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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燭影搖紅。
火光在烏卡臉上晃動,失魂落魄下一張臉神情呆滯,眼底泛著烏青,目光發散。
雲起的話落下,他才遲緩的動了動腦袋,好像依然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來報案嗎?”雲起漫不經心道。
烏卡垂下眼睛,雙手用力握了一下拳頭,以至於額頭都蹦出一條青筋,再三猶豫後,忽然猛的一個抬頭,急切道:“有人要殺我。”
雲起食指頂著腦袋,滿不在意的點點頭:“嗯,然後呢?”
烏卡咬了一下嘴唇,一股後怕道:“我知道,是兇手想殺我,不是蘇兄,他就是來殺我的,我知道。”
雲起和陸安然交換了一個眼神——說話顛三倒四,怕不是嚇傻了?
陸安然看向烏卡,“兇手是誰?”
“殺陰昴的兇手!”烏卡驟然站起來,聲音也隨之升高,“殺了我,就沒人給徐紹開作證了,他可以逍遙法外,再沒人可以奈何得了他。”
“你看見兇手了?”
烏卡指尖用力摳手心,指骨泛白入青,眼神從未有過的堅定,“身高七尺餘,很壯碩,手有蠻力,很輕鬆就可以一隻手製服我,要不是蘇兄無意闖入,他殺我很容易。”
“其他呢?還看到什麼?”
“天太黑了,看不清外貌,不過我摸到了他的袖子,絲麻棉質地,別的……”烏卡為難的搖頭,“當時太害怕了,我注意不到更多。”
雲起放下手,坐起身體端了熱茶在手,意味深長道:“沒關係,你看到的夠多了。”
烏卡怯怯的看了眼雲起,“雲世子,這樣……真的可以了嗎?”
雲起呷口茶,不明所以的眨了下桃花眼,那意思,你還有別的問題?
“哦,對了。”雲起招手,“蘇霽你都聽見了吧,帶他下去詳細問問,畫個兇手畫像出來,這事就交給你了。”
烏卡被帶下去之前欲言又止,“我怕兇手還來找我。”
雲起道:“那不是更好,直接人贓並獲。”
烏卡欲哭無淚。
索性蘇霽比雲起靠譜,答應派個人暗中保護他幾日,直到結案。
烏卡離開後,雲起對外打了個響指,一人從門外走進來對雲起抱拳行禮。
陸安然看到雲起揹著人打過手勢,所以並不驚訝,卻免不了還是多了幾眼穿著提刑司官服的衙差,心中奇怪這裡還有聽雲起話的人。
雲起言簡意賅道:“自己人。”
陸安然一下子明白了,這是雲起從盛樂郡帶來的人,估計用了點辦法名正言順入了提刑司。但她卻從未細細思考過,雲起為何在她面前這麼坦白。
“你早就派了人暗中盯梢烏卡?”
雲起用茶蓋推沫,動作優雅,“這小子一臉膽小怯懦,卻敢在陰昴頭七一個人悄悄出現在兇案現場,不是有鬼就是見鬼。”
陸安然點頭:“確實有矛盾之處,他很害怕,也很惶恐,但訴說一些事的時候又過於條理清晰,就好像……”
雲起勾唇一笑:“特意準備好的?”
“對,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雲起吹了吹熱茶,輕笑道:“不管是不是心裡有鬼,遲早露出馬腳。”喝完茶,蓋上茶杯,往桌上一扔,抬頭道:“說吧,怎麼回事?”
手下聽著雲起和陸安然一來一往的對話,心中驚撼不已,他跟隨雲起日久,心知自家世子遠不是常人見到的那般,更未見過他對誰這麼坦誠。
不管心裡多少驚濤駭浪,面上波瀾不驚道:“屬下跟隨烏卡幾日,他只在稷下宮走動,沒有任何異常,除了今日下山,半路突然遇刺。”
“屬下本想出手阻止,誰知蘇公子闖出來,烏卡又撞到兇手身上,眼看兩人沒有危險,屬下才沒有現身。”
雲起嘴角含笑,然而眼睛中沒有一絲笑意,用陸安然很少見到的疏淡口氣道:“行兇之人可抓到了?”
手下頭垂的更低:“當時烏卡突然昏厥倒地,蘇公子大喊出人命了,屬下再回頭時,那人不見了。”
雲起收斂起嘴角那點笑,目光並不銳利,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冷漠。
手下單膝跪地,半點不給自己找藉口,肅然道:“屬下失職,自願領罰。”
雲起不鹹不淡的看一眼,“記著,去吧。”
這是讓他繼續盯著烏卡,稍後領罰的意思,手下領命退下。
轉過頭來,對上陸安然的視線,雲起牽起嘴角,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往日痞氣,“怎的,本世子魅力太大,看呆了?”
雲起的很多面陸安然都熟悉了,包括肆意張揚的,戲謔調侃的,他展現給世人一個遊戲人間的浪子形象,又時時在她面前彰顯灑脫不正經,可她差點就忘了,第一次見面的雲起。
狠辣,冷酷,鋒芒畢露。
他的手中不再是風月玉骨扇,而是一劍封喉的利器。
“看你這幅蠢樣。”雲起輕笑著手執玉骨扇敲了陸安然腦門一下,見她仍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居然捻了塊桌上擺樣子的糕點遞到她嘴邊,哄人般道:“吃了哥哥的甜點,以後就聽哥哥話哦。”
陸安然抬手拂開,眼簾半垂,心中情緒一時間無比複雜。
雲起看出點不尋常正要開口問,觀月回來了。
“世子,人抓到了,名叫王二,是個賣力氣活的,平日接的都是散活。”
“據王二說,前一段時間開始有個怪人找到他,每日給五個銅板,也不要他做別的,就每天一大早連人帶木板車推到京兆府門口,待一炷香然後推走。”
“至於他是哪裡人,住在什麼地方,王二一概不知。”
陸安然問道:“不知住處,他從哪裡接人?”
觀月非常靠譜,明顯都瞭解過一圈,立刻道:“他提前等在朱雀街一家米鋪旁邊的巷子口,到了時辰王二去接就行。我已經查過那個地方,下九流匯聚場所,比較混亂。”
任何一個地方有富麗堂皇、明月清風,自也有烏煙瘴氣、汙泥濁水,王都城也不例外。
朱雀街以西北方向,便是這樣一個地方,妓院、賭坊、武館、戲園各種混雜其中,都是最底層人在裡面討生活,人口雜亂,每日只掙溫飽,誰還管別人閒事。
但就算再亂,沒有身份路引,無法在王都城立足。
“根據之前被盜的身份牌查呢?會不會能查到點線索。”
陸安然才問一句,沒想到觀月連這個都提前想到了,回道:“確實有人以這兩個名字在那裡生活過,但都是短租,床位已經換了人,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所謂短租,一個房間擺了一張大炕,鋪上二十來條被褥,每一床代表一個床位,單獨租給租不起房子的窮人,總比留宿街頭好。
觀月從胸口摸出一本名冊,開啟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人名。
“這裡寫著王守仁,還有那個地方,洪達。”
不同皮子的冊子,封面上分別記了同祥巷貳伍陸以及安樂坊胡府。
觀月道:“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北。”
陸安然合上冊子,“他很小心。”
觀月接過來,無奈道:“可惜查了一圈無用功。”
雲起勾唇:“也不盡然,有人曾跟我說過,人在這世上生活過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除非他化成灰。”
陸安然心神一凜,抬頭看向雲起。
這是她在蒙都對雲起說過的話。
觀月沒有察覺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說道:“我再去細查一番。”
從提刑司出來夜已深,春日回暖稍有起色,至少王都城內不再寒風肆虐。
雲起展開玉骨扇隨便搖了兩下,看向旁邊,“從剛才開始就滿腹心思,在想什麼?”
陸安然仰望星空片刻,黑眸注視著雲起,眸光澄澈,帶著些許困惑,“我看不透這個案子,看不明白世人,更看不懂你。”
雲起眼皮落下一半,從上而下看人時,有種睥睨氣勢,然桃花眼尾上挑,又帶著天生的多情,嘴角慢慢揚起一抹弧度,道:“濁世浮生,人心易變,世間悲歡,從不相通,看懂如何,看不懂又如何?”
隨後,低低一嘆,彷彿自言自語:“我總歸不會害你。”
陸安然心口如有弦撥動,整個人輕輕一顫,手指慢慢蜷縮起來。
—
這一個晚上陸安然睡的不太踏實,睡夢中驚醒了兩三回,到了天亮起床,有些頭暈目眩。
春苗放下水盆,一看陸安然臉色不好,“小姐莫不是昨晚吹風受涼了。”
陸安然揉了揉腦袋,不經常生病反而令她倍感難受,從桌上隨便取了紙寫下一張方子,“你到藥堂抓點藥回來,吃上一天應該就沒事了。”
春苗摺好塞進荷包裡,布好早飯後,又道:“小姐吃完奴婢就去,南邊這個天氣真夠人受,涼一會暖一會,跟三四歲的孩童般捉摸不定。”
按著往日陸安然會無所謂的聽春苗嘮叨一會兒南方天溼熱潮溼,再回味回味他們蒙都哪裡哪裡好,不過今日她頭疼難耐,實在沒多少耐心,剛要開口讓春苗閉嘴,春苗自己就停下來了。
若不說話就算了,還偏偏一臉欲說還休的時不時偷看陸安然一眼。
幾次後,陸安然用兩指壓著額際,有氣無力道:“你要說什麼?”
春苗得了令,馬上把抹布往旁邊一扔,嘴一撇,氣憤道:“要奴婢說,老夫人就是偏心二房,明明都沒二小姐什麼事了,眼見著小姐來了王都城,非也要將二小姐硬塞過來。”
陸安然一怔,倒是沒有想到這一茬,道:“陸簡妤要來王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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