我還要接大寶!”
大寶是江伯兒子的小名。
江伯只有一個兒子,早早出了國,現在在俄羅斯做生意,一直想把江伯接過去。但江伯不願意搬,他在長樂坊住了半個多世紀,如果被連根拔起到另一片土地上,簡直傷筋動骨。
陳家嫻趕緊用土話呼喚:“江伯!江伯!我是家嫻!”
江伯微微睜開一點眼睛,看見陳家嫻,猶豫片刻,面色緩和下來,抓住陳家嫻的手。
“妹妹頭,大寶放學了,我在等他。”
放學?
一陣疾風,潘喬木手裡的傘再次像玩具一樣被掀翻,雨水嘩啦啦澆了兩人滿頭滿臉。陳家嫻的心彷彿也被雨水澆得涼透。
江伯摔糊塗了。
陳家嫻反手握住江伯的手,大聲喊:“江伯,大寶哥放學了,就在前面等你,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雨水順著額頭流淌而下,陳家嫻睜不開雙眼。潘喬木遞過來紙巾,她就著他的手,把面孔按在紙巾上。
潘喬木移開目光,卻沒有收回手。
“在前面?”江伯喃喃唸叨了幾聲,搖頭睜眼,目光黯淡,“妹妹頭,我是他老豆,大寶在黑龍江邊境,不會回來了。你莫要騙我。”
越是老人,脾氣越是執拗。江伯說糊塗也糊塗,說清醒也清醒。兩人夾七夾八纏繞了幾句,說得口乾舌燥,卻也沒什麼成效。
陳家嫻心裡著急。她明顯感覺到,江伯的手逐漸變得滾燙。
潘喬木俯身側過一隻耳朵。
“他說的什麼?”他問。
陳家嫻耳語。
只見潘喬木拍拍江伯,拗起了兒化音:“大爺,大寶兒吃飛機餐鬧肚子,正擱前面兒蹲廁所兒呢,出不來。”
這是什麼蹩腳的東北話?
蹲廁所又是什麼鬼理由?
陳家嫻瞪圓眼睛,潘喬木用肩膀撞了陳家嫻一下,示意她配合。
陳家嫻急忙點頭。
江伯的喉嚨嗬嗬幾聲,睜開眼打量潘喬木。
有用!陳家嫻幾乎喊出聲。
潘喬木立刻抓住江伯另一隻手,熱情地搖了搖:“叔!我是大寶同事。您啥也不必說,咱先過去,別讓大寶久等,行不?”
江伯連連點頭:“對,對,聽口音,你係東北人,肯定也在邊境做生意。”他嗚咽起來,“大寶,回家呀,回家和老豆過中秋。”
回家過中秋嗎。
有的孩子是爸媽的寶貝。而她的媽媽不愛她。
陳家嫻心中五味陳雜。這時,江伯又對陳家嫻說:“妹妹頭,餓不餓,江伯給你煮魚丸。”
煮魚丸。
陳家嫻失笑。江伯又糊塗了,這是多少年前的事?
小時候,陳家嫻經常被家人支使著跑腿,晚上還要去糖水店幫忙。陳父陳母忙起來經常忘了女兒還要吃飯,她就飢一頓飽一頓,穿著件髒兮兮的校服,瘦伶伶地到處跑。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江伯說魚丸很難賣光,時不時煮一碗給她。
長身體的時候,食慾就像刀子一樣割胃。江伯的魚丸也為她越剩越多。
現在想想,誰不忙呢。陳記糖水的食客多,江伯的食客也多。人擠人的晚餐時間,魚丸只會不夠吃,怎麼會賣剩下呢。
陳家嫻緩緩吐出口濁氣,垂下眼,輕輕拍了拍江伯的手。
“好。”她的聲音勉強帶笑。
陳家嫻打算扶江伯起身,可潘喬木卻說:“等等。”
……
陳家嫻怔住看向潘喬木。
她手中抓著他的傘。
潘喬木弓腰衝進暴雨中,把翻倒在積水中的推車扶正,推到騎樓下。忙完這一切,他才跑回騎樓下,渾身滴水,淺色襯衫幾乎透明地貼住身體。
潘喬木怎麼會做這樣無用的事?
陳家嫻遞紙巾給他。潘喬木囫圇擦著臉,滿臉都是狼狽的紙屑:
“這樣,就能煮魚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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