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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長風是第一個被賀蘭邀請進周國公府後宅的男子。
“因為這裡是周國公府,所以,我便是名滿長安的賀蘭敏之。”
薛長風手裡握著那枚失而復得的金鎖笑道:“你每日都從這空曠的周國公府出來,我們當然知道你就是那個曾經名滿長安的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笑道:“旁人見我如見惡鬼,你為什麼不害怕,不躲避呢?”
薛長風笑道:“你做了什麼讓我感到害怕的事情了嗎?我為什麼要害怕你呢?
就因為你那些不堪的傳聞?
昔日曾子之母,聽鄰人說曾子殺人了,曾母不信,如此三番之後,曾母逾牆而走,而後曾子歸,家中空無一人。
我雖然不是什麼君子,但是,我願意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去親自看一個人行為,聽一個人心聲,然後才去決定要不要與之為友。”
賀蘭敏之笑道:“我雖然被禁足,但是周國公的爵位依舊在,你如果想要入國子監我還是能辦到的。”
薛長風認真的朝賀蘭敏之施禮之後道:“謝謝你的好意啊,真的很感謝,三年前,家母尚在的時候,若是有這樣的好機緣,薛長風必定不會錯過。
為人子者,以孝為先。
自從家母過世之後,我結廬守孝三年,平日裡就在野外生活,與禽鳥為伴,與野獸同居,看庭前花開花落,看藍天雲生雲滅。
僵臥草廬聽雨,觀雪,吞霧,任由風吹進我的草廬擁抱我的全身,那些時刻我總是覺得自己已經變成雨,變成了雪嗎,變成了風,我甚至能感受到雨滴落在大地上粉身碎骨的感覺,也能幻想自己就是一片雪花,溫柔的落在地面上,而後被太陽融化。
賀蘭,我不知道你真正感受過風沒有?”
賀蘭敏之搖頭的道:“未曾。”
薛長風笑道:“在你的臉上蒙上一層輕紗,再微微的閉上眼睛,用棉花堵住你的耳朵,而後張開你的懷抱,那個時候,便有清風入懷。
春天的風溫柔,就像擁抱著柔軟的情人,此時不需多言,你只管盡情相擁便是,直到風停了,便是你的情人已經離開了,她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令人難以忘記。
夏日的風清涼,且如水,它們從你的身邊掠過的時候,你身上的汗毛就會彎曲,而後伸展,就像兒時被母親擁抱在懷,那風就像母親口中噴吐出來的氣息一般,那麼的讓人安心。
秋日的風就沒有前兩種風那麼溫柔愜意了,不過,它能帶來莊稼成熟的氣息,站在秋風裡,嗅著風裡面糧食的清香,這會讓你感受到無限的滿足。
只有冬日裡的風才能給我等讀書人以最深切的啟發,雖然在這凜冽的寒風中,草木枯黃,大地衰敗,偶爾也會吹起落葉貼在我的臉上。
但是,就因為有寒風,我才能領悟到——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的真意。
賀蘭,既然寒風已經來了,那麼,春風還會晚嗎?”
賀蘭敏之不解的道:“你這一生都在追逐風嗎?”
薛長風笑道:“你不知道,那是一種莫大的享受,等我在長安賺到了足夠多的錢,我就會買舟南下,去海邊,聽聽海濤之音,感受一下海風,我問過人了,他們海邊的風是鹹的,只要吞下肚子,就足矣果腹。”
賀蘭敏之嘆口氣道:“我被髮配雷州之時,就居住在海邊,大海無邊無沿,海天交界處經常有烏雲密佈,隨後便有巨浪拍擊在海岸上。
海面上海鳥驚慌失措,凌亂的飛翔著,有一些會被狂風帶到高處,有些又會被狂風壓到海面上,它們在浪濤間艱難求活,不斷地發出哀鳴之音……
每每此時,我都會衝著如山的海浪,呼嘯的狂風嘶吼,可惜,不管多麼的用力,最終,那些嘶吼聲也逃不出我的咽喉,最後被狂風,生生的壓入我的肚腹之內,連哀鳴之音都發不出來。”
“賀蘭,你去過雷州?”薛長風有些驚喜的問道。
賀蘭敏之悲傷的點點頭道:“我去過雷州,差點死於毒蟲之口。”
薛長風笑道:“賀蘭,你可知曉,越是劇毒的毒蟲,在去掉毒腺之後,都是難得的美味?
我曾經捉住過一條長達一尺的蜈蚣,將它穿在竹枝上,放在火上烘烤,你可知曉,蜈蚣肉潔白如雪,只需灑一點細鹽,烤的微微發黃的時候,一口吃下,那種滋味讓人永世難忘的。’
我也曾經捉到過毒蛇,胳膊粗細,足足有六尺長,我褪掉蛇皮之後,以旺火熬蛇粥,只需下很少的一些小米,待到肉爛小米開花之時,潔白的蛇肉就會在小米粥中散開,一絲絲,一縷縷,與金黃色的小米粥融合之後……賀蘭,你當時不在,如果在,那一鍋粥足夠我們兩個人喝的。
在那一鍋粥面前,你訛詐我的那一頓牛肉包子又算得了什麼。
賀蘭,你我相識太晚,若是你去雷州,我必定跟你一起去,我們可以一起將害人的毒蟲變成人間美味,也可以一起站在海邊,看那些海鳥與巨浪,狂風搏鬥……
想起來,那該是多美的一個場景啊。”
賀蘭敏之久久沒有說話,他也發現其實是自己有問題,他賀蘭敏之的武力並不低,至少弓馬嫻熟的遠超瘦弱的薛長風。
如果不是因為去了雷州之後,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或許真的能像薛長風那樣,活出一個不一樣的賀蘭敏之。
“我在雷州還有一間茅屋,你如果去了雷州,那座茅屋就是你的。
現在想起來,海邊的晚霞美的不可方物,紅色的天空,湛藍的海水,中間還有海鳥點綴在半空,那是一幅會動的圖畫啊。
你說,我當時為什麼就沒有多欣賞一下那些絕世美景呢,我告訴你啊,在雷州,最美的便是海上升明月的時候,那個時候呀,天還沒有黑透,整個天空成深藍色,當一輪昏黃的明月從海面升起來的時候,長風,我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那一幅美景,不過,必然是讓人難以忘懷的。
海上的名月很大,就像一輪銀盤……不對,更像是玉盤……也不對,沒有那麼大的玉盤。
總之,很美,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呀,也是最後一波漁舟進海港的時候,那些晚歸的漁舟上還有漁夫唱著漁歌。
海邊漁夫的家人就會在海邊點燃篝火為他們引路,直到漁夫靠岸。
他們的船上有很多的千奇百怪的魚獲,很多魚僅僅是用火烤一下就非常的好吃,他們還會捉到很多醜陋的魚獲,用海水煮一下就吃。
不過,那些魚獲的肉就像你說的那樣,大多數都是潔白如雪的,看起來非常的肥美。”
就在賀蘭敏之手舞足蹈描繪他在雷州的所見所聞的時候,一串晶瑩的口水從薛長風的嘴邊滑落,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賀蘭敏之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
賀蘭敏之笑的勐烈極了,他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就再也沒有這樣痛快的大笑過了。
薛長風鄙夷的瞅著賀蘭敏之,等著他大笑結束。
“咳咳……笑死我了……你竟然流口水了……哈哈哈,還拉的那麼長。”
“你如果不說的那麼惟妙惟肖,我怎麼會流口水呢?不行啊,必須要儘快的多賺一點錢,必須買舟南下。
你那一趟雷州算是白去了,那些南方的野人,也太糟蹋那些美味的魚獲了。
天啊,這讓我如何能忍住呢……”
賀蘭敏之笑眯眯的看著薛長風道:“你真的很想去雷州嗎?”
薛長風道:“就衝著你說的那些魚獲,我也必須走一遭,不把那裡的魚獲品嚐遍,我不打算回來。”
賀蘭敏之大笑道:“我在雷州還有三間不錯的茅屋,你去了可以住在那裡。”
薛長風道:“你回來多久了。”
賀蘭敏之道:“七個月零三天。”
“加上路途上的花費的時間,基本上一年時間過去了吧,我即便是現在啟程,也需要半年才能抵達對不對?”
“沒有錯。”
“你這個富家公子對於茅屋一無所知,一年半時間沒有人居住的茅屋,早就被海風給摧毀了,如何還能等著我去入住呢?”
賀蘭敏之咬著牙道:“你對權力一無所知啊,我離開雷州的時候,有權貴命令當地官府,要他們務必照料好那座茅屋,如果我回到長安不聽他們的話,我還是會被送去雷州,繼續住在那座茅屋裡,直到老死。
你半年後拿著我給你的牌子入住的時候,那座茅屋必定被照顧的很好。”
薛長風見賀蘭敏之的心情又變得有些低沉了,就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犯錯,那就快點犯錯,我想,等你到雷州的時候,我早就在雷州了,我的廚藝很好,我們正好一起把大海里的魚獲品嚐個遍。”
說話的功夫,薛長風的肚子咕嚕嚕的響了一下,緊接著賀蘭敏之的肚皮也響了一陣。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向府門口狂奔,此時此刻,他們只希望那個胖婆子的小攤子還沒有收。
兩人衝到府門口,賀蘭敏之跑的比較快,才開啟側門,,一柄重錘忽然從黑暗中突兀的出現,這一錘重重的砸在賀蘭敏之的小腿上,只聽喀察一聲響,賀蘭敏之的小腿竟然折斷了。
就在倒地的一瞬間,賀蘭敏之清晰地看到,那個貪財的胖婦人匍匐在地上,她黑瘦的丈夫脖子向一邊傾斜,身體掛在灶臺上,還有幾具屍體亂七八糟的橫在地上。
就在賀蘭敏之看到那柄重錘又向他的面門砸下來的時候,薛長風勐地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拖進了大門。
“跑啊!”薛長風衝著賀蘭敏之大喊。
賀蘭敏之慌忙拖著一條斷腿向後爬,而薛長風卻勇敢的張開雙臂,朝大開的門衝去想要關上大門。
眼看著薛長風就要關上大門的時候,賀蘭敏之清晰地看到,一截帶著血的刀刃出現在薛長風的後背上。
薛長風回頭看一眼呆滯住的賀蘭敏之,無聲的衝著他喊叫,賀蘭敏之看的很清楚,薛長風的口型依舊是“快跑。”
然後,薛長風瘦弱的身體推著那柄長刀從大門裡衝了出去,他搭在大門兩側的雙手,還重重的關上了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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