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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檀座多問了一句,說道:“爹,若是情況激變,起義軍果真攻到了溫銀山,可如何是好。”
“有老三坐鎮,不必擔憂。”
“似乎‘霞’可能也會幫助起義軍。”
檀座生出一絲殺意,冷道:“那正好,順帶著給西祠報仇。”
溫銀山前有兩關,一為落鳳關,而落鳳關並不是什麼險要之地,不僅一馬平川,也無碎石坑地,從戰略意義上講,毫無價值,只因這裡曾有名人隕落,所以才得了名氣。這樣的地勢,呂邦起義軍的鐵騎輕便就能踏過,所以掛檀族人不會選在在落鳳關迎敵,而是挑了一批傀儡皇室的老弱殘軍守在那裡,企圖剝一剝起義軍的氣勢。
這些殘軍不穿盔甲,帶著尋常百姓所用的頭巾,手中不帶利器,卻帶著眾多農耕、經商所用器具,甚至還有文房四寶。唯一能夠辨認他們身份的,只有那飄揚在風中的八面軍旗。
而這支殘軍身後百丈處,盔甲鐵劍堆積成山。
呂邦帶領大軍殺到了落鳳關,認出了那八面軍旗,心想剛好以此來激勵士氣,順便擊垮傀儡皇室的最後尊嚴,他駕馬奔來,在殘軍中耀武揚威,轉了幾遭後,回到眾將士身前,大呼道:“此乃皇室頹敗之證,如此軍容,談何治國,無怨為掛檀奸賊魚肉,眾將士,隨我破溫銀,屠盡掛檀族人,大赦天下。”
眾將士振臂高呼:“呂主萬歲!”
哪知殘軍中走了來個手持鋤頭與錢袋的男人,大笑三聲,隨後對起義軍高呼道:“此言甚好,呂公一語中的,果然是明主,不知可否準我與眾將士說上幾句。”
呂邦被贊明主,心中喜悅,思量這人所言,未準能更提高自己軍中威嚴,將來滅掉掛檀族和皇室後,方便自己稱帝,便回道:“你要講快講,我與將士趕著去改朝換天!”
起義軍一陣歡呼,連座下馬兒都耐性不得,恨不能立即踏平傀儡皇室。
那男人待起義軍平緩之後,大聲說道:“我腰間無劍,肩上扛著鋤頭,此刻便是韃陽國一個最普通的百姓。”
哈哈哈...眾將士一陣嘲笑,有人大呼道:“怕死就滾,休擋爺爺去路。”
那男人不作反應,繼續說道:“牽板船篙為飯碗,不能辛苦把鋤頭,我一天停了手裡的差事,便一天停了飯碗,敢問諸位將士,若不戴甲配劍,此刻又是如何角色。”
“你這廝到底何意,別跟你爺爺拽詞,有話快快說完!”
男人大呼道:“此戰,柴天改玉、朝遷市變,我身後八面軍旗,屹立千年終將倒去,試問,天可易子,安能挪山填海換人生,諸將士此戰必屠舊室宗親,可立新皇后,江山依舊卷烏煙,諸將士隱忍多年,莫非只顧那一朝之勢。”
呂邦忽的皺起了眉,卻不動聲色的恢復了平靜。
只見那男人接著大聲說道:“韃陽國亡,雖已大趨所示,卻原不該如此,當今陛下勤勉為政,他掛檀族侵入之前,陛下威儀天下、萬民敬仰,但是,我知道,眾將士也清楚!即便陛下聖明,諸位將士的怨恨也由來已久,掛檀族僅僅是起義戰火的引子罷了,這癥結,正是在此國禍害千年的奴隸制!男兒沙場征戰,一生功勳,返鄉後,妻女已做他人房奴,老父餓死三月,已為陋室白骨,怎不恨!怎能不恨!”
驀地停頓了下,男子大喊道:“我恨!因為經歷這些的,不只是你們自己,而是我們韃陽國的每一個好男兒!憑什麼?七尺男兒,安能牛馬於王侯將相,我不服!”
起義軍人聲鼎沸,氣勢昂昂,有人大呼道:“殺光皇族!廢除奴隸!”
男人聲淚俱下,忽又喝道:“但!皇室雖亡,卻無終!國還是國,你們的新皇,一句大赦天下,可換新朝十年安樂,可十年後呢!你們忘了嗎?是誰,把這萬惡的奴隸制立為治國之本?是誰!千年前打著反抗奴隸制的旗號,攻下了王斌皇城,然後呢?把前朝皇室宗人逼為胯下之奴,是呂氏!”
男人氣憤之至,怒火衝冠,指著呂邦大吼道:“今日,你們舉他為新皇,他的花言巧語能騙得你們為他屠滅自己的族人,此等人物,比當年的呂祖更加歹毒,今日彷彿昔日,也是這個呂氏之人,帶著天下好漢改換了江山,誰能保證,國號新立的那天,這個呂氏人不會將這些年隱忍下來的怒火,發洩到天下人,發洩到你們親人的身上,我可以確定!他,不可能廢除奴隸制!你們信嗎?因為這是他呂氏太祖當年訂下的族規,呂氏太祖失去了最愛的女人,所以他要讓仇族的女人盡皆為奴,並讓天下他所看上的女人,盡皆跪到其龍床之上,不廢奴隸,這是一條鐵規,諸位將士倘若不信,就在衝破皇室大門的那一天,去呂氏族規中看一看吧,哈哈哈哈!”
“殺了他,殺了他!”呂邦甩鞭怒吼。
那男人仰頭狂笑,袖子裡落出把銀匕首,他長嘯一聲:“滅呂氏,廢除奴隸!”罷了,匕首入心,血濺三尺。
那殘軍當中的每一人,頭上都戴起了紅巾,他們手臂相扣,目光如炬,從第一個人喊出之後,所有的人都聲嘶力竭的仰頭喊道:“滅呂氏,廢除奴隸!滅呂氏,廢除奴隸!”
“殺了他們!”呂邦拔出寶劍,“我命令你們殺了他們!”他親自打出一道氣刃,切開了數十人的身體,策馬衝入人群,一劍挑起一列頭顱,在兩個陣營,兩個朝代,卻一種士兵的面前,他親自殺光了呼喊著的每一個韃陽國的“好男兒”。
然而,殘軍全軍覆沒後,那不絕於耳的呼喊聲,仍舊在響徹大地,每一個活著的韃陽國將士的心中,都難以控制的在想著那句話,“滅呂氏,廢除奴隸。”
木子云雙手插在胸前,站在大軍之後的高空之上,難以用平淡的心情來望著這不該由他參與的一場國變,今朝人,前朝事,或許這位能夠弒族的新皇能夠為了天下大計而高呼廢除奴隸,但他永遠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姓呂,他就是那個千年前騙了天下所有困苦之人的呂太祖的後人,也許千年的水深火熱,能讓韃陽國曆代的子民們為了希望而再次相信呂氏一員,但當年百姓們所受欺騙的痛苦,已化成了傳承在人們心頭的傷疤,可以用華麗的衣裳去遮擋,可以用濃厚的脂粉去掩蓋,可以用千卷萬卷書籍去迂腐,但只要有一道聲音提醒在他們耳邊,那傷疤就會從所有人的記憶中重新撕裂成傷口,是啊,千年前,也是這麼個為民為國的領袖,帶著他們殺向了奴隸制的創造者,然後,建立起了一座效忠於自己的奴隸王國。
呂邦在死屍之中幽幽回頭,他手中握著馬鞭和寶劍,額上汗水沾緊了頭髮,他一瞬間,與無數起義大軍目光相遇,原先氣勢高昂的將士們,此時,或尷尬、或迷茫、或遭醍醐灌頂、或感人心可惡,他們心中的空白,漸漸被記憶所甦醒的疼痛所充斥,他們怕了,想得也開始多了,不再是做個跟在前匹馬屁股後面計程車兵了,他們五味具雜的望著自己的領袖,這個多年來許給他們無限希望的男人。
終於,有人想要打破僵局,想要說出第一句話,當那人開口之時,呂邦卻立刻大喊道:“我宣佈!起義軍所到之處,廢除奴隸!倘若失信,如同此旗。”他便用手中的寶劍,斬斷了那八面旗幟。
大軍再次進入了一陣靜默,誰也沒有再講話的想法,許久之後,一匹馬別離了大軍,馬上是那位最晚被呂邦收服的一位將軍。
一騎當先,萬馬跟隨。
上萬鐵騎從起義軍中穿出,呂邦的掌心被手指掐出了血絲,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遠去的鐵騎,面色愈加蒼白。
而第一位將軍之後,起義大軍開始一層層剝離,那就像是棵夕陽下枝繁葉茂的大樹,冷風颳過,無數的樹葉飄向了大地,它們甚至,都沒有回頭。
呂邦閉著雙眼,用寶劍和駿馬撐住自己的身體。不知過了多久,許是百年,馬蹄聲終於不見,他再次睜開了眼,他眼珠佈滿了血絲,胸腔中積壓起萬丈怨氣難以舒緩。
起義大軍,所剩之人,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
也許,走掉的將士依舊會攻向皇室,因為這就是他們原本的目的,但現在,他們不再會以呂邦會新主,他們會在戰後亂成一團,讓這個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國家再度遭受更深的苦難,救世主是誰?
會是我,早晚都是我,呂邦這樣想著。
而落鳳關東邊的大路上,飛奔著一輛馬車,車上坐著的,是王斌貴族的那位胖掌櫃,他手裡有一個花名冊,冊上記載的所有名字,正是方才以死明志的殘軍。
原來,連掛檀族都不知道,他們所派出去的,雖然殘弱卻依舊帶著重兵利器的殘軍,在中途,便被王斌貴族買通了人心。
這一場戰爭,最終贏得,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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