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從來未曾失信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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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蕭然握著新月冰冷的手掌，素來清冷睿智的雙眸中，第一次流露出茫然之色。

新月的手掌比尋常女子要大一些，掌心生著厚厚的繭子，摸上去並不光滑，與從前他接觸到的那些大家閨秀截然不同。

唯有窮苦人家的女孩，才會擁有這樣一雙手。

撫摸著新月掌心的繭子，姬蕭然腦中一陣恍惚，彷彿回到了初見她的那一天。

那一年，姬大公子才剛十七，而新月更只是一個拖著鼻涕，還不到八歲的小丫頭。

在姬家買回來當作護衛培養的一眾孩童之中，她都屬於是最為矮小，最為瘦弱的那一個。

偶然經過訓練營的姬蕭然，恰巧看見了一群孩童在爭搶進食的過程。

細胳膊細腿的新月面對一群如狼似虎的男孩子，根本無力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食物一點一點地進入別人口中，卻連殘羹剩飯都沒能搶到半點。

她並未放棄，兀自扭動著纖瘦的身軀，試圖擠入到人堆之中。

然而，真實的世界卻是那樣殘酷而冰冷，並不會因為她的弱小，而給予任何同情和關照。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反手一肘子，狠狠砸在她的鼻樑上，將這個小不點捶得頭暈目眩，一屁股跌倒在地，險些就要昏厥過去。

待到其他孩子們用餐完畢，一鬨而散之後，新月兀自呆呆地坐在地上，望著眼前空空如也的木桶，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已然有淚水在打轉。

兩天以來，她總共只搶到了一個饅頭，根本就不足以果腹，高強度的訓練，更是讓她虛弱到了極點。

小丫頭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絕望。

她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不能撐到下一次開飯。

恍惚之間，眼前彷彿出現了一條瑩光閃閃的河流。

河對岸，一名面容慈祥，和已故奶奶有幾分相似的老婆婆正在對她微笑招手。

姬蕭然絕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然而在那一刻，他還是鬼使神差讓下人去買了幾個肉包子，送給了眼前這個陷入絕境的小不點。

望著狼吞虎嚥，險些連自己手指頭都要咬下來的小丫頭，他居然莫名感覺有些治癒。

飽餐之後的新月並未表達出多少感激之情，反而瞪著一雙秀氣的大眼睛，緊緊凝視著眼前這個俊美得有些誇張的男人，抿著小嘴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放棄罷。”姬蕭然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瓜，“再這樣下去，你會死在訓練營裡。”

“我已經被買下來了。”新月認真地搖了搖頭，“回不去了。”

“你可知道我是誰？”姬蕭然忍俊不禁道，“我是這裡的大公子，我說你可以回去，你就可以回去。”

“我不走。”

新月兀自搖頭，“爹媽自己都吃不上飯了，就算回去，他們也養不起我。”

姬蕭然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沒料到小丫頭心智竟然如此成熟。

他當然可以給新月一些銀元，讓她渡過眼前的難關。

可姬蕭然卻沒有這麼做，之所以給小丫頭吃食，甚至同意放她離開，不過是一時起了善念，並不意味著他會無條件地一再付出。

他是個優秀的商人，並不是個慈善家。

“那你打算怎麼做？”

姬蕭然輕輕揮舞著手中的摺扇，微笑著問道，“留下來？”

“嗯。”新月點了點頭，眸中閃耀著堅定的光芒，“我要接受訓練，我要變強，我要成為姬家的護衛。”

“有志氣。”

姬蕭然哈哈一笑，再次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心口不一地說道，“祝你成功。”

對於小不點的理想，他並不看好。

他甚至覺得小丫頭在訓練營裡，絕對活不過一個月。

“要是我成功了。”

不料新月突然開口問道，“可以做你的護衛麼？”

“我？”姬蕭然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情緒，忍不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新月點了點頭，一臉嚴肅地說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丫頭。”

姬蕭然擺了擺手，制止了身後想要出言嘲諷的隨從，溫柔地答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為姬家大公子的護衛的。”

“我、我可以努力。”新月枯黃的小臉蛋上，寫滿了倔強和堅定。

姬蕭然絕不是個容易動真感情的人。

然而這一刻，凝視著小丫頭臉上的認真表情，他卻還是微微有些感動。

“這樣吧。”

他第三次撫摸著新月的小腦瓜，鄭重其事地說道，“若是你能夠在十年內突破到地輪境界，我就把你帶在身邊，如何？”

“好！”小丫頭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姬蕭然笑了，笑得無比陽光，無比燦爛，看得新月一愣一愣的，久久回不過神來。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不過是在這位姬大公子的心中，激起了一點小小的漣漪，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

他甚至都沒有詢問小丫頭的姓名。

時光飛逝，一晃八年，一名容貌秀美，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突然出現在姬蕭然面前。

“遵照約定。”

少女開門見山地說道，“我來當你的護衛了。”

“你是……”姬蕭然心思敏捷，反應極快，瞬間回憶起從前那件微不足道的往事，“那個小丫頭？”

“我不叫小丫頭。”

少女微微皺眉，秀氣的雙眸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我叫新月。”

“你已經地輪了？”姬蕭然對著少女上下打量了許久，才總算隱隱將她與當初那個拖著鼻涕的小不點聯絡到了一起，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嗯。”新月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儘管她面無表情，姬蕭然卻還是敏銳地從新月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得意，一絲興奮。

她居然提前做到了！

姬蕭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對於當初那個弱不禁風的小不點僅僅用了八年時間，便突破到地輪修為，不禁大感意外。

“喂，你當初說的話，到底算不算數？”

見他發呆，少女有些不滿，忍不住嬌聲問道。

“我姬蕭然極少給出承諾。”姬蕭然回過神來，哈哈一笑道，“可但凡我答應過的事情，就從來未曾失信於人，新月丫頭，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貼身護衛了。”

“是。”少女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揚，嗓音說不出的清脆，“主人！”

這是姬蕭然第一次看見新月笑，卻也是最後一次。

此後的新月便如同影子一般，無時無刻地蟄伏在姬大公子身邊，彷彿一柄鋒銳寶劍，執行著他的每一條命令。

她或許不是最強的護衛，可若論誰對姬蕭然最為忠心，世間卻不做第二人想。

“大哥……大哥！”

姬烈神焦急的嗓音，將姬蕭然從回憶中喚醒過來。

“烈神，從今天起，你就是伏龍帝國的皇帝了。”

姬蕭然轉頭看向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快去做登基的準備。”

“說什麼胡話？”姬烈神大驚失色道，“你沒事吧大哥？”

“我沒有說胡話。”姬蕭然淡淡地答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清醒過，這伏龍帝國，就拜託你了。”

“我、我……”姬烈神心亂如麻，語無倫次道，“那你、你做什麼？”

“為姬氏奮鬥了這麼多年，我累了。”姬蕭然低頭凝視著新月蒼白的臉蛋，眸中滿是柔情，“從今天起，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姬烈神聞言默然，良久之後，才緩緩問道，“為了一個護衛？值得麼？”

“你可知道，我已經決定立新月為皇后了。”姬蕭然輕輕撫摸著新月那已然失去溫度的雙手，“本打算明年年初就完婚。”

“啥？”姬烈神只覺五雷轟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喜歡的不是江……”

“語詩就像太陽一般，太美麗，也太耀眼，只可遠觀，卻無法真正靠近。”姬蕭然抱起新月冷冰冰軀體，喃喃自語道，“我是個陰暗的人，太陽雖美，可真正適合我的，卻終究是月亮。”

“你、你有什麼打算？”姬烈神訥訥地問道。

“有人奪走了我的月亮。”

姬烈神忽然笑了，笑得陰森而詭異，“我自然要讓他付出代價。”

言罷，他抱著新月的嬌軀大步前行，再也沒有回頭，很快便消失在姬烈神的視線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