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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泗和始皇帝告退以後,直出宮禁,朝著李斯的辦公場所而去。

“遷貴令啊……”趙泗發出感慨。

也不知道李斯是作何感想。

加強中央集權其實並非趙泗構想的核心,本質上趙泗提出遷貴令,是要給始皇帝闡述一件事情。

貴族和君主共治的時代,過去了!

本質上,趙泗是想要改變秦律壓榨百姓黎庶的現狀,讓始皇帝意識到,黎庶才是始皇帝應該爭取的物件,而並非貴族。

中央集權,強幹弱枝,不過是拋給始皇帝的一個難以拒絕的誘惑。

法家主張貧民富國,疲民弱民,反倒是貴族的特權不容侵犯,這和趙泗作為現代人的觀點相互違背,商君的馭民五術站在秦孝公的角度上來看是善法,善政,秦國也因此富強,可是站在黎庶的角度上來看,商鞅也是真的該死。

人家本來生活的好好的,商鞅一來,好傢伙,又是分家,又是連綿不絕的徭役,又是嚴重的賦稅,一旦稍有不慎就要淪為奴隸,還鼓勵相互告發,施行連坐,擺在關中老秦人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淪為盜匪,要麼淪為奴隸。

本質上商鞅的變法是剝削大貴族的一定權利來反哺君王,然後又從黎庶身上剝削出來一定的權益特權來彌補大貴族。

到最後,只有黎庶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老氏族雖然經歷陣痛,但是孟西白三姓老氏族嫡系依舊廣泛活動於朝堂之間,依舊有廣泛的影響力,郎中令署的三姓氏族就是明證,孟無兆,西乙支,白羌,可都是趙泗的同僚。

而大貴族更不用說,他們雖然被商鞅下令剝奪了世襲公卿以及封公之田,但是商鞅卻准許了土地買賣,並且為他們制訂了二十級軍功爵,可以以爵抵罪。

商鞅變法,不管是老氏族也好,還是大貴族也罷,經歷的都只是陣痛。

秦朝爵位不能世襲,秦朝以首級論功,卻沒有人把秦朝二十級軍功爵的潛規則說出來。

到了大夫爵以後才有資格以爵頂罪,大夫以下,從公士到不更都要貨真價實爵首,也就是身披鎧甲,身有爵位的敵人腦袋才能算數。

而且稍有不慎,觸犯秦法,就要削爵受罪。

大夫之前,升爵難度極高,每一級爵位都要用命來拼搏。

大夫以後,升爵速度卻直線加快,雖然依舊是以首級論功,但是卻是以功當首。

那些大貴族,老氏族的嫡系,從來都沒有在這場遊戲中失敗過,只不過是增加了一些遊戲難度罷了……

商鞅變法的受害者從來不是他們,而是萬萬千千的黔首黎庶。

他們忽然要開始服無休止的勞役,高昂的賦稅,父不父,子不子,鄰居成仇,親人生隙……

商鞅的重點打擊物件是民,大貴族只不過是在這場變革之中稍微受損罷了。

但這還算好的,畢竟關中的大貴族和老氏族,起碼是真的經歷過陣痛流過血的。

最起碼他們已經融入了大秦的軍功爵體系當中,成為了既得利益者,也是秦王朝堅定不移的維護者。

可是六國舊貴就不一樣了。

眼下大秦律法推行天下,將關中老秦人受的罪施加於天下,可是關中大貴族流過的血,六國舊貴反而不用流了,沒有這種道理,趙泗不服氣。

底層人民也不會服氣。

陳勝吳廣究竟是不是別有居心,究竟是不是貴族出身都不好說,但是不可否認,當他們喊出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那一刻,就是底層黎庶對命運不公的反抗,至少在那一刻,他們就是民意的表率。

趙泗知道他們很苦,也知道他們很累。

打擊六國舊貴,讓六國舊貴流血,只是趙泗的次要目標,趙泗的主要目標,是想要否定秦國馭民五術的根本。

趙泗想要偷換概念,把壓榨的物件從黎庶黔首,換成地方上的大貴族。

於是他給出了始皇帝一個難以拒絕的提議,強幹弱枝,遷貴令。

始皇帝確實難以拒絕,可是重任也跟著就稀裡糊塗的落在了趙泗身上。

無法抗拒的那種……趙泗也就乾脆想要順手推舟的做些事情。

除了抱著我要死大家都別想好過的心態出了一大堆缺德的餿主意,趙泗還想要藉機為真正的黔首黎庶謀求那麼一點福利,讓他們的生活更好過那麼一點。

而想要完成這些,李斯,就是永遠無法繞開的點。

不光是遷貴令需要李斯來進行輔助,掘棄愚民,弱民,貧民,疲民,辱民的治國理念,也需要李斯的鼎力相助。

畢竟,李斯就是現今秦律的維護者和制定者。

趙泗想要掘棄馭民五術這個在法家思想佔據了核心地位的東西,就繞不開李斯。

是敵是友,趙泗也不知道。

但是,趙泗有一個不容拒絕的藉口。

那就是遷貴令!

欲行遷貴令,必善民也!

大秦得罪天底下的大貴族問題或許不是很大,可是要是一邊得罪大貴族,又一邊得罪天底下萬萬千千的黎庶,那問題可就大了,這就不是殺身之禍了,是頃國之危。

遷貴令是趙泗放出來的餌,始皇帝吃下這個餌最容易,站在始皇帝的視角來看,貴族和黎庶在他眼裡本質上沒有區別,沒有人能夠阻擋始皇帝加強中央集權,趙泗只需要擺明事實即可,畢竟始皇帝坐的位置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

李斯,卻未必有那麼好說服。

他是貴族,是高官,是法家當代集大成者……他的屁股,和始皇帝壓根不是一個位置。

不過這幾天,趙泗心裡,也已經打好了腹稿,有一定的把握來說服李斯。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李斯能夠和自己達成統一戰線,最好的結果就是二者戮力同心……

來到李斯的辦公場所,趙泗通秉過後被帶入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李斯的辦公場所也十分簡陋,除了書架上的大量竹簡以外,沒有其餘任何裝飾品,唯有一案,一蒲團,一人而已。

“下官趙泗,見過李相。”

趙泗當先執手。

“不必拘泥,且先落座。”李斯抬首示意趙泗坐下。

“李相想必也已經看過遷貴令了,陛下委命於我,我便明人不說暗話,欲行此策,少不了李相臂助,敢問李相,對遷貴令如何看待?”趙泗開門見山,直接發問。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打機鋒藏著掖著的,這是國策,若欲成事,必要戮力同心。

“不錯的提議。”李斯見趙泗開門見山,也沒有故弄玄虛。

“以勢,名,財,三者遷之,再以算緡告緡奪其財,酬金奪爵奪其爵,爾後分而化之,大秦律法推行天下,會輕鬆很多。”李斯笑著點了點頭。

趙泗見李斯觀感不錯,正欲接下問,不料李斯再次開口。

“不過大秦如今以法治國,我便不說暗話,不管是以賜恩守護先王陵寢也好,算緡告緡也罷,酬金奪爵,分家令,皆師出無名,法出無度,大秦依法治國,商君有徙木立信之舉,律法森嚴,不容有篡,遷移各地貴族以後,他們勢必畏首畏尾,勒令族人,不敢觸犯秦律秦法,又該以什麼理由才能師出有名,來問罪於他們呢?”李斯開口。

這是昨天李由提出來的疑問。

師出無名,法出無度,就是遷貴令最大的問題,也是和李斯最相互違背的地方。

這些東西李斯不是看不到,只是再進一步,有生之年超越商鞅的誘惑太大。

可是李斯內心未嘗沒有隱憂。

在對方沒有觸犯秦法,最起碼是你拿不出來證據的情況下就輕易問罪,難道真的就憑藉這麼離譜的藉口和理由麼?

不能明正典刑,真的不會禍亂法制麼?

一邊推行秦法秦律,一邊主動禍亂法制,真的可以麼?真的不會有影響麼?

這就是李斯的疑問,除了所謂的酬金奪爵,算緡告緡,守護先王陵寢這樣略顯強行的理由以外,還有沒有真正的師出有名的藉口,和堂堂正正的理由呢?

“莫須有……”

趙泗笑了一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找不到罪責,或者他們有沒有犯罪,真的重要麼?

“莫須有?”李斯重複了一遍,略顯詫異的看著趙泗。

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這三個字,有些過於無恥了一點。

“莫須有!”趙泗肯定的點了點頭。

“他們究竟有沒有觸犯秦法秦律,大秦普及秦法秦律,推行各種政策,阻力究竟來源於何處,李相比我更清楚。”趙泗笑著開口。

“要麼按部就班,如同李相現在所做的一般,無非就是繼續培養秦吏,繼續按照秦律秦法打擊各地貴族,針對性的出臺各種律法。要麼就是把他們集中在關中,將刀劍懸在他們的頭頂,徹底解決秦法普及地方的障礙。”趙泗笑了一下。

“不過一者嘛,是幾百年之功,有人亡政息之危,改朝換代之患,君主不能之憂。一者,即在有生之年,能夠徹底奠定依法而制的基礎,李相覺得呢?”趙泗笑了一下。

“戰國伐交頻頻,各自變法,或者酷利,或者溫和,但是從沒有聽過變法時不流血的,這一點李相比我更清楚。

況且,現在的大秦,也並非商君變法之時的大秦。

商君變法之時,秦國之憂在外,困居關中,不能東出,列國環繞在側,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就有國家覆滅的危險。

而如今大秦,外敵不過匈奴百越,至於所謂的匈奴百越,李相應該比我更清楚是什麼情況,匈奴不敢南下牧馬,九江象郡如今已為秦地,如今大秦,患在內而不在外。

地方貴族,歪曲秦法,藉以謀私,法不至地方,律不傳百姓。合格的秦吏嚴重不足,李相只能借他們的手來宣揚秦法秦律。

他們作為大秦政策的代行者,當然會避免對自己有害的,推行對自己有利的,只食利而不食害,長此以往,秦律秦法只會成為他們謀私的工具。

他們不會讓黔首和百姓讀懂秦法和秦律的,他們只會讓百姓知道他們想讓百姓知道的秦法和秦律,這一點,李相應該也比我清楚。

想要解決這一點,要麼李相培養出足夠的秦吏和他們抗衡,要麼就是把他們全部殺掉。

可是就算培養出來了足夠的秦吏,他們孤身一人,來到地方,咸陽遙遠,王令漫長,得罪六國舊貴,稍有不慎就是毀身之危,就算不會身死,政策也難以推行,也會因為難以做出政績而受到苛責,而他們只需要和六國舊貴媾和,又能夠推行政令,獲得政績,又能夠獲取權勢和財富,李相認為這些秦吏會如何選擇呢?”趙泗開口問道。

李斯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這也是他看到遷貴令就愛不釋手的主要原因。

因為趙泗說的情況並非臆測。

眼下大秦合格的秦吏太少太少,根本比不上地方上自成一脈的大貴族,合格的秦吏孤身一人到了地方,又能夠做出來什麼政績?

近年來李斯抓出來的和地方貴族媾和的秦吏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大問題。

更不用說,還有大量官員和吏員本就出身於六國舊貴。

“況且,現今大秦和商君之時的大秦還有一個不同。”趙泗笑道。

“商君變法之時的大秦,外有強敵環繞,一旦國滅,秦國貴族恐怕個個都有毀家之難,而如今……大秦滅亡呢?”趙泗饒有興趣的看著李斯。

“我猜,他們更希望恢復到七國之勢,重現分封盛景吧。”

“所以,關中貴族雖然也受到了商君的打擊,但是他們也是商君爭取的物件,因為彼時大秦,憂在外,而如今大秦,患在內,這群地方貴族,本就應該是大秦打擊的物件。”

“李相,如今之世,並非商君變法之世了。”

“為大秦開疆擴土,為大秦納糧賦稅,誠服徭役的,不再是貴族了,而是成千上萬的黎庶。

他們和大秦也不再是休慼與共,他們不再是大秦的棟樑,而是國家的蛀蟲。”

“以前的商君,重貴族而輕黎庶,故有馭民五術。

而如今之世,應該是重黎庶而輕貴族。

商君強令黎庶分家,陡然增加大量勞役,增加高昂的賦稅,彼時的商君真的師出有名麼?

商君對老氏族和貴族師出有名,唯獨對黎庶沒有師出有名。

如今之世,這群六國舊貴,本就是大秦之患,就是直接殺掉都不為過,難道非要找到他們的罪證麼?倘若找不到呢?難道就真的繼續因此而容忍他們敗壞律令麼?

我認為不需要有!”

趙泗在嘗試偷換概念。

雖然臉上風輕雲淡,淡定自若,但是說實話,在李斯面前偷換概念,趙泗心裡還是有點忐忑的。

(冇了、有點萎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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