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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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了一會兒，便察覺有些不妥。這屋子四周雖然搭配協調，但素色過甚，到處都是素白雪淨，沒有一點生氣。

這時，僕婢帶著幾個雜役抬了一個衣箱前來，說是依高蘊蓉之命，來送日常衣飾物資。

小葉子收了衣箱，開啟一看，又是素出天際的白衣，不由得更是氣悶。僕婢看她似有不滿，忙解釋此為近侍制服，故而全是白色。僕婢態度頗為奉承，令小葉子頗為意外。

漂泊這些年，還沒幾個人肯放下身段奉承她，不欺負她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以前總以為，自己奮鬥成功得了勢，自然受得起這樣的尊重。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是客客氣氣的應了幾句，尬笑幾聲。

扯了幾句閒篇，僕婢仍然杵在當地，就是不走。小葉子有些疑惑，但隨即想到什麼，忙伸手摸盡身邊，卻無任何值錢的物品可賞賜。僕婦也不在意，只是拿眼瞟著衣箱。小葉子恍然大悟，轉身從衣箱裡找了半天，除了白衣，也都是些日常用品，首飾少得可憐。僕婦見狀，臉上略有不虞。小葉子覺得不好意思，本想說明原因，拒絕打賞，哪知一搬動箱中衣物，竟從衣服中掉出一串白色手釧。她也沒細看，也不知手釧價值幾何，只顧解燃眉之急，便撿起來贈與僕婢。僕婢千恩萬謝的感恩了賞賜，喜滋滋的離去。

小葉子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看著僕婦欣然離開，心下頗不是滋味。對比高蘊蓉薛悅這一流世家閨秀，即使身著同等白衣，頭上手上也盡私配珍品。自己本就是無根無靠，家底貧瘠，唯一拿得出手的賞賜，也不過是旁人賞賜而來的，就像是楊一釗借她的耳環，再怎麼轉手，也不是自己的東西。她雖然明白這層道理，但身在不同環境，這種對比也越發強烈。

多思無益。也罷，既來之，則安之。左右無事，這兒離玫瑰園也不遠，不如去摘幾朵花兒裝瓶擺上，裝點一下，提提神也是好的。

一個人徑直向花園走去。一路上人們對她畢恭畢敬，她心裡卻全無得意。這些人，全都是看在昀汐提拔的面子上，才對她好的。就連那個菱綃，恐怕也不例外。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被昀汐所看好，是不是就會跟現在的境遇迥然不同？

沒關係，我就是要留在這裡。只有留在這裡，才能尋找和保護李厘。

花園裡花朵很多，特別是玫瑰，又大又紅，嬌豔欲滴。小葉子從角落裡尋了一把花剪，給自己挑了幾支好的。就在她將要回去的時候，楊一釗忽然出現在園子門口。

小葉子見是熟人，心裡立刻寬鬆了許多，笑得也真心了：“你怎麼沒回離人閣啊？”

楊一釗嘆口氣，勉強一笑：“剛偷偷去看了看悅兒，順道來看看你。”

小葉子哈哈一笑：“原來是去看未婚妻去了，怪不得一臉的苦相。肯定是你那個眼高於頂的未婚妻給你氣受了。你倆早有婚約，又不是私定終身，怎麼見個面還需要偷偷摸摸的嗎？只不過是作了近侍而已，又不是成了皇上的妃嬪。你們準夫妻見面聊聊天，還需要特許不成？”

楊一釗搖搖頭，笑容有些苦澀：“不是妃嬪，也不輸了。近侍是幫主貼身隨從，雖然沒有天王的實權，但畢竟還是身處中心的職位，舉足輕重。天王幫早有規定，凡天王堂主私自和近侍過於親近者，皆需綁送持劍宮，由十劍客依律執行懲治私通之罪。”

小葉子聽得咋舌：“可是你和薛悅難道一輩子不成親了嗎？我不信。為了一個近侍的名號，連未來丈夫都從此不理視作陌路？哪有這樣的道理？”

楊一釗笑的更苦：“沒有什麼對錯道理，只不過是人的選擇而已。我的婚約目前來說，已經名存實亡了。很快薛家就會派人來退定了。被迫退婚的男人，天王幫我也是頭一個。”

小葉子看著他英俊的臉泛著苦澀的黯然，心下一軟，安慰道：“許你們男人家退婚，就不許女人家有樣學樣嗎？不過你也別多想，依我看，薛姑娘雖然有點高傲，對你卻是真心。不然她就不用處處吃我的醋了呀，對不對？”

楊一釗低下頭，黯然道：“總之是我沒能力不足，沒本事把離人閣發揚光大。不然悅兒就不會選擇參選近侍。我也要跟你說聲抱歉，本來只想讓你替我解個圍，哪知道弄巧成拙，真把你送進這坑裡了。”

小葉子見他如此愧疚，心下便軟了，柔聲寬慰道：“你別這麼說。本來我也是私心想來上凌煙就職，幫你充數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你要是因為這個有心結，那我就更無地自容了。”

楊一釗嘆口氣：“你太天真了，以為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上凌煙並不適合你？……算了，木已成舟。也許這就是命運。以後我們私下見面的機會恐怕也不多，我思來想去，有一些天王幫舊事秘聞，雖然不便啟齒，但覺得還是有必要知會你。供你參考。”

小葉子乖巧的點點頭：“你說。”

楊一釗打量了一遍周邊，看看四周無人，才引著小葉子走到隱秘處，確保無人跟蹤，方才娓娓道來。

“備選近侍培訓期間，我想你應該有所瞭解，天王幫在昭胤，名義上雖然是江湖幫派，但實際是由昭胤朝廷控制的，等同於朝廷整備軍的一個極為龐大的軍事力量。甚至一度可以說，朝廷的整備軍，就等於天王幫。”

“李嶽後人創立了雲中城，是為天王幫的前身，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抗擊燕金。後來為了協助昭胤朝廷統治，擴大軍事和經濟上的實力，就需要吸收更多階層以為同盟。這才有了創世樓、鋒銳營和離人閣的加入。四個幫派共盟而立，這才有了天王幫的存在。除了幫主由昭胤朝廷欽定之外，四幫派的首領就被昭胤加封為東西南北四大天王。為了穩固維繫天王幫，幫規規定，在加封的四天王中，必有一位是下一任幫主。”

“出於對天王的監督，確保天王幫的內部正常運作，以及協助幫主管理全幫事務的需求，第一任幫主特別設立了持劍宮和上凌煙兩個機構。持劍宮主持幫中法務，凡幫中人士違反幫中法度，就交由十劍客處理。上凌煙則是幫主休息和處理幫中政務、會晤外賓的場所。十近侍便是常駐上凌煙，協助幫主日常生活、政務處理的一個門面機關。”

“任何機關都有首領，十劍客和十近侍也不例外。十劍客和十近侍的首位，分別稱為持劍使者和奉燈使者，也是十劍客和十近侍的統領。這個位置由誰任職，幫規中寫得明明白白，是需要幫主欽定的。”

“十劍客也好，十近侍也罷，這兩個機關的組成並不是幫主說了算，而是交由四大天王共同制定。天王們依據本幫需求及下屬分舵的人才現狀，分別推舉備選並進行統一選拔。因四個分舵實力及地位不同，所推舉的人才最終定職的比例也不盡相同。”

“剛開始的時候，在十人之中，雲中城佔其四，創世樓、鋒銳營、離人閣分佔其二。但近些年來四個分舵發展不均，任職比例也發生了變化。變成了雲中城、創世樓、鋒銳營各佔其三，離人閣佔其一的現狀。”

“按照幫規，劍客或者近侍的選拔，都是四大天王的分內事。幫主可以參與，可以不參與，但是四天王共商的原則，始終堅挺。直到前幾年，蕭幫主得到昭胤朝廷中主戰派的強力支援，風頭一時無兩。於是，他第一次打破了這個選拔的傳統。”

小葉子一愣：“怎麼打破的？”

楊一釗道：“他越過四天王，指派了一名叫荊嬰的女孩做自己的私人近侍。不久，荊嬰就被蕭幫主破格提拔，成為風頭一時無兩的奉燈使者。這個叫荊嬰的女孩，並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相反，她是個無依無靠的窮苦少女，入幫的時間也不長，無權無勢，也沒有什麼突出功績。”

聽到這些，小葉子心情突然就很低落，她隱藏著，笑道：“想必她長得很美，或者是有什麼不一樣的才能。”

楊一釗繼續敘述道：“很美倒沒有，只是眉眼清澈，笑容純真。她在政事上的表現平平無奇，但繼任奉燈之後，兢兢業業，細緻入微，倒真是一心以蕭幫主為第一。就在此時，忽然謠言四起，都傳說荊嬰和蕭幫主的關係非比尋常。至於怎麼不尋常，卻是誰也沒有證據。但在眾人眼中，這兩個人，已經是剪不斷理還亂。”

小葉子臉上表情有些僵硬，強笑道：“那，眉姐怎麼看？”

“眉姐自然不會說什麼，她還公開為蕭幫主站臺說話，絕不相信有這種事。與此同時，她還和荊嬰走得很近，幾乎親如姐妹。在擔任奉燈之後一年，荊嬰不明就裡染上一種萎靡之症，熬了幾個月，終於還是油盡燈枯。荊嬰臨終之際，蕭幫主獨自陪伴她度過了最後一個夜晚。第二日，蕭幫主親手將荊嬰水葬，尋能工巧匠在荊嬰水葬之處填了一個小島，遍種荊嬰最愛的湘妃竹，以示對荊嬰的嘉獎與紀念。自荊嬰走後，一年來，蕭幫主再也沒有從近侍中選擇奉燈使者。前一陣子，一位近侍在辦事過程中，因觸及多年舊疾，藥石難醫，不幸離世。幫主擬定選擇一名近侍，補足這個空缺，著四天王準備良久。哪知…哪知…”

小葉子聽到這兒，心已是全涼了，只木然一笑：“哪知他特地留下了我？”

楊一釗嘆了口氣：“按說我不該說這些，但不說我又……總之你萬事小心。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儘管來找我。知道了嗎？”

小葉子一笑，心裡卻頗為複雜。楊一釗此舉，讓她又是感激，又有些無措，明知他是關懷，可自己又不想聽這些話，只好道：“謝謝你說了這麼多，不管發生什麼，我既然決定留下，一切就由我自己承受。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說罷，小葉子站起身來，飛也似的跑回住處，玫瑰都沒有拿。這個楊一釗，不是聽說他和蕭幫主關係不錯嗎，為什麼要揹著昀汐告訴我這些事？還有昀汐，他知道他手下的人在背後說他什麼嗎？昀汐為什麼要提拔我做近侍，難道真的像楊一釗說的那樣嗎？形形色色的疑問紛湧而來，讓小葉子一瞬間腦子發脹，難以理清。她撲倒在床上，拿起枕頭捂住臉，悶悶的叫了一聲。

晚上，菱綃陪她用完晚餐，教了她些工作，又留下些作業給小葉子溫習，就去侍候昀汐了。小葉子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月亮，第一次感覺到寂寞。李厘啊李厘你在哪啊？你現在還安好嗎？我總以為我在天王幫立穩腳跟，就能有能力去找你。可是現在看來，全沒有想象中這般容易。如果你在我旁邊，只怕又要嘲笑我了。不過只要能找到你，這些都是小事，我能走下去。

想到李厘，她突然覺得心裡一暖，彷彿承受都有了理由。她默默起身，在屋裡走了幾圈，從櫃子裡找了茶葉，想泡點茶來喝。菱綃常年伺候幫主，各類茶葉自然備的齊全。小葉子不在意什麼名茶，只找了一小包最普通的茶葉，放在荷包之中，準備去屋外燒水煮茶。她剛走到門邊，突然見外面人影一閃。她心中疑惑，推開門就跟了上去。前面那個人走得並不快，彷彿刻意等著她，怕她跟丟了似的。這讓小葉子更加迷惑，腳步也越發追得快。人影東閃西遮的不停走著，路線繁複，宛若迷宮。直走到一片密林之時，人影突然消失在前面黑暗中。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已不見來時的路。看來這個人影知道自己的底細，清楚知道自己不熟悉周圍地形，可他卻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瞭若指掌。看來是上凌煙的人。

“出來吧！”她冷冷的道，“費這麼大勁兒把我引到這裡，也不露個面，不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