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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清風,颯颯作歡。

一人從裡面走出來,首先看到一張帶著壞笑的臉,連兩道濃眉都被勾彎起來,好似夜空裡皎潔的上弦月。

白皙的面板襯著淡淡桃粉色嘴唇,五官清雋,猶帶著最後一點蛻變為成年男子前獨屬少年人的稚嫩。

神色張揚,滿身落拓,使得原本帥氣陽光中硬生生加入一絲不羈。

“平時不聲不響,冷清涼性,背地裡卻嚼舌根?”少年人完全不掩飾的勾了勾嘴角,說話都帶著輕笑。

春苗漲紅了臉:“三少爺怎麼能偷聽人說話!”

“偷聽?”少年撇撇嘴:“我就站在這裡,你的話非要往我耳朵裡飄,這也能怪我。”

對著少年無賴的樣子,春苗跺了跺腳,可又不能怎樣。

陸安然認真的看了少年一眼,忽然開口道:“雪雪。”

少年頓時臉黑了。

他是三房嫡子,錢氏所出,在陸氏男丁中行三,名叫陸學卿。

只是因為出身的時候早產,先天體質弱,問了大師,說要取個他能壓得住的小名才好,於是就摘了大名中一個字,同音化為雪雪。

“你黑心黑肝,難怪稷下宮的名額都給陸簡妤搶走了。”陸學卿哼哼冷笑:“活該!”

陸安然挑了挑眉頭:“就說這個?沒事我走了。”

“誒誒!”陸學卿看著陸安然果然二話不說邁步,氣急道:“昨日用得上我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

陸安然腳步一頓,轉身的時候同時丟擲一樣東西。

陸學卿接了,是一個小瓷瓶,眼中頓顯愕然:“你怎麼知道我問你要這個?”

“你身上有血腥氣。”陸安然抬了抬下巴,又道:“昨夜你送書給我的報酬。”

陸學卿也不矯情,將小瓷瓶塞進袖袋,還待說話,見陸安然又拿出一個綠色瓶子,挑起一邊眉頭:“幾本書而已,這麼客氣?”

“五百兩。”顯然不打算白送。

陸學卿氣笑了:“你當它是金子糊的不成。”

“之前的止血膏雖能止血,但去腫效果不佳,還偶伴灼熱刺痛感。”

陸學卿咬了咬牙:“你故意的!”

“醫術製藥總要在反覆嘗試中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陸安然坦然道:“最好的效果我還沒說,它可以祛疤。”

陸學卿一甩腦袋:“沒錢,不用祛疤。”

陸安然用指尖反手抖了一下衣袖:“雪雪,你會失去我一個好大夫的。”

果然,陸學卿臉色微變。

陸安然不知道,也不會過問陸學卿的秘密,但如果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藥堂找大夫,也就沒必要在她這裡淘藥膏了。

可以說,陸安然對治療外傷方面的突飛猛進,全仰仗陸學卿這隻小白鼠。

陸學卿牙根咬的死緊,眼中要噴出火來,“明天晚上給你銀兩!”

陸安然單方面愉快的交易過後,陸學卿故意刺她:“喂,你真不想去稷下宮啊?”

陸安然眉色淡淡道:“我想。”

稷下宮歷經百年,積澱下來的厚重可想而知,更遑論裡面囊括了大寧朝各種各樣飽學之士,天下人夢寐以求的求學之地。

陸安然也是如此。

兩年多的時間裡,她透過與老頭兒的交易看似學了不少,但是老頭兒從不教授她,只提供她想要的東西,所以她習的一切籠統雜亂。

去稷下宮,去雜留真,才能精益求精,讓她真正的走進醫術領域。

還有一個原因……

陸安然眼神中閃過複雜的情緒,瞬間又沒了,快的幾乎叫人看不見。

陸學卿沉默一瞬,沒有再問,拿著東西就離開了,剛才的問題像是隨口問的,不在乎陸安然心裡到底怎麼想。

他也沒有問,為何陸安然昨日忽然傳信讓他送幾本書到祠堂,一如陸安然沒有問他為何時不時身上會受傷。

這對姐弟間的相處,迥異於任何人。

不管陸學卿用了什麼方法,第二天入夜果真送來五百兩銀票。

之後,陸安然又叫/春苗拿了她一副首飾典當,是她沒用過的,及笄那日某家夫人送的賀禮。

春苗嘮叨兩句,見陸安然全幅心神都放在《千金藥典》上,只好忍痛去替自家小姐辦事。

兩日來,陸府風平浪靜,偶爾聽春苗唸叨二房那邊為陸簡妤去王都做準備,每日都有各種東西送入府,陸老夫人時不時招陸簡妤去聆聽一番教誨。

陸安然執筆將書中不明白的地方在手邊的空白書冊上謄抄下來,以便時不時翻閱,就這麼兩天,已經寫了七八頁。

“小姐,有人給您送拜帖了。”春苗回來時,還順便自門房拿了張帖子。

陸安然停下筆,先在旁邊的盆子裡淨手,擦乾了之後開啟帖子,看到上面的名字頗為意外。

午飯後,陸安然獨自一人去了陸遜的院子。

還沒走近,聽到一聲冷嘲嗤笑從裡頭傳出:“放眼整個蒙境,陸郡守連我陰家嫡少爺都看不上,莫不是擇婿要擇雲王府雲上公子之流。”

雲上公子云起,蒙州七郡唯一異姓王之子。

因著異姓王與前朝的關係,當今皇帝雖然礙於情勢保留了盛樂郡的雲家,卻徒留雲王府一個空名。

大寧朝的人都知道,一南一北有云起和南宮陌塵,世人稱為雙公子。

只是不同於那位寧都小侯爺的才冠京華,雲起之所以出名在於他的美貌和奢華,更因為他耗費巨資建了一座雲上宮。

雲上宮建的猶如人間瑤池,珍藏美女無數,每日裡伴著美酒佳餚,便成了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仙境。

陸安然一個愣神的功夫,書房的門被大力推開,她腳步往後一撤,將身體遮擋在樹後,抬眸瞧見一中年男子昂首挺胸,黑著臉快步離去。

陸安然略作思量,來到書房看到陸遜站在窗前,溫雅的面容叫窗外投進來的樹影遮擋了一半,顯出幾分晦澀。

聽到腳步聲,陸遜轉過頭,看到是陸安然,從胸腔裡撥出一口氣:“你來了。”

“剛才是陰家的人?”雖問著,口氣卻肯定。

陸遜點頭,卻不打算多說什麼,“你來此,可是想問為父為何選擇簡妤。”

忍著兩天沒問,單說這份心性,陸遜覺得她女兒確有學醫的條件。

“父親會說嗎?”陸安然反問道。

陸遜深深的看著陸安然,像要看透她的靈魂,又彷彿分明透過她在看另一人,眼神逐漸複雜,“就是那日我說的原因。”

陸安然半垂眸:“我知道了。”

這麼快妥協,倒是叫陸遜愣怔了一下,原以為陸安然過來是要質問一番。

“父親總歸是為了我好,我明白。”

陸遜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裡漸起風暴,又快速趨於平靜,走過去抬起手想摸了一下少女的頭,但當指尖碰觸到柔軟的黑髮時,手指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放下。

“我來是跟父親說一聲,下午我想出門一次。”陸安然說明來意。

陸安然沒有耽擱,從陸遜院落離開後,和從前一樣並未帶上春苗,也沒叫門房套馬車,徑自出了府門。

今日天晴,風小了,照著頗有暖意,也沒有撲朔而來的細沙,街上往來的行人便多了。

陸安然步伐不疾不徐,先去了一趟縣衙。

恰巧守門的還是那位衙役,看到陸安然跟見鬼了一樣,忍不住摸了一下屁股,好疼!

“知、知縣大人出城了。”衙役嘴巴一顫,說話都有些抖,就怕陸安然再起什麼么蛾子。

他這份差事遲早得丟!

陸安然看向他:“你說話怎麼結巴了。”

衙役心說,還不是被你嚇的,“咳咳,風、風吹的。”

陸安然是來問紅姑家裡住址的,她袖袋裡的拜帖正是紅姑遞去陸府,不過她沒回,反而打算自己上門。

因著陸安然還想去老頭兒那邊看看,省得紅姑再跑一次。

縣衙到老頭兒的住處有一條近路,只是穿過一片林立的鋪子街坊後,最後面一排連著幾家棺材鋪,那裡的巷子狹窄又黑,因為常年無人通行,還堆了不少廢棄物。

陸安然一腳踩進去,潔白的羊皮小靴底沾了一層灰,有人來巷子裡祭拜故去的人,人走了,香灰留在這裡。

巷子很窄,兩人並肩走都困難,穿堂風灌入,引得呼呼的響,好像鬼哭狼嚎,配合著巷子前面隱約可見的棺材鋪上掛的白幡,充滿了森森鬼氣。

明明是午後,卻幾乎無人經過,顯然大家對這條巷子很是忌諱。

忽然,風向一轉,帶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連空氣都染了凜冽煞氣。

陸安然倏然止步。

一道黑影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就在距離陸安然五步的地方。

緊跟著,陸安然眼前什麼一閃,脖子處被頂了什麼東西,她不需低頭,就能感覺到那冷寒的銳器,只消對方一動,她就會頃刻間斃命。

回過味來,陸安然整個面部唰的慘白,心猛的跳了起來,從手指開始發涼,雖然竭力想要自己冷靜,但是恐懼的本能使得她身體不受控的發抖。

這條巷子雖然不長,可是卻在靠近棺材鋪的那頭中間鑿了一個小洞,裡面擺了地藏王菩薩,是幾家棺材鋪的掌櫃合起夥供奉的,做這種陰間生意,自是比旁的更面面俱全。

所以,這也使得陸安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那裡藏著人,更不曉得自己會面對一場突如其來的暗殺。

“我什麼都沒看到。”陸安然抑制著上下打顫的牙齒,極為快速且識趣的說道。

她感覺身邊的人更靠近了一點,倏然,眼前一暗又一亮,風直直打在臉上,帷帽被扔到了一邊。

“你瞎?還是我傻?”男人開口,口氣中帶著三分笑意,可一雙眼睛極冷。

陸安然心中像是墜了石頭,猛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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