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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楨抬起頭來,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垂下頭去瞥了眼沈聿白微微抬起的袖口,又抬起頭來看著他。
似乎是她疑惑太久了,沈聿白神情中閃過一絲不悅,她慌忙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擺。
如此吵雜的地方,然而秦楨卻清晰地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她抬手捂著胸脯感受著穿透至掌心的砰砰心跳,下一秒就要蹦出來了。
這兒的熱鬧在此時此刻都與她無關,滿心滿眼皆是眼前的男子。
秦楨垂頭凝了眼袖擺下若隱若現的修長指節,想要去觸碰但是又怕觸碰後會引來他的不滿,而且僅僅是揪著袖擺她就已經很是滿足了,上一次能夠光明正大地牽著他的袖擺,還是四年前。
是以顯得彌足珍貴,珍貴到她只想時間靜止,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
可沒有多久,秦楨忽而感受到衣襬往前抽了一下,袖擺上嵌著的金絲摩挲過她的指腹,滑落下去,她慌忙往前探了探手,卻連一絲一縷的錦緞都沒有抓住,眼看著走在前邊的沈聿白越走越遠。
“沈——”
“少夫人,您隨屬下來。”
鶴一的聲音截斷了秦楨的呼喚。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鶴一,又看向已經匯入人流之中的沈聿白,“是有什麼事情嗎?”
鶴一收回攔在她跟前的手臂,搖頭:“屬下不知。”
他這麼說,秦楨就明白了。
有事,但不能和她說。
可沒有關係,這一點點時光已經是秦楨這些日子裡最開心的時候了,直到視線中不再有沈聿白的身影時,她才道:“想來你也有安排在身,你去跟著夫君就好。”
頓了頓,她眼眸忽地亮了一下,“他若是問起,就說我回府了。”
鶴一稍顯躊躇,“屬下還是將您送到門口再回去。”
“沒事,他的事情更重要。”秦楨拒絕道,倘若最開始不清不楚,現在她也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這兒距離門口也就百來步的距離,我快些兒走就可以了。”
話是這麼說的,但是鶴一還是猶豫不前,耳邊傳來些許細微的聲響後他神情微變,拱了拱手:“多謝少夫人諒解。”
得到想要的回答後秦楨也沒打算在此久留壞了他們的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可誰知還沒有邁出十來步,不知從哪兒伸出來的手猛地將她拽走,嚇得她連連驚呼。
快步流星走向沈聿白的鶴一聽到背後的叫聲時身體瞬間繃直,猛地回頭往後巡人然而連一片熟悉的錦緞都找不到,驚覺情況不對。
-
賭石場正中央。
圍欄內只有兩道身影,一是開石師傅,二是原石所有人。
然而環繞在四處的人卻是賭石場內最多的,圍觀人群竊竊私語翹首以盼地討論著送來的原石。
“世子和沈大人覺得這塊原石如何。”
沈聿白目光掠過,場中的翡翠原石漾著大片大片的滴出水來的翠綠色,一眼看去叫人好生歡喜。
“寧買一線,不買一片。”
他對翡翠不甚瞭解,但秦楨喜歡。
很久以前,秦楨領著他去採買原石時,就曾說過‘寧買一線,不買一片’。
顧老爺聽到這個回答點頭大笑了幾聲,語氣卻不似適才那般溫和,透著些許試探,“這個道理在場的各位想必都知道,可沈大人覺得場中央這位男子為何還是將身家壓在這塊石頭上。”
聞言,沈聿白的眸光愈發深邃難懂,他不動聲色地望著場中抱拳向老天爺祈禱的男子。
“這就是賭徒的人心,賭得不過是一線生機罷了。”見他沒有回答,顧老爺又自顧自地說。
沈聿白和章宇睿對視了一眼。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準備開口之時餘光瞥見匆匆而來神色焦急的鶴一,眼眸中探究一閃而過。
鶴一穿過人群靠近,附耳輕語。
“少夫人不見了,屬下等人在場中尋了許久都未尋到人。”
沈聿白叩著欄杆的指腹微頓,漠然的神情中掠過一絲銳意,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顧老爺,心中有了決斷。
他左手幽幽抬起雙指往前揚了幾分,右手往後伸去。
並未察覺的顧老爺眼眸始終盯著前頭的開石場,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場中的石頭。
電光火石間,利刃出鞘響起的聲響劃破天際,下一瞬銳利的刀影閃過倏地刺向他的胸口!
“這才是沈大人的待客之道。”他抬起頭並不驚訝地看向沈聿白,又看了眼周圍的‘賭徒’們,不知何時都凜住了神,個個手中皆握著長劍,他笑了笑,笑中帶著瞭然,“外人都說沈大人是活面閻王,適才對顧某好言相待,倒叫顧某不適應。”
沈聿白不想和他交談過多,逼向他的利刃又往前幾分,堪堪抵著他的胸口,雙眸冷淡又富有攻擊性,“我夫人在何處。”
“你夫人?”顧老爺不答反問,而後恍然大悟般地頷首,不過,“就連門口的壯漢都是你們的人,我怎會知曉你夫人在哪兒呢。”
沈聿白掀起眼眸,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鶴一,道:“再去找。”
“這兒都是我們的人,應該不會走太遠。”章宇睿說,只是眼前這一幕倒是難辦,“現下要如何做。”
他們今日之所以在此,也是聖上交辦的事情。
南邊軍隊北上的訊息被洩漏,送出的信件分明已被沈聿白所攔截,然而軍隊北上時深受重傷的將軍再次遇伏差點兒當場喪命,他領旨奉命出京查明此事,一路上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由這位顧老爺所帶領的商隊。
只是這線索查得過於利落,利落到沈聿白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是以才請旨設下這場鴻門宴,為的就是引蛇出洞。
聖上的目的並不是殺了眼前這個人,不過是想從這個人口中套出更多的訊息,相較於嚴刑拷打還是想不動聲色地瓦解這位顧老爺,誰都不知他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訊息。
沈聿白不語。
這時候,鶴一匆匆跑來。
沈聿白望去,來人身後跟著滿眼無措的秦楨,以及章宇睿的夫人,也是她的閨中密友。
他眼眸微閡,握著長劍的手往回收。
剎那間,忽而感受到沉悶厚重的身影穿過長劍,被刺穿的胸膛鮮血漾在半空中,肆意地撒向四周。
迎面撲來的鮮血令秦楨眼前一花,患有畏血癥的她腿腳一軟癱倒在地,密密麻麻的記憶湧入她的腦海,刺得她心口生疼,疼到想要抬手錘胸。
可秦楨還記得她是沈聿白的夫人,不能失態被人看去,惹得外人對他指指點點。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顧老爺以肉身抵劍尋思的這一幕發生的過□□速,迅速到在場的人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沈聿白松開手,他倒在地上發出劇烈聲響後眾人才像是被驚醒般回過神來。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掠了眼,道:“收屍。”
冷冽的兩個字砸向秦楨,她怔忪地望著被血液浸溼衣襟的顧老爺,嘴角微啟,上下唇瓣時不時地觸碰在一起,顫抖到說不出話來。
怔愣的眸光中出現熟悉的鞋履時,她才愣愣地抬起頭看向來人。
他逆著燭火而來,神情卻比現下寒冬時節都要冷,冷到秦楨下意識地往後撐手退了些許。
跟在身後的章宇睿擰了擰眉,抬手示意眾人散去的同時上前領過自己夫人,不顧她的掙扎快步離去。
秦楨張了張嘴,“我——”
她很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沈聿白視線下移俯視著癱坐在地的女子,她精緻上挑的瀲灩雙眸中閃爍著水漬,在訴說著恐懼和不安。
秦楨撐在身後的手掌顫抖著,看著他俯身半蹲與她平視。
他抬起手,她往後顫了下。
帶著熱氣的指腹劃過她的唇角,黏膩刺鼻的鐵鏽味往鼻尖鑽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就像是多年前那群指著她喊‘沒娘生沒爹癢’,將她推到在消融冰雪中的堂兄弟們。
只是那時候,僅僅總角之齡的沈聿白踏著暖陽而來,他扶起了年歲尚小的秦楨,跟她說,“楨楨,我是聿白哥哥,跟哥哥走好嗎?”
現下的他,並不是那個來帶她走的人。
思緒錯亂的秦楨下意識地顫顫巍巍喊:“哥哥——”
聽到這個稱呼的沈聿白麵不改色,冷冽的眸光也沒有一絲一毫消融之意,他擦拭著秦楨唇瓣的指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指節抵著她的下頜微微抬起,女子白皙柔軟的長頸裸露在外,被抬起的長頸撐得泛紅。
“秦楨,你的喜歡甚是廉價。”
他的語氣很淡,可卻像利刃般刺向秦楨的心口,痛得她都已經忘記了她是個人是會有反應的,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無措地和他對視著。
沈聿白松開抵著她的手,拂去塵灰似的取下她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
淚流滿面的秦楨搖了搖頭,哽咽探手想要抓住他解釋:“不是的。”
沈聿白不著痕跡地躲開她的手,起身垂眸看著滿臉水漬的女子。
良久,他眼眸微閡,“喜歡不是像你這樣,以毀了他人為樂趣。”
秦楨搖著頭。
怎麼會,她怎麼會想要毀掉沈聿白,她怎麼會毀掉沈聿白。
下藥的人根本不是她,出了事後她跪著求姨母要走的,是沈聿白說要娶她的。
這麼多年,秦楨唯一貪心的地方就是這點,在沈聿白為了責任而承諾娶她時,她沒有拒絕。
秦楨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沒有,我沒有要毀了你,不是我——”
沈聿白不想再聽她言語分毫,“鶴一,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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