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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悅見各位已有論斷,當即一笑:“既是如此,各位都一致推舉夜離先生?”

神夜來蹦蹦跳跳過去攬住薛悅肩頭,嘻嘻笑道:“悅姐姐沒意見,我也沒意見。”薛悅只嬌嗔著看了她一眼,臉上卻是寵溺微笑。

程澈頷首:“程澈瞭解夜離先生的人品,並沒有異議。”

程空也附和道:“薛天王吩咐,一切謹遵薛姑娘意見行事。”

任青荃咧嘴一笑:“我也沒意見。”

白珊瑚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楊一釗起身扶住李厘肩頭,微微一笑:“李厘,我們大家可都難得一致推舉你做頭兒。好好努力,可別辜負我們的期望。”

李厘眼中卻有難色。他並非不願做這個領袖,只是他和任青眉的關係實在複雜,在座眾人除幾個親信之外,其餘盡皆不知其詳。他猶疑良久,還是決定將身世之事和盤托出。畢竟坦坦蕩蕩,才是他李厘本來的處世之風。

“李厘首先多謝大家對我的信任。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至於領袖之事,不妨等大家聽完我的敘述,再做決定。”

小葉子不由得手心冒汗——她當然知道李厘是想要說什麼。在座眾人背景複雜,若真是揭穿秘密,不知眾人當作何反應?若因任青眉或陸敵之事牽連李厘,又該如何收場?

這時楊一釗悄悄將手伸了過來,反手將她的手包覆住。

小葉子心中一暖,轉過頭去,見楊一釗面露微笑,顯然他是自信不疑。她緊張的心情也略略有所緩解,回握住了他手——就讓李厘說出來吧。就算在座眾人都反對又如何?她和楊一釗亦會做李厘的後盾,定要保他無虞。

於是李厘在眾人注視之下,將自己與任青眉、陸敵的糾葛開誠佈公,盡數說了出來。

當他講完最後一段故事,在座眾人除小葉子、薛悅、楊一釗等知情人之外,俱是一片沉默。任青荃更是全身縮成一團,目瞪口呆,眼尾生潮。

神夜來睜大了眼睛,驚詫不已:“這麼說,你才是任青荃,任青荃才是你?”

程空也十分詫異,道:“怪不得我還在納悶,為何任青荃會坐在這裡。原來背後還有這般典故。”

白珊瑚只盯著任青荃,沉聲道:“我之前還疑惑,為何你和任青眉是親姐弟,每次相處交流卻又那麼生疏。我還道任青眉與你有甚利益糾葛,這才疏遠冷漠。現在看來,都是因果。”

任青荃低著頭,兩隻手極為用力的抓住大腿褲管,全身抖若篩糠,顯然是想起了許多過去的慘痛之事。

李厘也不在意眾人眼光,只孤身走到任青荃身邊,俯身扶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如果你真想走向新生,第一步便要學會坦然面對過去。想說,就可以說。只要你說得都是實情,亦不違背天道——我李厘在此對天發誓,誰敢對你的過去說出半個不好,我定會讓搬弄口舌之人嘗一嘗天雪寂的鋒利。”

聽到如此安慰,任青荃更幾乎要把頭埋進膝蓋之間。眾人眼見得此刻任青荃失去了陰鶩跋扈的外殼,只宛若一隻受傷的無家可歸的小狗,用力抓住李厘的手,唇角中隱隱溢位抽噎之聲。

“她不把你當人。我把你當兄弟。”

李厘亮出手腕上的荃字紋身,半跪在任青荃身邊凝視著他,溫和一笑。

任青荃猛地抬起頭,熱淚止不住的從眼眶裡湧出。這一刻,他終於放下成見隔閡,在眾人面前坦誠了自己的身世。

——任青荃並非一開始就位高權重。從他有所記憶之時起,他不過是一個小村裡的苦孩子。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去世,父親又賭博,短短一年多就欠下數萬賭債。父親因無錢償還,看他生得眉清目秀,就把他賣給了一家妓館換了賭資,從此再無聯絡。

他當時年紀尚小,也只四五歲年紀,每日在妓館之中雖然做盡苦工,受盡打罵,到底還是皮肉之苦,尚能扛住。

隨著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他雖依然瘦弱,卻身量漸長,相貌亦越發俊秀,若非身著男裝,旁人還會以為他是個清秀女孩子。

妓館那種地方,往來都是恩客。老鴇只管掙錢,怎麼會在意他的死活?反正他已是妓館中籍,只需掛了個牌子,便成了有錢人的玩物。

他哭,他鬧,他逃,他自殺……每一次,都被老鴇的親信拖了回來,下藥打個半死,他欲哭無淚,以為這一生他都將這麼渾噩度過。

直到有一天,妓館中來了一位美麗的綠衣姐姐,見他身世可憐,便賞了他一錠銀子和一包糖果。

他從未見過如此傾國傾城的容色,只覺得這個姐姐溫柔之極,高貴之極,是他做夢都無法企及的仙子。卻不曾想,這個仙子姐姐居然為他贖了身,還將他養在玄靈莊之中,教他練功,教他寫字。

她在他手臂上刻了一個荃字,說:“從此你就叫任青荃了。”

青荃,青荃——這是他的名字,是她為他起的名字。他甘之如飴,更奮力上進,卻不知這僅僅只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在一日,她喝得醉醺醺的回了玄靈莊。他還擔心她的身體,關懷備至的迎了上去,將她扶到臥房,細心服侍她歇下。等他為她蓋好被子剛要離開之時,卻被她一手扯住胳臂。

那一刻他心頭狂喜,還以為自己暗戀多年,終於能有機會吐露心意。卻不想變生肘腋,他剛說了半個字,就被她抬手賞了一個狠厲的耳光,一把抽倒在地。

緊接著她站起身來,攔住了他逃離的去路,撕裂了他的衣衫,奪走了他作為男人的最後一點尊嚴。那一夜,是他經歷若許困苦之後,人生之中最慘無人道的一夜。

次日,她姍姍離去,留下他一人赤身躲在房中角落,又一次欲哭無淚。

他不明白,明明他與她無冤無仇,還敬她愛她如奉九天仙子。為何她如此憎恨於他?且那種恨意程度幾乎令人髮指,比妓館的恩客和老鴇更恐怖百倍,嚴酷百倍,殘忍百倍。

她連著一年,每個白天,她都捉一隻餓狼扔進地窖,再將他扯進去鎖住,任憑他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之中如何哭天搶地,她都只是在地窖氣眼前微微冷笑,將費勁全力爬上出口的他一腳踢回黑暗之中。

到了夜晚,她就將傷痕累累的他鎖在後院的柴房裡,逼他重複那一夜的噩夢。

在與餓狼的搏鬥中,他的武功日漸精進——但那又如何。她是他的師傅,他變得再強,也逃不出她的手心。

他從爛泥之中爬起,滿心以為自己逃出生天,豈知一腳又踏入更深的災難沼澤,再無自救之力。他再也不能正常的面對女性,他每次看到女人,特別是那些風騷的女人,他整個身體都像被扔進針山針海一般,受千針萬噬,顫抖憎恨不能自控。他現在有了武功,便可以任意欺負這些女人了。他把這些女人當做她,用盡所有力氣和手段瘋狂報復。一旦她們發現了他的秘密,或嘲笑,或同情,或恐懼於他,他就會毫不留情的把她們都殺死。

她扶植十七歲的他進了天王幫,助他做了持劍使者。從此他擁有了更多的權力,但她仍然像跗骨之蛆一樣,監視著他,控制著他,威脅著他。他終於變成了她最親近的爪牙,變成了一個乖僻、冷酷、兇殘的怪物……

說到此處,任青荃情緒太過激動迸裂,實在不能再發一語,只能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哭得像一灘爛泥。

誰又能想到,一向自命不凡嚴酷狠辣的持劍使者,也有如此慘痛的時刻。

小葉子遠遠的看著任青荃,心下慨嘆不已。轉過頭,她忍不住望了一眼楊一釗。卻見楊一釗的臉色同任青荃一樣,俱是全無血色,幾欲哀毀骨立。她嘆了口氣,心下哀傷痛惜,也顧不得這眾人在場,便將他拉出門去,一把抱住。

對於過去,她無力改變。只想讓他知道,她會在他身邊,陪著他。楊一釗被她抱著,那一股痴心錯付的情愫,也漸漸溶解在她的溫柔安慰之中。

良久,楊一釗長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撫上她的頭髮,柔聲道:“我沒事了。”他牽著小葉子的手,又進了房間。

李厘單膝跪在任青荃面前,雙手將他的臉扳起,一雙狼目灼灼凝視著他,堅定地沉聲道:“一個人什麼時候才是最勇敢?就是他已經退無可退的時候,因為他只能前進。如果沒有退過,就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前進。你記得,這條路不止你一人在走。至少在你身邊,還有我。”

任青荃涕淚縱橫,只怔怔的看著李厘。他彷彿從李厘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把利劍。這把劍擋在他和未來的風雨之間,雖面對著黑暗的未知,亦絲毫沒有動搖。一瞬間,他心中一個聲音響徹耳畔——跟著這把劍吧。也許他會帶著你走向希望,走向新生。

是的,退無可退了。守在原地,只能坐以待斃。只有前進,才能闖出一條新路。

沉默中,眾人凝望著半跪在任青荃面前的李厘,亦是感今懷昔,心緒起伏。

程澈回想起他加入天王幫時的意氣風發,可如今卻找不回往日情懷。難道他甘心淪為一個只知道製造兵器的匠人嗎?不,他要找回那一份初心。

神夜來回想起她被逼背井離鄉,千里迢迢做異國人質的無奈和怨懟。如果再不改變,她永遠都是一個傀儡,任憑旁人擺佈。不,即使窮其一生,她也要為了自己,求一次獨立。

白珊瑚回想起起自己在天忍教中苦心孤詣的熬時光的每個夜晚,以及完顏滅的利用、任青眉的壓榨,更有她還未完成的拯救亂世的夢想。她可以接受求而不得,但不能放任自己失去夢想。

程空回想起年近七十的薛煬在外征戰沙場,卻拼上一切,為數百數千個他這樣的人去遮風擋雨,開闢生路,他決不能容許自己拖累老城主壯志難酬。他一定要奮發上進,協助老城主完成保家衛國的使命。

柴嵩回想起被離人閣老閣主自孤兒院收養的那一天,記得老閣主對他的諄諄教導,還有老閣主臨終之前的囑託。他發誓要為了老閣主守護離人閣,守護老閣主一生的事業,才能報答老閣主的知遇恩情。

薛悅回想起她給父親寫下絕交信時的撕心裂肺的潛伏,想起當年義無反顧的追隨李厘的執著,她不要失去她的心。做這一切,只為了一個追求愛與信任的底線。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她絕不放棄,定要執著。

雲煥回想起遠在北疆的拓靼子民,想起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他的兄長,以及為了讓自己走到今日還在犧牲的人們,他必須義無反顧的拼下去。他要成功,他必須成功。

楊一釗回想起薛悅的眼淚,回想起荊嬰的犧牲,他緊緊的抱著小葉子,絕不會再放手。為了這份得來不易的兩情相悅,他願意賭一次,哪怕頭破血流,他也要對自己說——我要這溫暖和愛情。

小葉子回想起她進天王幫一路走來的一切得到與失去,她不想再失去自我,不想因為失去自我,再傷害別人,傷害自己。她一定要強大起來,去守護所有她珍惜的一切。

此刻眾人眼中的李厘,已經化作一股強大鎮定的風暴,放著光明,將所有人的心都拖進了風暴之中,就像一艘行駛在暴風裡的船,已經迎風揚起了風帆!他要帶著所有人,化作一道閃電,一隻領航的雄鷹,向著那黑暗,不斷的前進!

眼神撕裂,消融,到最後堅定,任青荃用力抹掉眼淚,咧嘴一笑,衝著在場的人大聲道:“我任青荃對天盟誓,李厘從今以後便是我任青荃的兄弟,我推舉他做咱們的領袖。誰敢不服,就來試試我的黑劍!”

程澈被任青荃與李厘的激動情緒所感染,亦猛然起立,朗聲道道:“不錯,一個領袖就應該有這樣的毅力和魄力!我支援夜離先生!”

神夜來撫掌大笑:“我也支援!我就知道悅姐姐不會看錯人!”白珊瑚、程空、柴嵩都笑而不語,只前行幾步,將李厘和任青荃扶起。他們的態度已表明了選擇。

雲煥見眾人都已明示默許,顯然李厘成為領袖的大勢已定,只好一撇嘴,佯作嗔怪:“切,李厘這小子,裝模作樣,討厭!”

楊一釗摟著小葉子肩膀,低聲笑道:“咱們剛初識的時候,你能想得到李厘會有今天這麼厲害嗎?”

小葉子一笑,雖有點哽咽,卻是開心更多:“因為那時候,沒有薛悅在他旁邊。”

雲煥在旁邊壓低聲音吐槽,只有小葉子聽到:“他還不如你呢。”

小葉子瞪他一眼,雲煥嘴一扯,立時收了不滿,只面帶微笑,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就在眾人歡呼的時候,薛悅只是倚在床邊,微笑著,看著。彷彿已經闖過了那片黑暗,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楚青,那裡天空海闊,到處都是希望和光明。

“對了……還沒有給咱們這個聯盟起個代號呢。”神夜來嘻嘻一笑。

薛悅低頭沉思片刻,微笑道:“希望咱們的努力終能使天王幫楚弓復得,水闊天青。不如……就叫楚天盟吧。”

“好名字!”“不錯!”

李厘聽得此名,只覺說中自己心意,更加發自真心的疼惜愛慕薛悅的才華。他轉頭向她望去,見她亦望向自己。二人相視一笑,心念沉定,滿心歡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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