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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眉見他謹慎,也只好作罷,任憑雲煥和楊一釗離開。她著人押著小葉子,一路到了青秋堂的西側密室之中。

似乎看不起小葉子,任青眉並沒有綁縛她的手腳,只屏退了所有人,單獨和她同處一室之中,靜靜地看著她。若換了別人,被這樣盯著,就算不尷尬,至少心裡也要長點毛毛的。但小葉子已知任青眉的底細,心下自然也毫無漣漪。

片刻,任青眉伸出一隻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拂過小葉子的臉:“看來你真是愛死楊一釗了,居然肯為他犧牲自己。”

小葉子下頜微微一昂,不回答她。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想要你。”任青眉微微一笑,指尖再次滑過小葉子的臉頰,“你可知道,為什麼?”

小葉子側臉撇開她的手,冷笑一聲:“你愛想要不想要,老孃懶得管。反正現在人已在你手,便是俎上魚肉,隨你折騰。但若是想要我投降,這事可不好辦。”

“那可由不得你。”任青眉柔聲道,“和我作對的人都沒有好結果。”

“是嗎?比如說呢?”小葉子也一笑,走到密室中唯一的椅子旁邊,坐了下來,擺出一副要聽故事的派頭。

任青眉眼光一閃,心中怒極,眉目間卻仍不動聲色:“……比如任劍來,比如楊一釗,比如蕭昀汐。”

“為什麼都是男人呢?”小葉子笑道,“我可不相信我是第一個和你作對的女人。”

“當然不是。”任青眉拿起桌上茶壺,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小葉子心知這茶肯定有問題,但如今楊一釗已得救,她也沒什麼再害怕的,端起茶來一飲而盡。

“你倒不怕這茶有毒?”任青眉笑道。

小葉子秀眉一軒:“有什麼好怕的,人固有一死。”

“你不怕死得腸穿肚爛,容色盡失?這一杯穿腸毒下去,不出明日,你的整個臉就會全部潰爛,又酸又癢……你會情不自禁的去抓,去撓……會像瘋狗一樣去咬人,直到毒發身亡……如此死法,我不信你不怕。”

小葉子一笑:“不怕。我本是爛命一條,死不足惜。你也說到時候我就瘋了,既然瘋了又怎麼能知道痛不痛苦?所以你隨便下毒,我無所謂。”

“哪怕讓楊一釗看到你形同魔鬼,你也不在乎?”任青眉輕輕摸著自己的手,淡淡一笑。

“這有什麼關係。”念及楊一釗,小葉子她心中一暖,昂首一笑,“我永遠記得他好看的樣子,他也永遠記得我好看的樣子。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記得我的好。”

又是這個笑容,又是這樣的兩情相悅!任青眉的心頭忽然像被一條毒蛇咬了一口,嫉妒,憎恨,羞辱等等瞬間佔據了她的心扉,她猛然出手掐住了小葉子的脖頸:“不許你這樣笑!我不許你這樣笑!只有我才能這樣笑!只有我!”

小葉子被她扼住咽喉,卻猶自臉帶笑容:“……當年你面對荊嬰之時,也如此的憎恨、嫉妒、羞辱嗎?”

聽到這個名字,任青眉臉色更猶如肅殺的白骷髏般,變得無比的瘋狂可怖:“荊嬰!”

她心絃顫動,手指間就鬆了些許。小葉子趁機掙脫出來,咳嗽了數聲,方才苦澀一笑。

“本來我並不確定,不過是試一試……沒想到,你騙了楊一釗這麼多年,可心裡還是最愛蕭幫主。”

任青眉彷彿被人揭破了所有的秘密,陡然間放聲長笑:“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個自以為是的臭丫頭!”

小葉子淡然一笑:“並非我自以為是,我只是將心比心。楊一釗是男人,男人再細膩,也比不過女人更懂女人。”她站起身來,走到任青眉對面,正視著這個瀕臨瘋狂的女人。這個女人的眉眼還是那麼好看,在整個天王幫之中,除了薛悅,沒有人比她更美了。可此時的她,像一隻即將開屏卻突然被擰斷了脖子的孔雀,在微薄的空氣中用力掙扎喘息,不遺餘力的揮發著汙濁的怨恨之氣。

小葉子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以你的野心和手段,若真是想除掉一個男人,當真易如反掌。若不是你深愛蕭幫主,只怕他也早成了你劍下亡魂了吧?”

“那種不成器的男人,我會顧及他?”任青眉放聲大笑,“他放著有才有貌有權力的女人不要,偏偏要去找那麼個蠢笨丫頭,我會顧及他?”

“那你為什麼不殺了他?你那麼恨他,他又是你前進路上的障礙,你為什麼不像暗殺荊嬰一樣去殺了他?你們兩個明明當時就是相愛,所以你會極力引薦他入天王幫,拜入孫夢然教主門下。若非相愛,你不會為了他深入燕金腹地,最終落下不可收拾的錯誤。若非相愛,你不會在荊嬰出現之後,還肯屈尊紆貴維持著表面的和平,以至於有關荊嬰的一切封賞,都變成了可供別人嘲諷的軟肋。”小葉子看著這端莊高貴的女子被自己說得失魂落魄,心下不忍,低聲道,“其實……蕭幫主心裡還是有你的。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因為吃醋去迷戀荊嬰,更不會寵信於我。”

任青眉卻好像完全沒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淒厲的冷笑著:“若是相愛,他怎麼可能屈就荊嬰那個蠢貨,若是相愛,他怎麼肯像寵信荊嬰一樣把你拉上床?”

見她喪失了理智,小葉子也無可奈何,只道:“那你也該問問自己,為什麼你明明最愛蕭幫主,卻還要去誘騙楊一釗的真心?”

任青眉一怔,隨即冷笑道:“你沒有領教過薛家那眼高於頂的輕視,也沒有見過陸敵那個老不死的仗著資歷橫行霸道,你當然說得輕鬆!……我不拉攏楊一釗,單憑一個葉青樓主的徒弟身份,你讓我怎麼在天王幫站穩腳跟?楊一釗是離人閣閣主的兒子,從小養尊處優學各家所長,人又機靈聰明,在幫裡他人緣最好……我不拉攏楊一釗,蕭昀汐又怎麼能有可能力排眾議登上幫主之位?”

漸漸的,眼淚溢滿了任青眉的眼眶,她靠著牆,頹廢的低下了頭:“完顏滅……這個混蛋,他毀了我的一生!他給我下藥,使我和楊一釗不得不在地牢裡做了那噁心的勾當……我要謝謝他,謝謝他讓我完全控制了楊一釗。我也謝謝他,謝謝他從此讓我萬劫不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也失去了我想要的。”

小葉子從未見過如此傷感的任青眉——她這幅樣子,只怕沒有人見過,以後也不會再有人見到。

“為什麼……你們都不肯放手呢?”

“放手?還能放手嗎?”任青眉抬起頭,一雙因淚而泛紅的鳳眼中盡是軟弱和渴望。

小葉子剛要說話,就在此時,密室的門被任青荃推開,他帶了一瓶藥給任青眉:“這是雲煥送來的解藥。”

任青眉渾身顫抖了一下,立刻將藥吞服了下去。片刻,察覺到解藥生效,她方才冷厲一笑。

“我放手?我為什麼要放手?我怎麼放得了手?”

任青眉走到密室風窗之前,看著密室之外的花花世界,夜梟般笑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回不去。楊一釗來過了,荊嬰來過了,你也來過了。誰都不會走,也走不了。我比誰都清楚。”她猛地回頭,眼睛惡狠狠盯住小葉子,不乏開心的笑道,“我本來還心存一念,想讓蕭昀汐和楊一釗稍微好過點,如今看來,根本沒必要!”

小葉子心中一動,一股不好的預感盤踞心頭:“你……你要幹什麼?”

“我雖然摘除了楊一釗身上的噬心蠱,卻沒有解他肚子裡的失魂丹。這失魂丹只有蕭昀汐有解藥,你若是想救楊一釗,就去求蕭昀汐吧!”

任青眉走到小葉子身邊,捏住小葉子的下頜,溫柔一笑:“用你的小女人勁兒去接近蕭昀汐吧,他不就吃你這套嗎?去取悅蕭幫主吧,跟他上床,讓他給你解藥。又或者殺了蕭幫主去奪取解藥。我給你自由,剩下的路,你自己選。只要讓我看到蕭昀汐或者楊一釗失去你的痛苦樣子,我就足夠了。”

小葉子剛要掙扎辱罵,任青荃已上前一步,將她擊昏在地。

“青荃,把她送到上凌煙閉關洞去,讓蕭昀汐和這個瀕死的小賤人,好好的溫存溫存吧。”

小葉子被關在箱子裡,一路迷迷糊糊被抬到了上凌煙。等她清醒著開啟箱子爬出來的時候,已是晚上。她看著這個小巧玲瓏的箱子,嘆了口氣,若不是自己體量輕盈,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被塞進這麼小的空間。不過創世樓的人出手辦事那也是麻利的很,就算自己是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恐怕也能瞞天過海。不過從這件事看出來,上凌煙幾乎人才凋敝,亦或者是都心不在焉,任青眉又大權在握,這才有這般便利。

她站直身子,忽然覺得有點不妥,便反手摸了摸後腰,一絲涼意讓她清醒了許多。

原來任青眉還為她配備了一柄小巧的匕首,以便她刺殺蕭昀汐之用。匕首鋒銳之極,還明顯的刻著創世樓的紋樣。這一番虛虛實實之後,刺殺幫主這樣的罪名,便能與創世樓無關了。

小葉子心想,這份膽量,這份細緻,這份算計,再加上財政殷豐的底子,創世樓若不是天王幫分舵第一,還有誰敢誇口爭霸呢?

微風吹動她的紅裙,吹散她的鬢髮,她將匕首收到懷中,沿著熟悉的路一路向昀汐的臥室走去。

比起她離開的時候,上凌煙顯得蕭索了很多。往日總有些仕女僕婦清理打掃,現在也鋪滿落葉灰塵,似乎已經好久不曾有人來打理。往日蕭昀汐威名在外,各個近侍也是身懷絕技,是以除了港口之外,宮房中也沒安插幾個侍衛。如今這上凌煙一寥落,侍衛更是走得乾乾淨淨。就連一向風光的近侍所,也人去樓空,不復昔日忙碌盛景。

正在感慨間,她已來到昀汐住所。推開門,裡面卻是不同外面的一番光景。似乎每日有人前來收拾的樣子,一樣樣都還齊齊整整,不曾有任何變化。臺案上的香爐裡,還幽幽的燃焚著雅緻的檀香。一聞到這個香,小葉子就明白了,就算所有人都被任青眉裁撤走,菱綃也一定還留在這裡,盡力維護這一間房小小的安穩。得僕如此,確實是昀汐的福氣。

可是昀汐並不在這裡。上凌煙零亂如此,只怕他也不會喜歡呆在這裡。對了,還有一個地方,是她和昀汐曾經去過的。如果他心情不好,也許在那能找到他。她辨明方位,向上凌煙西南角走去。

不多時,她就來到了曾經和昀汐度過一夜的那個山洞前面。

山洞外,小葉子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伏在木盆邊上漿洗著衣服,忽然心生些許溫暖,那身影她看得真切,就是菱綃。隔了這數日,菱綃似乎比原先更像一個大姑娘了。

她緩步走過去,並沒有出聲。

菱綃一個抬頭看到了她,笑了笑。若換了旁人看到小葉子的出現,只怕必要大驚小怪或疑惑萬分,可菱綃的笑容還是那麼沉著穩定,就像書上寫的大海一樣,彷彿天崩地裂也不能改變這潮起潮落的規律。一時間小葉子感慨萬千,這樣旁觀者一樣的菱綃,或者才是他們之中最豁達持久的那一個。

她回了菱綃一笑。菱綃看了她一眼,向山洞裡微微努了努嘴,笑了一笑,便低頭又開始做事了,似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所有一樣。

小葉子便走進了山洞,山洞還是那老樣子。中間的軟榻上,昀汐背對著她臥著,似乎睡著了。

這背影真是熟悉。她心裡一軟,沒有立刻接近他,也沒有叫醒他,只是找到原來放茶的位置,拿出了茶壺和茶葉,燃了灶,燒了水,開始坐著煮茶。

茶香和水霧隱隱從壺裡飄揚而出,帶著小葉子的思緒漸漸模糊,彷彿回到了剛認識昀汐的時候。那時候的她,雖然緊張,卻還做著和昀汐平等的夢。

水汽氤氳,她忽然覺得好累,不自禁就伏在石桌上睡了過去。睡意朦朧中,好像有人為她蓋了一件衣服。她也沒有醒,只一直睡著。

等到她醒來時,睜開眼就看到一臉淡漠的昀汐坐在榻邊,手上把玩著應該用來殺死他的那把匕首。

她也沒有解釋,也沒有辯解,因為說什麼也沒有用。她只是站起身來,用應有的禮節跪在昀汐的腳邊,低聲奏道:“小葉子拜見幫主。”

“作為一個刺客,你真的很不合格。”昀汐淡淡的道。

小葉子微微一笑:“幫主明鑑,豈止當刺客不合格而已。”

昀汐將匕首放在身側。小葉子聽不出他的情感,只聽他緩聲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小葉子搖搖頭:“不敢欺瞞幫主。小葉子此次來,是奉命前來刺殺幫主的。”

“奉誰之命?”

“任天王。”

昀汐一展右臂,紫色的衣袍帶起一陣凌厲的勁風。風過處,小葉子只感到臉上刺痛不已。原來內勁深時,豈止飛花摘葉可以傷人,就連風也能如耳光一般令人吃痛。

“胡說八道。”

只聽一聲金屬脆響,匕首已擲到小葉子身前,摔成一柄殘鐵。

小葉子不自禁的一聳肩,人卻沒有退縮:“小葉子說的,句句屬實。絕不敢造謠生事,攀附汙衊。”

“這匕首分明是你們造來汙衊創世樓的,還敢狡辯。任天王是幫主夫人,又怎麼會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昀汐站起身來,走到小葉子面前。小葉子只覺得昀汐宛若一座巍然聳立的氣勢逼人的巨山,又像是一隻冷漠殘酷等待撕扯獵物的巨獅,令她早已穩定的心底又生了三分壓抑。

只有在李厘受辱的那天夜裡,她才見過昀汐的氣勢。如今這份壓迫迫在眼前,豈止是她,只怕就算馳騁疆場的薛煬,也要避其鋒芒。可如果此刻退讓,她豈不是束手就擒功虧一簣?不可以,絕不能夠放棄,要記住她的身後不止她一個人。

她匍匐在地上,用盡全力忍耐住身體的顫抖,將額頭緊扣在交疊的雙手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字字堅定:“如果任天王真的時時刻刻謹記自己是幫主夫人,循規蹈矩,忠貞不渝,又怎麼會惹上小趙小錢小孫小李……或者是小楊的緋聞?”

此語一出,良久聽不到昀汐的回應。

小葉子緩緩的抬起身子,卻不敢抬得太高,只揚起一半形度,企圖看昀汐的反應。

哪知她剛一抬臉,只聽呼嘯一聲,左邊臉頰已被昀汐的袖袍之風抽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昀汐的勁力又快又猛,這一下雖然沒有直接抽中她的面板,這勁風也帶得她頭皮發麻,唇齒撕裂,眼前漆黑一片,鼻頭熱潮洶湧,全身都爆炸一般的發起熱來。好半晌,她才回復一點點神志,看昀汐的身影也終於從三個變成了一人。

恍惚間,她看見昀汐的神情,那本該天神一般的眼睛裡,翻掣滾動的盡是憤怒。

不多時,昀汐的眼神又回覆到冷漠,似乎並不想讓小葉子看到他的這幅狀態,又或者是他本能對情緒的控制,他只是冷冷的道:“我剛才教訓你,是因為你搬弄是非,汙衊幫主夫人。這樣汙言穢語,只不過是以訛傳訛……我天王幫雖然一體同心,但分舵各屬,難免混入個把異心之人,有心編排離間而已,豈能做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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