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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辣椒治凍瘡,那可是他在工作上最值得引以為傲的一件事了。
“那當然了,你不知道,那些年團場裡有好多南方來的同志,最受不了咱西北這個冷,很多同志都得了痔瘡,得了這凍瘡癢只想著撓,就算是撓出血也都沒有用,嚴重的都沒法參加勞動生產呢。嗯……這叫啥?這叫非戰鬥力減員。”
一提到自己光輝的業績,笨嘴笨舌的程家安就像是被注入了一道興奮劑,話匣子扇乎的不要不要的:“我們衛生所,啥都缺,沒藥品、沒器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志們受苦吧。受點苦還是其次,關鍵要是耽誤了生產任務,那可就是大事了。”
有一點程家安沒直白了說,說是個衛生所,其實前前後後也就程家安這麼一個自己指揮自己的光桿司令。
為什麼會如此呢?
還不是因為團場大部分的骨幹力量都要放到開荒建設的一線,像他這樣邊邊角角的後勤保障單位,編制的人員能少則少。
再說了,就算配上七八個醫生,沒藥品、沒器材的不是乾瞪眼麼,除了浪費勞力,還能有個屁用。
當年小小的衛生所就安置在團場場部的後側,算是佔了半個機關的便宜。
一個不大的院子,一棟土培的小屋,擺上個小桌,放上兩張行軍床,蓋上兩條白床單,還有一個從機關順下來裝檔案的鐵皮櫃,裡面裝點可憐巴巴的醫療器械,這就算是衛生所全部的家當了。
至於藥品什麼的,那就更是少的可憐,一點頭痛腦熱的小病還能湊合給治治,至於傷筋動骨做點手術什麼的,想都別想。
“那你是咋尋到辣椒治凍瘡的法子的?”程家麗瞪大了眼睛,好奇加崇拜地望著程家安。
“那還是我從爸給我留下的醫書上尋下的土法子,團場在偏僻的荒灘上,實在也沒地方找些對症的好藥材。當時我就想啊,咱這大西北啥都少,可這辣椒多啊,所以想著試試看能不能管用!”
說到了老本行,也不管小妹能否聽懂,程家安依舊興致勃勃地介紹著:“你別說,還真讓我找到了。先把辣椒碾碎了,再泡到75%的酒精裡,這樣等七八天的樣子,再用這樣的水來塗抹,效果很是不錯呢。要是有白芍、細辛、甘草、當歸、桂枝、木通、吳茱萸、生薑這些藥材混合起來就更好。嗯,只是可惜這種方法只能做到預防作用,卻不能直接在潰爛的患處塗抹。”
“能預防就已經不得了了,三哥,你真能幹!”程家麗狠狠地誇讚了一番。
“嘿嘿嘿……”程家安傻笑著,坦然接受了小妹的恭維。
只是他沒告訴對方,就是因為這項傑出的“功績”,切實地解決了困擾團場多日的頑疾固症,也為團場立下了大功。
於是乎,當年這個三把刀的泥腿子醫生才得以晉升了級別,也讓李秀蘭達到隨團家屬的標準,之後跟隨程家安去了團場。
這一夜,兄妹倆聊了很多,直到月上樹梢,程家麗告辭離去,程家安這才爬上了土炕。
躺在了冷熱參半的土炕上,即便是身心具疲,卻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看著似曾相識的擺設,卻很難找回過往的記憶,心頭不覺有種空蕩蕩個感覺,彷彿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
他的內心底裡被一種陌生和哀傷包圍著,在那個貧窮壓倒一切的年代裡,親情不可避免地夾雜著冷漠和現實,所謂的家早已不是他所期盼的那個模樣。
隨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有了大哥程家國在前面指點方遒,二哥程家民負責指揮協調,程家安在屁股後面安心做好“後勤財務”的保障工作即可。
棺材板錢自然不用說了,還要給遷墳的勞力們派發工錢,事後不可避免地大吃大喝的招待一番宴席。
沒辦法,越窮越窮講究,不管是紅事還是白事,吃吃喝喝一頓總是免不了的。
可唯一的令程家安愁苦的事,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摳搜節省下來的錢財,轉眼如同流水般的消失了。
遷墳事宜一旦完畢,面對沒有多少親情可以留戀的地方,程家安歸去的心思也就冒了出來。
李秀蘭為了照顧孩子們沒能回來,出發時淚水婆娑地千叮嚀萬囑咐,交待程家安替自己看望遺留在農村裡的弟弟妹妹和年事已高的母親,這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反正兩個哥哥也沒啥挽留的意思,一大早,安耐不住的程家安,便辭別了程家兄妹,形單影隻地動了身。
西峰鄉和李秀蘭親人所在的懷茂鄉,在城市的一東一西,相隔了十來里路程。
也沒啥現代化的工具可以藉助,程家安只能徒步前行。
清晨的荒原更加寒意逼人,刀子一般的風刃割在裸露的臉頰上,沒幾分鐘耳朵、鼻子尖和眼皮下的兩坨肉就凍得通紅,起初摸上去還有點生疼,到後來很快沒有了觸覺,彷彿不是身上自帶的零件。
逆風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看到遠處一望無垠的戈壁上逐漸露出一座座聳立著墳丘,像一顆顆黑芝麻灑落一地,顯得蒼涼孤寂。
說實在的,懷茂鄉比起西峰鄉來還要慘淡一些,程家安就沒看到一個像樣點的住宅,如果說西峰鄉是個貧農,懷茂村那簡直就是個乞丐。
當年,屬於家裡唯一的壯勞力的李秀蘭,憑著一股子屬倔驢的堅韌性子,不屈從於命運擺佈,頑強地在貧困生活的夾縫裡生存,這才勉強養活了不能從事勞動生產的母親喬春梅,還有年歲尚幼的弟妹李國強、李秀梅,不過也是身心俱疲、黯然無助。
直到有了程家安的出現,一絲未來的曙光和希望才霍然展現在眼前,也瞬間成為她信任依賴的靠山。
二人成親後,程家安毫不猶豫地分出微薄的工資,不僅接濟著程家安自家的兄妹,也順帶著扶持了李秀蘭一家,雖然是杯水車薪,卻也讓這個岌岌可危的家庭得到了緩解。
然而,當跨入那個土兮兮的院落,程家安卻得到了在自己本家所沒得到的禮遇。
李秀蘭的一家人用喜出望外、倒屣相迎來形容都不過分,只要是家裡的存貨,能端的都統統端上了餐桌,和哥哥程家國家裡的棒子麵粥的待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姐夫,你辛苦了!”
“姐夫,吃這個!”
“姐夫,都不知道該咋感謝你……”
一句句親切的稱呼,一句句真情實意的表達暖人心腹,炙熱的情感連程家安都忍不住紅了臉。
這是懂得感恩的一家,是沒有被殘酷的現實溟滅良心的一家,好過市儈的程家兄弟太多太多了。
在這裡,程家安也首次見到了小姨子李秀梅的男人——曲大石。
從始至終,這個男人就一直憨憨地、拘束地、忐忑地陪同著自己。
說起這個曲大石,那還是李秀蘭直截了當告訴自己的。
他們二人本來是村子裡青梅竹馬長大的一對,曲大石也因此對李秀蘭一往情深。
怎奈李秀蘭就是看不上這個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像一個甩不掉尾巴的男人,導致這個憨直的後生黯然神傷,自虐時被瘋騾子弄傷了足踝,落得個半殘疾的境地。
然而多年後卻又鬼使神差地娶了李秀蘭的妹妹李秀梅,不得不說緣分這個東西在一飲一啄間皆乃天定。
來到李秀蘭家,程家安什麼也沒帶,只是將身上所有的錢財,留下必要的回程路費,其餘的統統留給了她們,這就足夠了。
歸去,歸去!
等到一應的事情辦完,程家安歸心驟增,實在是不願再久留下去。
越是感覺親情的流逝,越思念遠在團場的家——
那裡才是他真正的家。
心傷了,就要有重新溫暖的地方,家就是這樣的所在。
團場!
那裡有著程家安的根,有著自己的婆姨,有著自己的孩子。
有了家,樹才有了根。
孩子,就是這棵在貧瘠土地上擰巴求存的大樹,結出來的一顆顆激動人心的碩果。
有了他,你才不像是一個浮游漂泊的孤旅;
有了他,你的奮鬥就有了目標,就像在迷茫的大海里突然找到了能劈波斬浪、指引航程的燈塔。
從此,你可以延續自己的血脈,繁衍出自己無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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