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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安城遙遙在望,但鄚子布卻有幾分哭笑不得表情。

因為那個為會安城富庶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安南莫朝開國之主莫登庸,祖籍正是雷州,往上數十一代人,與鄚子布家是一家人。

簡單來說,鄚子布的十一世祖跟莫登庸是同一個祖父的堂兄弟,莫登庸後人退到高平之後,還曾與雷州莫家有過來往。

這也是鄚子布家本來姓莫,跑到安南以後改姓鄚的原因。

對於中國人來說,莫登庸的經歷堪稱傳奇,還很識時務,識大體。

但是站在安南人的視角,十惡不赦都足以形容,是標準的,天字第一號的越奸。

影響有多大呢,到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安南黎筍為了奪權上位,就是把親華派的長征、朱文晉、黃文歡等影射為莫登庸,從而順利引起安南人的普遍反感,把他們排擠出權力圈的。

洪阿漢看著鄚子布的奇怪臉色,還以為他心裡有些擔心,當即大拍胸脯保證道:

“陳公子放心,我們潮州人在會安,那可是響噹噹的招牌,給安南人十個膽子也不敢上來滋擾。”

可惜,洪阿漢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綠色圓領官袍,官袍正中的補子上繡著象徵五品文官白色雲雁的廣南官員,帶著十幾個提著長矛計程車兵就趕了過來,攔住了洪家進城的車隊。

呃,不過也不一定是五品官,因為此時的阮氏政權除了蟒袍外,都是亂穿一氣,衣冠禽獸的規矩,要到幾十年後阮褔映建立阮朝之後,才會定下來。

綠袍官員還沒近身,洪阿漢就漲紅了臉,怒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飆升。

這位富祿的潮州大佬很愛面子,加上誤以為河仙鄚家能通‘天’,一路上都在展現實力,結果到這剛誇下海口就被掃了面子。

“蔡瞎子,我入你老母,你是真瞎了不成?老子的車隊你也敢攔?”

暴怒的洪阿漢竟然用的不是潮州話,而是極不標準又磕磕絆絆的官話。

同樣,這位姓蔡,官府顏色同樣也很蔡(菜)的廣南官員,也立刻用同樣的官話回答道:“哎喲,是洪爺你自己在呢。”

“停停停,別檢查了。”這是對身後廣南士兵說的。

“洪爺還不知道吧,河仙鄚家的五爺,把張內左的兒子給殺了,哎喲那個慘啊,據說是活活給燒死的!

淫婦....咳咳,女君阮氏更慘,碎肉飛的到處都是。”

洪阿漢見這蔡姓小官對他一口一個爺,臉色頓時就好了很多,他笑呵呵的對鄚子布說道:

“老蔡祖籍三水,來安南五六代人了,現管著會安的北門,唐話還能說,其他就不行了。”

嗯,找回面子後,蔡瞎子順利升級成為了老蔡。

三水則是後世的廣州三水區,算是廣東蔡姓比較聚集的地方。

唐話,是指官話,粵語強勢以後還曾特指粵語,不過目前是指官話。

而且這個官話還不是後世普通話的重要源頭北京官話,而是大明的南京官話。

此時滿清政府雖然規定滿語為官話,但那玩意生澀詞彙又少,連滿人自己用的都不多,是以入關一百多年了,官話還是明代以江淮話為基礎的南京官話。

至於後世熟悉的北京官話,此時雖然已經成型,但大多流行在北方百姓和滿人之中,還得幾十年時候才能取代南京官話的地位。

這蔡姓官員會說南京官話,卻不會說粵語,乃是因為此時的安南,不管是北鄭還是南阮,上層正式場合、科舉考試中都是說南京官話的,書寫也必須用漢字。

“什麼管北門,那是鄉黨們抬愛,特別是.....。”

看起來,蔡姓官員能得到鎮守北門的官職,是他這個說是越人但實際上華人的身份,給了他便利。

是以,自然要給各路華人大佬面子,不然這油水豐厚的城門吏之長,就輪不到他了。

可是他正在不斷拉近關係的時候,猛地一抬頭就看到了鄚子布以及身後的陳光耀,鄚子布還在飽含深意的對著他笑。

老蔡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他恨不得現在就昏過去。

鄚子布身高一米七七,在此時是十分高大的。

別說現在了,就是後世越南的平均身高也只有一米六七左右,此時鄚子布見過的大多數越人基本都是一米六出頭的樣子。

除了這個顯眼的特徵以外,是個人都知道鄚子布要想跑,只有跑到華人眾多的會安,再搭乘大船跑回河仙這一條路可走。

就在這一瞬間,老蔡在腦海裡把所有的關節都想到了,渾身冰冷的同時,人都快哭出來了。

“洪爺,順化來了一個奇的正營兵,不過羅阿爺不讓他們進城,這些越人奈何不得。但未免麻煩,敢請五爺坐下官的官轎,前去見一見羅阿爺。”

鄚子布聽到老蔡這麼說,立刻主動從人群中出來,對著他拱了拱手。

老蔡讓鄚子布坐他的官轎進城,實際上就是在納投名狀,看來在越人和自己人之間,老蔡選擇了自己人,雖然他早已做了廣南國的官。

“小子魯莽以致災禍,豈能再去拖累長輩,勞煩蔡官人知會大阿爺一聲就是,就說我去了潮州魏大爺那邊了。”

說完,鄚子布鄭重看著老蔡說道:“今日之事,某銘記在心。”

老蔡趕緊拱手回禮,“不敢當,不敢當,下官這就去知會羅阿爺一聲!”

。。。。

會安城被秋盆河分成了南北兩個城區,華人大多居住在地域廣大,治安、治理更好的城北。

城中十幾萬華人之中,明香人佔了差不多差不多七成左右,加上週圍鄉野間的人口的話,估計有十萬上下。

但來源十分複雜,有大明嘉靖以前就到了會安的老移民,也有明末清初下不肯剃髮易服的。

甚至有宋代就南下,慢慢本地化,近一二百年華人多了以後又開始重新回到華人圈子的。

但總體來說,明香人在會安還是比較抱團的,內部以劉、羅、葉三姓為主,輔以陳、鄭、潘、吳等姓。

雖然大明已經滅亡一百多年了,但明香人還是在努力保持著故國衣冠,他們穿明制漢服,留漢人髮髻,並在會安城建立海平、錦霞兩座廟宇式的宮殿以及一座恢弘的關帝廟。

這三座廟中,海平宮祭祀天妃林氏,也就是媽祖。

錦霞宮祭祀保生大帝,也就是俗稱神醫大道公的吳真人。

至於關帝廟,自然就是祭祀關公的了。

明香人用這三座宮廟凝聚人心,保持傳統,並建立了自己的權力機構,一個表面上是管這三座廟祭祀,但實際上是類似後世香港社團的組織。

這個社團的領袖由劉、羅、葉三家的族長用公推的方式輪流擔任,稱為阿公,外人用姓來區分,今年是羅家族長擔任就稱為羅阿公。

但在明香人內部,則統一稱呼大阿公。

因為明香人為了保持傳統,增強凝聚力,各家各姓的宗祠是修在一起的,稱為合祠,以示大家都是失去了家國之人,在這異國他鄉將不分彼此。

河仙鄚家沒有加入過明香社,但仍然要算是明之遺民,所以鄚子布用的稱呼是大阿公。

。。。。

城內,關帝廟,羅阿公今年五十七歲,祖籍東莞,年輕時擅使西洋火銃,號稱可在百丈外斃敵,因此有個羅大銃、羅醒目的外號。

如今年事雖高,但威望不減,是會安明香人中的一杆旗幟。

關帝廟正殿中,關公身著綠錦袍,一手撫須,威風凜凜,身側各有黑白二將侍立,便是關平與周倉。

羅阿公看著關帝像,沉思良久,仍未出聲。

見到阿公為難,劉姓族老上前一步說道:“河仙鄚家與我雖同是失國失家之人,但彼此間並不親近。

如今鄚氏子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納之,恐怕會把順化那邊得罪狠了啊!”

“三叔伯說的什麼話,我們明香人能在此地生根壯大,靠的就是忠義二字。

別說同是失國失家的鄚家兒郎,就是大陸來的清人,咱們也該庇護一二,怎能因為顧忌安南人而失了祖先風骨,立足之根本!。”

“對!張褔巒此人大權獨攬,上欺王室,下虐百姓,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是個大大的奸臣,殺了他的崽,那是為民除害。”

嗯,葉家族老出來怒噴了,這些年張褔巒在民間大加攤派,葉家的產業深受其害。

“我看鄚五公子做的不錯,張褔巒如此侮辱他,就是沒把我們明香人放在眼裡,若當時老子在場,也得幫忙斬上幾刀!”

又有族老出來大罵,張褔巒此人有曹操之實,卻無曹操治國的本事,把本就吏治腐敗的阮氏廣南國都治理的民不聊生,明香人身在廣南國,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聽到下面都是支援庇護的,羅阿爺這才出來一錘定音,“關聖帝君面前不敢妄言,我們明香人立社起誓那時就說過,行事不求其他,但論忠義。

鄚家五公子落難來投,那是知曉我會安明香人的聲望,他若是有半點損傷,全天下的唾沫,都能把咱們給淹沒了。

傳令,各家召集人手,火藥、鉛子都發下去,小心戒備。

通報城南的倭人、富浪沙人(法蘭西)、衣坡儒人(西班牙)、諳厄利亞人(英吉利),讓他們做好出兵的準備。

劉二哥你現在出城去,告訴順化來的正營該奇,讓他回報張內左,鄚家五爺沒來會安,請他們離開。

陳大,你派條快船去河仙,問問鄚公爺是個什麼章程。”

(最近重慶連下幾天的暴雨,老虎這邊被排到週六在倉庫值班,今天可能沒時間碼字了。

感謝老實人小夫書友一百點幣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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