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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柳芷溪第二次來到北京,上一次北京之行,讓她終生難忘,姚瑤的提前離去,也是她心中永遠的傷痛。他們住在瑞士人開的港澳中心酒店,酒店富麗堂皇,提供的餐飲也品種多樣、豐富精緻。星期天的早晨,文利、蘇前一大早就帶石月去了許願很靈驗的潭柘寺,柳芷溪儘量避免故地重遊,便藉口說例假來了。手機8點鐘的時候,鬧鐘響了起來,柳芷溪其實早就醒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起來,或許是日光太耀眼,讓她總聯想起背後的陰影,抑或是暑假旺季外面太熱鬧,讓她無法正視自己的孤寂。她本來準備窩在酒店裡看一天電視,頻道換來換去,要麼是雞飛狗跳的家庭倫理劇,要麼是毀滅三觀的青春偶像劇,要麼是惡俗至極的做作煽情劇,柳芷溪無奈地放下遙控器,拉開窗簾,站在窗前遠眺,北京城高樓鱗次櫛比,當紅的明星出現巨大的廣告螢幕上,樓下車水馬龍,行人行色匆匆。

柳芷溪伸了個懶腰,洗漱完畢,揹著她的香奈兒雙肩包,從玄關的插卡處拔出房卡,輕輕關上房門,來到電梯口等電梯。“OK,Iwillattendyourweddingceremony.”一句地道的美語忽然飄入耳廓,在這兒遇見外國友人是十分稀鬆平常的事情,柳芷溪低頭看著手機。沒有任何反應。“芷溪!”一個驚訝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她抬起頭,面前的男孩穿著筆挺的襯衫,面部輪廓相比起兩年前成熟了許多,但那雙眼睛卻沒有變,還是炯炯有神,放著光芒,好像這個世界是奇異的寶石王國。她恬然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許浩然!”他還是像兩年前一樣,愛用英語進行交流,抓住一切鍛鍊口語的機會。

“你怎麼在這兒?”他們異口同聲問對方,又不約而同地為這默契覺得好笑。“我媽媽帶我來北京度假。”柳芷溪愉悅地說。“我下個學期要去美國上大學了,暑假趁著休息,來酒店打工,掙些零花錢。”“叔叔還好嗎?”柳芷溪關切地詢問。“還可以,等申請到了簽證,我要帶他一起去美國。”許浩然的眼睛裡,投射出兩道充滿希望的光亮,“那個,蘇淮呢?他沒有和你一起嗎?”柳芷溪的神色有些黯然,她的眼睛頓時如同一潭死水,覆蓋了一層灰濛濛的霧靄。“他,我們,一言難盡。”她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像冬天裡被風雪砸壞的薔薇。許浩然覺察到了她的異樣,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卻沒有繼續追問。“Whichfloor?”他紳士地問道,柳芷溪平復了心情說:“Thethird.Canteen,thankyou.”電梯到了三樓餐廳,柳芷溪向許浩然道別,並留存了他新的聯絡方式。

自助餐廳裡,就餐的大多是金髮碧眼的外國友人,柳芷溪在前臺報了自己的房間號,便徘徊在食品臺前,她夾了一個披薩,拿了兩瓶酸奶,就找位子落座。穿著西服的服務生上前,彬彬有禮地為她倒了一杯咖啡,她拿起桌上放的方糖,撕開包裝袋,輕輕放入了咖啡裡。以前她喜歡喝很苦的咖啡,因為她覺得只要胃裡很苦,那麼心裡的苦,便會變得淡一些。可是現在,她喝咖啡一定要加糖,因為嘴裡甜了,說出來的話才能不至於過於苦澀,她認為苦澀本來就不應該流露在外,而是應該隱藏在心。

柳芷溪找到附近的地鐵口,站在示意圖前看路線,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更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只是久久地佇立在前,卻挪不動腳步。來往的行人表情各異,有的淡漠疏遠,有的安靜祥和,有的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面孔,也有些不懷好意地哂笑。柳芷溪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燈光下可以隱隱看見她臉上的茸毛,即使表情有些悲傷,面部卻仍舊呈現出一種柔和的美感。突然,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壓在了揹包上,然後又被猛地抽離。她下意識地把左手向後夠住揹包,她碰到了一雙帶著溫度的手。她迅速轉身,一個半大的孩子,手裡拿著她的錢夾,正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穿過擁擠的人潮,迅速追上去,她慶幸自己今天腳上穿的是阿迪達斯的限量版,而沒有穿文利硬要她帶來的淑女高跟涼鞋。她一路跟著那個孩子狂奔,他繞進了一條衚衕,她跟著她進去了,衚衕互相貫通、七轉八拐,不一會兒她便繞得有些暈頭轉向。但好在自己最近一直在健身房鍛鍊,所以體力還跟得上。

她四處尋找,早已不見那孩子的身影,她懊惱地返回,想起來自己連午餐的錢都沒有了,不覺煩躁地跺跺腳。一個穿著靚麗的女孩從身旁路過,回頭好奇地看了柳芷溪一眼,她的腦海裡閃過一道光,叫住了那女孩,“姑娘,香奈兒的包,一千塊,要嗎?”女孩立在原地,接過揹包,確認柳芷溪是認真的後,仔細觀察擦拭,點了點頭,從隨身的手提包裡數了一千元,遞給了柳芷溪。柳芷溪接過錢,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磁性,像磁鐵一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楚老師。

楚老師穿著寬鬆的T恤和牛仔褲,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帥氣的臉龐仍舊帶著迷人的笑,氣質非凡。女孩跑過去,親暱地撲進他的懷抱,見柳芷溪還沒走,有些驕傲地對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弦外之音很明顯,得意之情也溢於言表,柳芷溪也燦爛地一笑,衝楚老師點頭致意。楚老師看見柳芷溪,表情有些猶疑,但是眉間的遲疑立刻被友好取代,他伸出手臂,朝她招了招手,“進院子來坐坐吧!”女孩的臉上立刻浮現了些許不滿,柳芷溪眼尖地發覺了,“謝謝您,楚老師,我還有事情”,說罷,便轉身離去。

知了在大樹上不知疲倦地聒噪,柳芷溪掏出耳機,裡面傳來林俊杰的歌聲,他獨特的嗓音傳遞出縷縷溫情,像絲線一樣纏繞包裹了柳芷溪的心,給她以安定和庇護。她又想起那年他們一起去看林俊杰的演唱會,她忽然覺得那時的光陰那樣彌足珍貴,她和蘇淮並肩而坐,咫尺之遙,生命美好得如同童話。柳芷溪又忽地憶起自己在潭柘寺許的願望,確實也已經實現了呢。只是姚瑤,她的夢想,永遠留在了那年夏天。

“對了,八卦一下,你是要參加誰的婚禮?”許浩然下班後,柳芷溪和他約在酒店旁的星巴克會面。許浩然的臉色一沉,心裡彷彿擔著千斤的擔子,卻又有一種不吐不快的衝動,這不符合他沉穩的性子,但他需要一個地方,傾倒心靈的垃圾。他用勺子攪了攪咖啡,咖啡表層的“心”形,像一個同心鎖,鎖住了他的心門,而此刻,他決定敞開。“是姚瑤”,他緩緩開口,柳芷溪的心,彷彿墜入了一片雲海,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或者此刻,霧裡看花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今年五一,我在雲南見了她,她那時還告訴我她藝考完了,來雲南散散心。”柳芷溪輕輕地說,聲音小得有些像自言自語。“是的,她的藝考,完了。而不是她藝考完了。”許浩然加重了咬字說道,“她藝考失敗後,認識了一個男孩,家裡考慮到她也無心學習,覺得如果婚姻能讓她解放,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決策。她今年也已經20歲了,可以領證了。”

“可是,她愛那個男孩嗎?”柳芷溪不自覺地嘆息一聲。“愛與不愛,又有什麼用呢?”許浩然有些苦澀地說,“我愛她,我一直就愛她,可是,你覺得有用嗎?”他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隱藏在心底的真實感受。

“你……”柳芷溪望著他,不知道如何接話,許浩然的眼裡又閃過兩道光芒,是晶瑩的淚光。“我不知道她愛不愛那個男孩,但是她說,他知道她的過去,還願意接受她,那麼她便覺得這是上天賜給她的良緣,是她的幸運,也是她最佳的歸宿。”許浩然用力眨眨眼,把淚水逼回了眼眶裡。

和許浩然分別時,明亮的彎月掛在天上,照耀著這個沒有夜晚的城市。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還有人在為了生活暗自努力著,還有人為了明天在熬夜加班,這是一個光鮮亮麗的城市,這也是一個辛酸艱難的城市,華麗背後是落寞,笑容背後是淚水,陽光背後是陰影。沒有人可以輕鬆地走下去,但每個人都在追求,看得見的未來能夠儘量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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