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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施施坐定,杜婉玲微微側過臉去,看著何亦安俊朗的臉頰,憐愛之餘小心地詢問道:“亦安,見過你爸了吧?”
一句問話,像是夏日裡的背脊突然掉進了一根冰錐,激得人不由打個冷戰,何亦安臉色瞬間變得黯然起來,微微耷拉下腦袋:“哦,見過了。”
兒子的落寞映入眼簾,杜婉玲心中不免一痛:“哎,你還是著急了些,有些想法其實等你大學畢業了再告訴他也不晚的。”
“爸都告訴你了?”
何亦安抬起頭來,惶惶地看著母親,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她此行並非單純的出差路過,更像是專程而來,這讓他既愧疚又緊張。
杜婉玲額頭佈滿著愁雲,對其父子間的矛盾充滿隱憂,輕聲說道:“你一離開他就給我打了電話。亦安,你們是父子,我不想看到你們之間產生任何的間隙。父子離心,這對你的未來是一種災難。”
何亦安沮喪地低下頭,用力摩挲著手指:“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所以我不想欺騙他,也不想欺騙自己。”
杜婉玲臉色悽苦,很是體貼地伸手輕輕撫摸著何亦安的肩膀,給予母親的安慰:“既然你都能理解你爸,那就不能那麼直白和他硬槓,什麼事情都需要循序漸進地來。你是我們的孩子,卻是程家養大的,這其中有很多的無奈和矛盾你還不太瞭解,這需要慢慢去化解。”
何亦安耷拉著腦袋,輕聲吐言:“媽,其實我知道的……”
“你知道?”杜婉玲放在其肩膀上的手不由地顫抖了一下,顫顫地問道:“你知道什麼?”
“我聽過你們的爭吵……”
何亦安愧疚地看了杜婉玲一眼,低下了頭,看似在喃喃自語,但那絲若有若無的怨憤實在壓不住:“我就不明白了,爸為什麼就那麼不待見乾爸他們,而且那麼多年一次都沒踏進過那個門檻。甚至為我規劃的未來,一部分也是為了讓我擺脫那個家庭,這是為什麼?難道就為了他所謂的階層差異和毫無一用的自尊?他不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嗎?”
何亦安越說越激昂起來,心頭的混沌不解化作滿腔的義憤填膺。聽到這話,杜婉玲也震驚了,心頭更是淤堵的難受:“這些,你真的都聽到了!哎,你這……”
何亦安看著母親,眼眸中的苦悶一覽無餘:“媽,讓我枉顧乾爸乾媽的恩情,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夾在爸的意願和我自己的理想中間,我很糾結也很痛苦,媽,你應該能理解我的!”
頭尾兩端,難於取捨,杜婉玲何嘗不是這樣呢。
她幽幽地望向遠方薄冰覆面的湖水,戚然地道:“哎,我能理解,媽媽何嘗不是也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啊!”
何亦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其長吐而出,斷然道:“所以我只能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這塊石頭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看著兒子痛苦鬱結的樣子,杜婉玲心頭一陣陣酸楚。上代人的恩怨糾葛無法直白吐露,夫妻間的那些隱秘更是有苦難言。
一些自己看來本不算問題的問題,換在何偉國身上就像是無邊的洪水、齜牙的毒蛇、無底的深淵。
就是這種難解的心態,將自己、將兒子一步步地往外推,最終到對立面上,隔閡層立,敵我對峙,這還是一個家麼?
杜婉玲雙眸暗淡,悵然說道:“有時候我也不理解你爸爸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意氣風發、處世幹練,是很多人尊重尊崇的物件。也許是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讓他變得如此的怪僻和冷漠,連我都無法相信這種變化會是如此之大。”
看著落寞自苦的母親,何亦安心頭又慚愧又糾結:“媽,有些話我還沒有告訴他,是關於……關於江水的,我想還是你幫我來說吧。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
杜婉玲內心裡頓時一陣陣地翻江倒海,何亦安這種鍥而不捨的頑固與何偉國是如出一轍啊,都在揮動著鞭子,抽打著自己,逼著自己向前。
可這樣不顧後果的蠻幹最終會換來什麼呢?是你們期待的結果麼?
她緊蹙起眉梢,哀怨道:“亦安,你就不能再等等嗎?這樣做只能激化你們父子間的矛盾,萬一你爸盛怒之下做出什麼無法控制的事情,這樣的結果不會僅僅牽扯到你一個人,恐怕你乾爸乾媽,甚至江水都有可能受到傷害!”
“可……”何亦安低著頭,頹唐地道:“可我一急之下已經透露出了一些,我想,他已經能猜到點什麼了……”
“你!”
杜婉玲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黯然神傷地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囁嚅著嘴唇,失落地說道:“亦安,你真是給媽媽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何亦安眼眶微紅,無助的眼神看向母親:“媽,你就幫幫我吧,眼下也只有你能幫到我了!”
“哎!”
杜婉玲深深嘆了口氣,悵然若失地告誡道:“媽媽只能說盡全力吧。亦安,路是你自己選擇的,人可以做錯事,但不能走錯路。將來再難再苦,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你明白嗎?”
何亦安微微點頭:“我明白,媽,我的選擇我不後悔!”
杜婉玲滿臉愁苦地離去了,湖邊的溫度似乎遽然降了下來,顯得更加空曠清冷,那些映入眼簾的美景也變得蕭瑟凋零、衰頹冷寂起來。何亦安看看手裡母親帶來的那些營養品,心頭泛起陣陣地歉意和酸楚,一時無言,呆呆而坐。
揹負著何亦安的殷殷期許,如同一座大山壓在雙肩,何偉國的固執和強硬又像一對鐵鉗緊緊遏住咽喉,杜婉玲像是一個耄耋老嫗,步履蹣跚,氣咽聲絲。
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她只能強打精神,疲憊的眼眸裡掙扎著做著最後的努力。也許為孩子盡最大的力量,也是為自己盡最大的力量。
黃昏的時分,不知道是怎樣魂不守舍地才來到何偉國的公寓房,在門口稍微整理整理憔悴不堪的面容,這才敲響了門。不一會,何偉國淡漠間帶稍許驚詫的臉龐就出現在了眼前。
“你來了!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好安排車去接。”
“你知道我的,我不習慣用公家的車。”
夫妻間的見面,平平淡淡,中間似乎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冰牆。沒有絲毫的情感,沒有絲毫的溫度,就像辦公室兩個不熟的同事照面間的寒暄應付。
何偉國徑直走回屋內,略微地揮揮手:“你坐吧,這房子也是暫時住住,回頭新房好了再搬過去,我去倒水,你這次到蘭州來不急的走吧?”
這可是第一次來到何偉國的公寓房,按理也算是個家的地方,杜婉玲卻沒有一絲觀瞻瀏覽的慾望,對於周圍的陳設毫不在意,徑直地坐在了沙發上,手提包依舊抱在自己懷裡:“局裡的工作,我稍做了一下提前,坐晚上的火車就要轉道去西安,在這待不了多久。”
何偉國回過頭來,蹙著眉頭,語氣很是生硬:“有這麼著急嗎?你們文化局離了你還不轉了。”
杜婉玲淡淡地應聲道:“這段時間你也知道的,不是我一人在忙!”
何偉國漠然地點點頭,端了杯水走了過來,放在杜婉玲的面前,像是坐在雲端上談論公事,高冷地說道:“說到這,我前段時間和你們文化系統接觸了一下,你可以考慮考慮直接調到蘭州來,這樣咱們一家人都能待在一起,也方便照顧教育亦安。”
杜婉玲蹙了蹙眉,有些心煩意亂:“調動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再說我任職也沒多長時間。”
何偉國一時間官威赫赫,帶著不容置喙的語氣:“這個事情我會在後面跑跑的,你只要做好心理準備就行,你來了蘭州,我也可以琢磨著往廈門調動了。”
“廈門?你真打算往沿海城市調?”
聞言,杜婉玲心頭一顫,不覺坐直了身體,這個事情本是夫妻間隨口一提的事情,沒想到何偉國這麼快就提上了議事日程,而且動作迅猛。
何偉國正言厲顏,指點著方遒的道:“當幹部的就要對形勢發展有敏感性,現如今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我聽說上面有意在沿海城市做改革試點。不把握這種機會,將來只能守著這吃不飽餓不死的一畝三分地,那不是我的追求。”
杜婉玲憂心地道:“可這樣一來,亦安不是又要和你天各一方,孩子都已經……哎!”
在杜婉玲的內心底,實在很期望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地待在一起,尤其是對於這對隔閡甚深的父子倆。內在的矛盾問題需要共同的家庭生活作為基礎慢慢化解,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可現在呢?何亦安好不容易來到父親身邊,他又琢磨著遠離蘭州,去往千里迢迢的廈門。
那麼岌岌可危的親情該怎麼維護?
與日俱增的隔閡又該怎麼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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