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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者,覺也。
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本有之如來智慧德相。
眾生求佛求的是平安順遂,富貴加身,慾望填滿,卻不知佛講修身,修的是眾生皆苦,我入苦海,佛為自然,自然為佛,四大皆空。
尤為諷刺的是,眼前這個求佛的老婦人,慘死在佛像下。
昏暗狹窄的屋子內,劣質檀香味濃郁刺鼻,混合著更加濃重的血腥味,已經足夠刺激每個人的神經。若再加上橫陳地上,砸爛了半個腦袋,卻睜大一雙沒了光彩的眼睛的屍體……
“嘔——”年輕些的奪門而出,腿軟的站不住。
尹天明後退一步,直接跌到在地爬不起來。
中年村人一把扶住尹太叔,眼神顫顫的看向尹村長,“怎麼會這樣?”
“血書,是血書!”尹天明因為極度驚恐而顯得神志有些錯亂,“她果真來了,她來了,她來殺人了。”
尹太叔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紀,經歷的多了,承受能力也較一般人強一些,馬上聽出關鍵,喝問道:“天明,你在說什麼?”
尹天明剛張了張嘴巴,尹村長一道厲喝:“閉嘴!”
即便尹村長全身控制不住的抖著,依然維持著他這個一族之長的沉穩,“把魏氏先扶下去,其他幫忙將……”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語氣中的顫慄,“拜託大家幫我家老婆子抬到床上。”
陸安然走到眾人前面,轉身道:“你們現在不可以動她。”
尹村長悲憤道:“陸姑娘,我忍你很久了,我的家事不需要你們插手。”
“人死了總有原因,除非你相信佛像好端端的自己會倒下來,且剛好砸在跪地拜佛的尹老夫人身上。”陸安然聲音不高,但是字字落地有聲,“佛像不會開口,但死者會告訴我們她最後想說的話。”
“是鬼吧。”中年村人縮了縮脖子,“你們昨天不是說金氏索命,來殺人了。”
雲起一步來到陸安然身側,雍容爾雅的輕掃一圈,口氣疏淡道:“是人是鬼,查過之後不就知道真相了。”
大家還在猶豫,雲起輕飄飄的一句:“反正就算是鬼,也不會找我們過路客的麻煩吧。”
尹太叔雙手握住柺杖,重重的戳了一下地面,語重心長道:“查!尹全,讓他們查!”
屋子狹小空氣滯悶,大部分人都退出去,只剩下陸安然和雲起還有尹村長及那位中年男子,他們三人退避開,陸安然再次抽出了剛才在路上洗乾淨後收起來的羊皮手套。
他們都盯著地上的屍體,唯有云起的眼神自陸安然手上飄過。
“初斷!死者女,身長六尺八寸,著藏青色繡海棠大襖,紫絳色棉褲,腳穿如意雲紋平頭履。髮長五尺餘梳高髻,有木簪一隻,左手戴翡翠玉鐲,右手握小葉紫檀持珠一串。”
“死者生前遭重物塌壓,屍身呈側臥位,頭朝內腳向房門,右側顱骨凹陷,屍色微黃,兩眼脫出,口鼻中多有血出,痕黑色。兩手微握,雙腿自然蜷縮。”
陸安然將屍體放平,一寸寸的摸過去檢查,連指甲縫都未曾放過,全神專注,身上的氣息越發清冷。
“我現在需要檢查其他地方,你們退避一下。”
雲起看到她手指搭在尹老太的盤扣上頓時就明白了,“你一個人能翻身?”
陸安然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你要留下?”
雲起實在沒有替屍體翻身的愛好,很識趣的退了出去,並且拉上尹村長和那位中年村人一起。
隔著一道門,陸安然一一蹦出各個部位的名稱,就好像在談論的非一個人,而是一個個物件,聲音冷靜的叫人發毛。
“屍僵擴散全身,屍斑多見於枕部、腰部、左側臀部、四肢,呈暗紫紅色……”
一個多時辰後,陸安然從裡面傳出一句:“可以了。”
大家彷彿都被定住了遲遲未動,還是雲起推門的聲音把他們驚動。
雲起首先看到陸安然站在原本佛像的位置,側著身體,頭部微垂,似思考什麼,窗縫的天光落在她頭頂,卻模糊了她的眉目。
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道:“你們可以把她抬到床上去了。”
雲起問:“如何?”
陸安然道:“死者兩側眼結膜呈淤血狀,加上屍斑和屍僵的擴散程度,推斷死亡時間為四至五個時辰。”
“昨夜子時?”尹村長瞳仁倏然睜大:“怎麼可能!”
尹天明跪在尹老太面前,陸安然已經替她穿戴好,不過那滿腦門的乾涸的血痕未處理,依然血淋淋的衝擊著所有人的眼睛。
聽到這話,也驚詫仰起頭,“蘇蘇不也是……”
中年村人只覺得後背脊爬起一層冷汗,瑟縮道:“一個墜崖,一個叫佛像砸了,這兩邊距離少說也有小半個時辰,不會,不會真是金氏變厲鬼索命。”
尹太叔年紀大了,對於能記住的事反而更加執著,“尹全,剛才天明說的血書是怎麼回事?”
尹村長默然片刻,拿出昨晚那封血書來遞給尹太叔,等湊近了看完,握著柺杖一個勁戳地面,“冤孽啊冤孽啊,這分明是金氏死後不甘心來做禍害了!我當年就說外姓人留不得,你偏偏不聽,你看看這!”
尹天明隨著兩個壯漢把尹老太抬到了床上,回過頭乾巴嘴弱弱反駁一句,“相菊不是這種人。”
佛堂頓成靈堂,尹村長把一應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了尹天明守喪,他和尹太叔也在裡面商議事情。
雲起用扇面拍拍胸膛,嘆息道:“由此可見,求佛拜神並不能保平安。”
陸安然眉色淡淡說道:“凡事沾個求字,便不純粹了。”
雲起眉梢輕揚,嘴角勾起微末笑意,遞給陸安然一物,“喏。”
陸安然接了,聞到藥物淡淡清香味。
“好東西。”雲起矜貴的下巴朝陸安然的手指方向抬了抬,“防手指凍瘡有奇效。”
陸安然低頭看纖纖十指,想起下山時因為春苗不在身邊,她親自去水井邊洗過一回羊皮手套,隨後將一根一根手指清洗,剛才又重新洗了一次。冬日裡,就算井水溫涼,等她徹底洗乾淨,手指早就通紅。
“外用膏藥療效都所差無幾,所謂好壞,全靠一張嘴。”陸安然相信雲起用的東西肯定都不普通,起碼要突出‘貴’這個字,不過,“無功不受祿,世子留著自用吧。”
雲起握著小瓷瓶,見陸安然邁著輕快的步伐很快離開,滿臉不敢相信,“她拒絕本世子?”
觀月不知何時回來,及時且實事求是的補上一句:“準確的說,陸小姐拒絕了您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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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然早知道春苗見不得死人,所以沒讓她同去山上。誰知一回房,還是跑不掉親眼見證春苗一場大哭,鬧的她耳根子極疼。
“哭夠了去燒些水來,我要洗一下。”
春苗抽抽搭搭的擰鼻涕,看到陸安然抽出那副羊皮手套,頓時瞪大眼:“小姐不會碰死人了吧?老爺不讓您學醫您可別走偏了啊。”
“你還知道正道偏路。”陸安然睨她一眼,“昨日誰同我牢騷腹誹了好半日,今天哭成這樣,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同那位蘇蘇小姑娘祖孫倆感情多深厚。”
春苗雙手捧了捧臉,吸著鼻子還打嗝,“好歹人命一條,明明昨天還鮮活著,突然沒了,奴婢這心裡……總覺得不大舒爽。”
陸安然解了斗篷,坐到爐子前烤火,“現在尹家人管不上我們,你去多燒些熱水來,再弄點吃食。”
春苗要出去時,又喚住,道:“對了,回頭再到尹家二房那邊走動走動,魏氏醒了告訴我一聲。”
—
魏氏到底年輕,沒到午後人就醒了,就是被嚇著了,一下子起不來床。
陸安然換了一套煙水百花裙,披上翠紋織錦羽緞斗篷,袖籠裡藏了春苗添好新炭的手爐,全身包裹的暖融融的去了魏氏處。
“我有幾個問題。”陸安然看得出魏氏精神勉強,也不客套,直接說明來意。
魏氏著實愣怔住了,好一會兒靠在後枕上露出禮貌的虛弱淺笑,“陸小姐真是個直性子。”
陸安然選了離床最近的椅子,雙手覆蓋在暖爐上,目光落到魏氏臉上,初見時嫋嫋豔豔的美少婦,如今肉眼可見的憔悴,像春日盛景過後逐漸開敗的花。
“你婆母已經死了,死亡時辰是昨夜子時左右。”
魏氏僅存的笑意也掛不住了,那些動人心魄的回憶終於全都湧上來,令她嬌軀微顫,含著哭音道:“先是天翔,跟著蘇蘇……如今連母親也……”
陸安然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情況下是否要遞快手帕先安慰兩句,她一貫是不適應做這些事的。
幸好魏氏自我調節的能力不錯,擦乾眼淚,蒼白著臉道:“陸小姐想問什麼?”
陸安然從心裡鬆一口氣,“據我所知,大寧朝不興佛教,雖未明令禁止,但如今舉國上下也未留下多少佛寺,尹老夫人怎麼想到在家安置了佛堂。”
魏氏雙手撐著床,身體坐起來一些,擰著眉頭道:“母親以前不曾信佛修道,不過大嫂出事後某一天,忽然說要修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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