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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慕璟歸京後,除去當晚一家人聚在皇太后宮中其樂融融地吃過一頓家宴之後,秦慕璟就把自己關在東宮,美其名曰閉關修心,實則在將自己這幾年的見聞寫成一道道分門別類的奏疏,以便日後呈報父皇過目。秦慕羽不知道這些內情,他好幾次跑到東宮來找秦慕璟,都被東宮屬官擋了下來,沒有見到哥哥。
這前所未有的待遇讓秦慕羽大為惱火,但他又極為剋制,不願對這些太子府的屬官們發火,只好對自己生起了悶氣。離他的滿歲禮還有不足月餘的時間,關於去往成馬山牧場挑選坐騎一事,太僕寺已派人詢問過多次。之前在歸京的路上,太子秦慕璟曾親口答應弟弟,要陪他一同挑選坐騎,但歸京後卻一直閉門謝客,想來那個約定也被太子殿下拋之於腦後了吧。
秦慕羽越想越窩火,他重重哼了一聲,負氣離開東宮,與等在宮外的蘇驤一同離開皇城,策馬往太僕寺官署方向而去。大恆的太僕寺設在定州雲中城中,專掌為朝廷牧養馬匹以備軍需。而皇城外的這座太僕寺官署是皇帝念及現任太僕寺卿曹六丁年事已高,為褒獎他多年來盡職盡責,任勞任怨,破例在神都專門修建,以供其養老之用。
這座太僕寺官署建於一處僻靜之地,面積不大,門可羅雀,幾乎無人前來公幹。秦慕羽和蘇驤常來這裡玩耍,對這裡的一切都輕車熟路。他倆從官署的大門進入,太僕寺官署為數不多的屬官與僕人們見到他們,都停下手裡的工作恭敬行禮。秦慕羽與這些人也十分熟絡,一邊微笑著與眾人打著招呼,一邊和蘇驤繞過前堂正廳,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了曹六丁辦公、居住的後堂。
他倆一跨進後堂的大門,就發現了在大白天飲酒的太僕寺卿曹六丁。秦慕羽和蘇驤相互交換了個眼色,默契地躡手躡腳走了進去。
秦慕羽冷不丁地出現,一屁股坐在了曹六丁面前,伸手奪去了桌上的酒壺。年逾七旬的老寺卿被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大跳,險些把手裡的酒杯扔出去。待他看清來人是洛王秦慕羽後,才鬆了口氣,佯怒道:“小殿下,你差點嚇死老朽哩。”
秦慕羽沒搭理曹六丁,他將手中的酒壺晃了晃,聽到壺中還有酒水搖晃的聲音,便仰起脖子把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後他咂摸咂摸嘴,品出了此酒的不同。“老爺子,這酒怎麼回事,不夠烈啊。”
曹六丁一把奪回酒壺,搖了搖,發現一滴不剩,便將這酒壺丟到一邊,從懷中又掏出一壺全新的酒水,給自己斟滿了一杯,樂呵呵地對秦慕羽說道:“小殿下,這是老朽為了調理身體的而泡製的蜜酒,屬於藥酒的一種,自然不會那麼烈咯。”
秦慕羽想起了曹六丁那古怪病症,就“哦”了一聲,關切地問道:“老爺子,這藥酒效果如何?”
曹六丁看了秦慕羽一眼,說道:“也就那樣吧,老頭子我這身體雖然談不上硬朗,但一時半會還死不掉。”
秦慕羽的目光落到了曹六丁身後的書案上,看見一摞摞草紙已堆積如山,他安慰道:“老頭子,身體要緊,那書慢點寫,也不妨事。”
他突然又想起了秦慕璟爽約的事,心裡又煩悶了起來,便低頭沉默不語。曹六丁看出小殿下在生悶氣,想來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便讓手下人端上瓜果糕點蜜餞等吃食,並招呼一旁的蘇驤也落座,一老二少就著吃喝,聊了起來。
在聊過一些家常之後,秦慕羽瞥了一眼悠然飲酒的曹六丁,開口說道:“三日後吧,三日後啟程去成馬山牧場。”
“不改時間了?”曹六丁問道
“不改了,再拖就來不及了。”秦慕羽語氣堅定地說。
“太子殿下,答應陪小殿下去了?”曹六丁接著問道。
秦慕羽搖搖頭,說道:“自從哥哥回京,除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三天後,蘇驤還有洛王府的親衛們,隨我去成馬山。”
曹六丁聽到這,略做沉思,片刻後說道:“那就三天後吧。老朽一會就讓人去給馬監武監牧送訊息,讓他做好迎接小殿下的準備。”
隨後三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秦慕羽和蘇驤吃著糕點,曹六丁飲著藥酒,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秦慕羽的眼神時不時打量著曹六丁,當曹六丁察覺他的眼神看向自己時,秦慕羽飛快地將眼神移開。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之後,秦慕羽吃完糕點起身告辭,蘇驤也隨之起身,但曹六丁卻沒有要起身相送的打算。
在走出幾步之後,秦慕羽忽然轉身,言語真誠地說道:“曹老爺子,你可一定要到榆陽,參加我的滿歲典禮啊。到時你走不動了,就算用馬車拉,我也要把你拉到榆州去。”
聽到秦慕羽的邀請,曹六丁心中湧上一股暖流。心想多好的孩子啊。他在內心中感嘆著歲月流逝,這個昔日還需要自己抱著才能爬上馬背的孩子,一眨眼就變成了一個神采飛揚,相貌出眾的翩翩少年郎。而自己卻已如風中殘燭,只能靠藥物勉強度日,不知何時將燃盡生命的最後一縷火焰。
老人突然叫住秦慕羽,讓他等等再走。他指了指不遠處書案上的一摞草紙,示意蘇驤去給自己拿來。
蘇驤將書案上的那一摞草紙拿到曹六丁面前,老人細細摩挲著寫滿密密麻麻蠅頭小字的草紙,欣慰地說道:“小殿下你看,老臣最後的一點心願,馬上就要完成了。”
秦慕羽從曹六丁手裡接過那一摞紙,僅僅翻看了三四頁,就眼中一亮,而後鄭重其事地對曹六丁作揖行禮,說道:“恭喜老爺子,你的《六丁遊記》終於要完成了。”
曹六丁扶著桌子,連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還禮,看著少年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高興,老頭子的心中也頗為激動,這麼多年來,要不是這個稚嫩少年用親王身份在諸多地方予以方便,別說現在,就算再給他十年,甚至窮其殘生,可能都無法寫成這部凝聚自己畢生心血的《六丁遊記》。
“感謝殿下盛邀,老臣一定赴約。”曹六丁思考再三,還是答應了秦慕羽的要求。
秦慕羽點點頭,再次對老人施禮後,帶著蘇驤離開了太僕寺官署。
待秦慕羽、蘇驤二人離開後不久,曹六丁就屏退左右,獨自在書案前落座,展開一張紙,開始奮筆疾書。大概是太過於專注,他並沒有注意到一位身著朱衣的老者悄然出現在這座後堂之中,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室內的精巧擺設後,坐在了剛剛秦慕羽落座的地方,他用手捻起一塊盤中的糕點,放入自己的口中,在將這塊糕點嚥下後,老者發出一聲滿足的讚歎。
就是這聲讚歎讓曹六丁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他定睛觀瞧,在認出了來人的同時,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這名朱衣老者正是奉皇帝密令出宮的大宦官廉公。
廉公這麼無聲無息出現在太僕寺官署內,讓曹六丁心中驚駭不已,他的出現無疑代表了皇帝的態度,當某一個官員不再受到皇帝信任時,身為皇帝近臣的宦官們就會出現在這個人面前。在代替皇帝質詢並得到想要的資訊後,這個人就會被這些號稱帝皇鷹隼的宦官處理掉。區別在於,與其積極配合,被處理的將只是涉事官員本人;若被其發現有所隱瞞或負隅頑抗,被處理的則會是涉事官員及其家人。而廉公就是站在這些宦官制高點的少數幾人之一,他在陰影中操控著這些神秘的大內高手們,執行著皇帝的意志。能讓他親自出手,必定是非常棘手之事。
所以明智之人,都會選擇乖乖與宦官們配合,用自己一人身死換取全家安全。而這類事情難免會被以各種方式洩露到民間,再被一些演義、平話等民間藝術稍加改動,用來取悅大眾。久而久之,殺人不眨眼、誣陷忠良、擅權弄權諸如此類的標籤就被牢牢粘在了這些大恆宦官們身上,這種大恆民間對宦官們的刻板印象,卻讓廉公這類皇帝近宦們甘之如飴。在他們眼中,只有皇帝的認可才是他們所渴求的,至於其他人的任何評價,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他們太明白自己手中的權力從何如來,自己又該為誰盡忠,為誰服務。
“不錯,不錯。小殿下對曹大人是真好,皇宮裡的糕點都能賞賜給你,可是羨煞咱家了。咱家辛苦伺候了小殿下這麼些年,可從來沒有得到過殿下賞賜的點心呢。”廉公的話語裡帶著一絲嫉妒。
曹六丁沒有搭話,只是強做鎮定,不動聲色地輕輕放下手中的毛筆,給自己倒了一杯藥酒後,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拎起酒壺走到桌前,給這位不請自來的老宦官也倒了一杯後便坐在他的對面。
廉公端起酒杯,輕晃酒杯,細細端詳著盪漾的杯中物,琥珀色的液體在光影中變化,精彩紛呈。“你這藥酒跟那傳說中的金仙醉一樣稀有啊。”說罷,廉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把酒杯放下,臉上的紅暈一閃而退。他神采奕奕地看著曹六丁,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沉默片刻後,他開口說道:“曹大人不必擔心,我這次來並非是奉陛下之命,而是有一樁陳年舊事,需要從你這裡得到一些線索,說不定還要從你這裡借走一樣東西。”
曹六丁聞言,輕抿一口杯中酒,不急不慢地問道:“不知廉公欲取何物?”
廉公沒有著急說出是何物,反倒向曹六丁嘮叨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他緩緩開口:“曹大人不必著急。如果咱家沒有記錯的話,章元元年,咱家與曹大人第一次見面時,你還在定州太僕寺裡任職馬監,對麼?”
曹六丁點點頭,思緒也被帶回十多年前。“是,那時我還是信州太僕寺裡的一個小小馬監,管理著定州境內大大小小十餘個官辦馬場,不過那也是我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候,除去支援陛下北征用馬二十餘萬匹之外,轄下還共有備用馬匹約三十萬。那年陛下剛繼位就率軍北征,在得勝後曾到我管轄的各大馬場視察,那裡也是我與廉公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廉公眼神中也流露出對昔日的緬懷。“是啊,那時曹大人雖然年過五十,但還是有著滿腔熱血的少年心性,陛下念你養馬有功,便將升至太僕寺卿,又在幾年後,將你調回神都。不知當年你意氣風發,立志要寫的遊記可否已經完成?”
聽到這兒,曹六丁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回頭指著書案上那一摞摞草紙,說道:“草稿已成,再稍加潤色,即可大功告成,趕在小殿下滿歲大禮時定要成書,這也是老朽要送給殿下的最後一份禮物了。
談到秦慕羽,廉公眼神中多了一絲笑意。“不錯,不錯,對於小殿下來說,這將是一份難得的禮物。”
停頓片刻,廉公提出了第二個問題。“當年在視察完馬場之後,陛下一時興起要在馬場周圍打獵,而那次打獵,陛下的馬隊曾與周圍十數名獵戶起了衝突。我記得當時你我都跟隨在陛下左右,不知曹大人對當時的情景可還有印象。”
想起那樁舊事,曹六丁臉色一變,眼神陰沉了下來。“廉公,怕是年月久遠,您記差了吧,那可不是什麼衝突,而是一場刺殺。蠻族刺客化妝成獵戶,提前潛伏在馬場周圍,見陛下馬隊後,跟蹤其後,伺機而動,欲刺殺陛下,要不是你我拼力死戰,陛下當時怕是要遭遇不測了。”
廉公聽完,拍了拍自己的頭巾,自嘲笑道:“哦,對對對。哎呀,看我這個腦子,年紀大了有些事是記不清了。”
但話鋒一轉,廉公接下來的一段話,讓曹六丁瞬間如墜冰窟。“那麼曹大人有沒有想過,這幫刺客是如何確定陛下當時在哪個馬場裡,又於何時出場狩獵呢?根據事後對太僕寺自卿以下各級吏員的排查,我們追查到一些線索。當時你手下有兩名監牧,一個叫丁丑兒,一個叫馮欽。在陛下躲過那次刺殺啟程回京後不久,突然各得了一筆重金,不久便辭官而去。丁丑兒只給自己留下足夠的盤纏,便將所有錢財送給了馮欽,而後獨自從信州出關,去往了五原蠻族之地,從此音訊皆無;而馮欽在得到了丁丑兒的贈金後,帶著全家在去往符州路上,被盜匪截殺,全家無一人倖免。”
說完這段話,廉公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而後慢慢將杯中酒一點點飲盡,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對面的曹六丁,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臉上的變化,一點點揣度著此刻這位老寺卿內心的想法。
等了片刻,不見曹六丁出言辯解。廉公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繼續說道:“這個去往蠻族腹地的丁丑兒。原本以為他躲在北邊,這輩子都不會再踏上大恆的國土,那條線索也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斷了。誰成想在去年,一支由蠻族燕部南下的商隊,自信州入關,過榆州,然後達到了神都,落腳在風塘邑。之後,你那位曾經的下屬就迫不及待地來見你,你也熱情地接待了他。他與你回憶當年親如兄弟的情誼,臨走時還贈你蠻族的皮革與珠寶。哦對了,還有,一箱黃金。”
說到這兒,廉公再次停頓,他又一次抬眼,看到了曹六丁臉上的複雜表情後,很是滿意。
他接著說道:“那箱黃金是在丁丑兒離去後,以資助你完成書稿的名義送來的,起初你堅決不收,但經不住兒子兒媳的勸說,最終還是收下了。後來,你再也沒有和丁丑兒見面,但是卻常以書信往來,這一年間,你們之間書信日益頻繁,信中內容雖說五花八門,但丁丑兒幾乎每個月都會在信中無意間打聽陛下和朝中之事,而你則也會在信中將你的見聞據實告之。前幾日,太子歸京,一日內連遇兩次刺殺,而據我們收集到的各方諜報表示,丁丑兒是幕後參與者之一。曹大人,咱家說的夠明白了吧。”
曹六丁此刻,已臉色煞白。鐵證如山,他無法靠辯解來自證清白,那筆資助與那些書信都是無法辯駁的事實。老人的雙手顫抖著抱拳,艱難開口:“廉公,我,我……”
廉公一手抓住了曹六丁的手腕,示意他不要激動,坐下說話。待曹六丁癱坐回座椅後,廉公提起酒壺,給曹六丁斟了滿滿一杯酒,曹六丁把酒一飲而盡,仍覺不過癮,奪下廉公手中的酒壺,一口氣將酒喝乾。而後老寺卿卻安靜了下來,閉目不語,一副隨你處置的姿態。
這讓廉公覺得有些好笑,他用細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說道:“曹大人,咱家方才就說過了,這次來不是陛下的意思,還聽不明白麼?”
曹六丁聽到這話,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他精神為之一振,猛地睜開眼睛,問道:“既然不是陛下的旨意,那麼我……”
廉公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曹六丁心中所想。這時曹六丁幾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跌回了肚裡。他伸手在額頭上抹了抹,發現自己已是滿頭大汗。廉公有些嫌棄地看著他,從袖中抽出一支芳香宜人的手帕遞給曹六丁。“擦擦吧,瞧把你嚇的。你呀,一見咱家就疑神疑鬼的,完全沒有認真聽咱家說話嘛。”
曹六丁接過手帕,一邊擦拭著額頭的汗水,一邊連連稱是。待他擦拭停當後,曹六丁說道:“廉公,是否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丁丑兒的事情。”
廉公嗯了一聲,“勞煩曹大人回想一下那丁丑兒與你會面時的情形,以及你們二人通訊中是否覺察到有哪些古怪的地方,儘可能地詳細道來。”
曹六丁回憶片刻,便將去年與丁丑兒見面的所有細節以及在書信往來中察覺到的一些可疑之處,向廉公一一道出。
大約半個時辰後,曹六丁終於講完。廉公一直沉默著聽完,然後在心中仔細梳理著其中脈絡。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廉公起身告辭,在離開前,廉公對曹六丁說道:“曹大人,這幾日不要出門,也不要見客,儘快完成你的書稿。待小殿下滿歲大禮時,我會安排車馬送你一家去往榆州,之後你便不要回京了,留在榆陽安度晚年吧。皇上那邊,我自會替你請辭。”
曹六丁長撥出一口氣,施禮送別廉公。
廉公在離開太僕寺後,直接去往了大明臺。在大明臺高樓第七層的書齋內,他見到了再此等候的太子秦慕璟和他的伴讀蘇起。廉公將從曹六丁處得到的關於丁丑兒的情報,完完整整告訴給了秦慕璟和蘇起。
在沉默片刻後,秦慕璟與蘇起、曹六丁說道:“從曹寺卿所言之中,至少能得到這麼幾個有用的資訊。其一、丁丑兒這些年沒有躲在燕部北扶搖州,而是在高陽州居住了近十年,雖然高陽州現在被燕部佔據,但此地百餘年來事蠻族各部流放罪人之地,據此可以判斷,此人並非是燕部之人,而他此次隨燕部商隊南下,就是為了混淆視聽;其二、結合從定州、榆州送來的通關文牒與這隻商隊進駐風塘邑後上報的貨物清單來看,他們帶來了皮革、珠寶等珍貴貨物,據此我們大致可以鎖定與他們有貨物往來的商鋪,看看能否找到風塘邑中“獵鹿人”的接頭人和潛伏藏匿的窩點;其三,應該緊盯這批貨物的流向,尤其看這些貨物是否流向神都各級官員與其家人手中;其四嘛,我不放心曹六丁的那個兒子……”
說到這兒,秦慕璟看向廉公,廉公立刻會意,他說道:“殿下放心,我已安排大明臺諜子監視曹六丁那對兒子兒媳的一舉一動。”
秦慕璟接著說道:“不光是曹寺卿的家人,之前及之後但凡發現與這隻蠻族商隊有過關聯的神都各色人等,都要密切監視,不要害怕將無辜之人捲入。我倒要看看,這三年來,屢次向置我於死地之人,背後到底能牽出什麼牛鬼蛇神來。”
廉公點點頭,說道:“殿下放心,老奴定會將此事辦的妥帖。”
秦慕璟嗯了一聲,輕撥出一口氣,對廉公柔聲道:“這幾天有勞廉公多費心了。”
廉公欣然受命,轉身離去。
待廉公離去,秦慕璟便對蘇起說道:“既然小羽決定三天後去成馬山,那麼我就在半路上給他個驚喜好了。”
蘇起卻冷冷地回了兩個字:“不可。”
秦慕璟拍了拍蘇起的肩頭,說:“放心好了,當下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我再度出手。即便他們還想對我出手,也需要一些時間謀劃和準備不是?這麼短時間裡,我想他們沒這個能力再聚集起相應的人馬。即便他們得知了我要陪著小羽去成馬山的訊息,還敢來行刺,正好能試試他們在神都的勢力到底如何。”
蘇起皺起眉頭,“你又要以身作餌?”
秦慕璟看著蘇起,那眼神彷彿在說,怎麼又被你猜到了?
蘇起眉頭鎖得更緊,卻沒再說什麼。他將一個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光牢由掌心中變化而出,放在身前的書案上,光牢中有一團小小的白色光球,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光牢中四處亂撞。這是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另一件重要工作,來場直擊靈魂的審問。
秦慕璟看著這團白光,有些擔心地問蘇起:“這個狀態,放出來不會逃走吧?”
蘇起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說道:“你放心,我已剝離她的一魂一魄,這剩餘的神魂是斷不敢逃得。神魂不全,她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聽到蘇起的這番話,秦慕璟才放下心。他點了點頭,示意蘇起開啟光牢。
蘇起一隻手按住光牢頂部,另一隻手掐法訣,隨著蘇起口中唸唸有詞,光牢緩緩開啟。那團白光終於找到了出路,驀地化成一道白煙騰起,在半空中逐漸凝聚成形,最後化成一個臉色慘白,身形枯槁的女子形象。
她緩緩睜開眼睛,環視一週,看到了那個將她殺死後,又將神魂剝離的黑衣煞星後,馬上跪倒在蘇起面前,哭訴起來,“仙師饒命,仙師饒命啊。”
蘇起無視女子陰魂的哭訴,厲聲說道:“紅妝,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乖乖聽話的話,我可以考慮把一魂一魄還給你。你聽清楚了嗎?”
那女子鬼物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她神色緊張地看著眼前這個黑衣煞星。自從她的肉身被蘇起殺死,魂魄被拘押在這個光牢之後,她就不止一次嘗試逃離這個煞星的魔掌,但都未能如願。而蘇起為了撬開她的嘴,給她開出了十分優厚的合作條件,女子鬼物卻不以為然。
敬酒不吃吃罰酒,在蘇起的耐心被耗盡之後,他便以霸道的手法,將女子鬼物的一魂一魄從神魂中強行剝離。他故意將放慢速度以延長神魂剝離的時間,讓這種猶如被人活生生扒皮抽骨的痛苦感覺成倍放大。女子鬼物承受不住這種直擊靈魂的痛楚,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隨著神魂的剝離,她身上的靈力也在一點點消散,身上隨之冒出縷縷黑煙。她哀嚎著求饒,但蘇起對此卻都無動於衷,繼續耐心地完成這神魂剝離的秘術。近一個時辰後秘術完成,那個女子鬼物神魂所凝聚的小小光球,也變得漆黑一片,暗淡無光。
回想起神魂被剝離時那種切膚之痛,早已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女子鬼物,哪敢有半點隱瞞,她哆哆嗦嗦地點點頭,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小女名為紅妝,是出身金海吞鯨島的一名野修。近百年來,在江湖上過著打打殺殺的日子,時間久了,手下就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建立了一個規模不大的幫派,做些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買賣。這些年自身修行與買賣做的還算順遂,在江湖上積累了一些名聲。
去年冬天有人上山,自稱慕名而來,說有一樁大買賣要做,讓我在今年初夏時,截殺一位自桃李州歸京的神都富家子。說事成之後,將送我一件對修行大有脾益的仙家重寶作為回報,我當時以為就是殺一個普普通通的富商子弟,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沒想到居然遇上了兩位仙師。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求兩位仙師恕罪啊,求兩位仙師恕罪。”說著,這個名叫紅妝的女鬼又開始抽泣了起來。
秦慕璟聽完女鬼的自白,和蘇起交換了個眼神,蘇起立刻心領神會,馬上問道:“具體說說那個到山上與你接頭之人。”
女鬼紅妝抬頭看了蘇起一眼,但馬上就把頭低下。她略微思索後說道:“那個人是個身材不高的中年漢子,相貌平平沒什麼特別之處。但聽聲音應該是從北三州而來。”
秦慕璟聽到這兒,終於來了興趣。他溫和地問道:“紅妝姑娘,你怎麼能肯定他是從北三州而來?”
女鬼紅妝看著這個笑容溫柔的男子,又看了看一旁的蘇起。蘇起示意她老實回答,女鬼紅妝大著膽子,但又有些羞澀地說道:“稟仙師,小女子生前剛從吞鯨島來到大恆那些年,就是在信州到定州的商路上,單打獨鬥幹著打家劫舍的買賣,後來被仇家追殺,不得已找了個信州當地的大馬賊做男人,隨著他學了不少北三州的方言,還有些蠻話。所以,我可以斷定,這個人不僅來自北三州,還是來自靠近蠻族邊界的地方。”
秦慕璟聽著很滿意,這讓他有了個大膽的想法,他決定亮明大恆太子的身份與這個女鬼做一樁買賣。主意打定,秦慕璟就說道:“紅妝姑娘,實不相瞞。前幾日你要刺殺的目標就是在下,而我的真實身份乃是大恆太子秦慕璟,不管你信與不信,我現在有一樁讓你穩賺不賠的買賣,你想不想做?”
女鬼紅妝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秦慕璟,又看了看蘇起,那位煞星的臉上沒有半點戲謔的表情,預設了秦慕璟的身份。女鬼紅妝頓感五雷轟頂,她勉強維持著自己的道心不致崩碎,但心裡卻已然翻江倒海,明白自己惹下了多麼大的一樁禍事。心裡又暗罵這個黑衣煞星當時還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讓她神魂俱滅算了,省得留下神魂受苦。這可是大恆太子,未來的凡間君王,將來大恆境內千萬修道之人的共主啊!殺他?開什麼玩笑,給自己一萬個膽子都不敢啊!想到這兒,女鬼紅妝心裡又把那個把自己推入火坑的矮矬子罵了一萬遍,恨不得挖地三尺把他找出來,生啖血肉,挫骨揚灰才能解心頭之恨。
秦慕璟當然不知道女鬼紅妝心裡那萬千變化,笑著說道:“為表誠意,我們可以先拿出一點點合作的態度。”
秦慕璟話音剛落,蘇起便從袖中掏出一支精緻小巧的白玉瓶,透過瓶壁可以看到一顆明亮的光球正懸浮其中。“這是從你神魂剝離出的一魂一魄,現在還給你。”說著,蘇起將白玉瓶開啟,那個明亮的光球從瓶口浮現,隨著蘇起一指,迅速飛向女鬼紅妝,沒入她體內。
不多時,女子鬼物慘白的臉色逐漸有了恢復了些許光彩,身體也明顯起了變化,面板不再幹枯,變得飽滿起來。跟讓她欣喜的是,她明顯感覺到神魂被剝離時已枯竭的靈力也同時恢復了起來。女鬼紅妝搖身一變,為自己幻化出一襲緋衣,遮蔽起自己恢復大半的曼妙身姿,她看了看自己的樣貌,心想,總算有了些昔日的風采。
“多謝殿下大恩,小女紅妝以後唯殿下馬首是瞻。”紅妝激動地向秦慕璟使了個萬福。
秦慕璟擺擺手,說道:“紅妝姑娘不必多禮,現在可以談談我們之間的買賣了嗎?”
女鬼紅妝畢恭畢敬地說道:“不敢與殿下談什麼生意,有需要紅妝效勞的地方,請殿下儘管吩咐。”
秦慕璟說了聲好,便將自己的想法與女鬼紅妝和盤托出。“我希望紅妝姑娘能秘密潛入風塘邑內,在一旬的時間內找到那名與你接頭之人。事成之後,我不但可以保證還你自由,還可以給你兩條出路任你選擇。其一,若你不嫌棄以鬼物之身繼續修行,我可以將你介紹到一處適合鬼修修行的門派,其二,你若不願再以鬼物之身行走人間,我便讓蘇起放你進入輪迴去投胎轉世,你看如何?”
恢復緋衣之姿的女鬼紅妝毫不猶豫地說道:“殿下既然開誠佈公,那小女豈有不從之禮。殿下能不計前嫌,紅妝定當竭盡全力為殿下效力。至於殿下所言的兩條出路,自然是繼續以這副殘軀苟延殘喘了。說實話,失去肉身無非是跌境而已,假以時日,勤加修行,終有境界恢復的一日。能一死放下凡間種種恩怨,重新開始,專注於大道一途,何樂而不為呢?至於轉世投胎,一切都是未知數,唯一可確定的是,那時的我將不再是我,萬事休矣。所以殿下,我當然選擇第一種了。”
秦慕璟也很滿意女鬼紅妝的選擇,他說道:“紅妝姑娘果然是個聰明人,雖曾誤入歧途,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從即日起,你就跟隨在蘇起身邊,在這一旬內,他將是你在神都城裡最強力的後援,若發生意外,一切由他來處理。”
紅妝一聽又將自己交給了這個命中煞星,心中恐懼萬分,但又不敢名言,用眼神求助秦慕璟,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秦慕璟自然知道她的顧慮,笑著說道:“姑娘放心,既然我們現在是合作關係,你大可相信蘇起,他極有分寸,不會故意刁難姑娘的。”
蘇起冷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以示不滿。
秦慕璟哈哈大笑了起來,在與紅妝又聊了些關於委託人的具體細節後,他揮了揮手,說道:“辛苦紅妝姑娘了,請姑娘先去歇息吧。”
紅妝領命,再次對秦慕璟使了個萬福,而後消散於無形之中。
蘇起忽然覺得袖中一沉,原來女鬼紅妝自己跑回了那個光牢之中。蘇起心中一動,而後抹去了光牢上的禁錮法術,讓她可以自由出入。
而後蘇起以心聲對女鬼紅妝說道:“殿下願意和你冰釋前嫌,希望你好自為之,如果讓我發現你有負殿下厚恩,你知道後果。”
女鬼紅妝在蘇起面前猶如老鼠見了貓,她怯生生地說:“蘇先生請放心,小女絕不會做有負殿下之事。”
蘇起冷哼一聲,“看你以後的表現了。”
秦慕璟在將女鬼紅妝交代的資訊反覆咀嚼後,對蘇起說:“與你之前所言大概一致。看來,這些殺手也只是拿錢辦事,但其幕後主使是誰還是個未知數。不過當下能確定的一點是,他們訊息來源一定在這王域之中。”
蘇起也贊同秦慕璟的看法,“不錯,我們從桃李州回京的路線在去年冬歲大典前,就已由信劍秘密送回神都,能接觸到信劍內訊息之人,在王域內也是屈指可數,即使是各部尚書都無權知曉信劍中的內容。”
秦慕璟心中一沉,心想:難道會是父皇身邊的親近之人?隨即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日在白虎門前被一封匿名書信蠱惑的官吏們還關在詔獄麼?”
“還關在詔獄?”
“可有審過?”
“神都尹親自提審。”
秦慕璟點點頭,而後大步流星走出書齋,蘇起隨之跟上。“蘇起,我們去神都尹官署,我有幾個問題想當面詢問神都尹。”
剛走了幾步,秦慕璟就突然停下,喊道:“來人。”
陰影中一個頭戴青銅面甲的身影走出,秦慕璟對這個身影下令道:“去將兵部侍郎常何在請到神都尹官署,就說孤要見他。”
那個身影沉默著點頭,瞬間就消失不見。
秦慕璟和蘇起快步離開大明臺,前往神都尹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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