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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反鎖,無第三者。
血跡已經凝固,從桌面到地上蜿蜒成一條血線,夕陽透過窗戶覆蓋在這片紅褐色上,使之觸目驚心。
房間其他地方都很整潔,傢俱掛飾以及花架的擺設上,可看出主人精心佈置過一番。
陸安然看了眼牆上掛著的書畫,再看窗戶邊一架古琴,沉思片刻。
“窗和門鎖都沒有破壞,房間裡也沒有找到任何有人闖入的痕跡。”蘇霽指著各處,道:“死者當時趴在梳妝檯前,死的時候兩手還抓著不同首飾。”
死者連帶那些當做物證的首飾都被帶去提刑司,房間裡除了那攤血跡,看不出死了人,好似主人只不過離開片刻即回。
雲起注意陸安然停在掛畫前的時間過長,調侃道:“這裡不會也有暗格?”他仰頭注視少頃,“這一幅雄鷹捕獵是張聖陶的吧,聽說他的畫最精彩在於眼神,以小而觀,神韻之境。”
張聖陶是前前朝名畫師,擅長畫動物,眼前這一幅畫並不是他最有名的畫作,但經過朝代更迭,他的畫不少被毀,留存的不多,也就愈發顯得珍貴。
陸安然的關注點不在畫本身,“兇禽刀劍帶煞,不適宜掛在臥房。而旁邊的一帆風順字畫,帆船下浪花朝向門窗,是為大忌。”
她又走到窗邊,手背拂過古琴,琴絃被撥動,發出不成音律的低低吟唱,“琴久未彈,只為擺設。”
蘇霽猜測道:“主人並不通風雅頌,不過附庸風雅?”
雲起半瞌目,握著扇柄輕敲下巴,思索道:“她這樣作為,很像暴發戶啊。”
蘇霽一拍腦門,“世子提醒到了,我就說哪裡奇怪,她的首飾幾乎沒有銀玉,全都是金燦燦的黃金。”
從房間出去,金玉娥的丫鬟小紅候在外面,抽抽搭搭哭了半天,兩隻眼睛腫成水泡眼。
“我家夫人是個體面人。”小紅說道:“平日待人也和氣,從不苛責下人。”
小紅是一年前金玉娥從牙行買來的,她只知道夫人很闊綽,具體有些什麼家產並不清楚,不過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
“我不知道夫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夫人買我過來時,就只伺候她一人。”
至於沂縣,小紅搖頭,“我並未跟隨夫人同去,夫人偶爾出門會客,也都是獨自前往,她不喜有人跟著。”
小紅知道的情況有限,連劉志泉這個人都沒聽說過。
“有些奇怪啊,照理說像金玉娥這樣手握不少家財,不可能身邊沒幾個幫襯的人。”幾人離開,蘇霽邊走邊說道:“就算喜歡事事躬親,總有兼顧不過來的時候。”
一個獨來獨往的女人,身邊最親近的一個死了,剩下另一個小丫頭一無所知,的確令人生疑。
雲起道:“叫人去京兆府調一下她的戶籍記錄。”
“她在沂縣的宅子,可有僕從?”陸安然問道。
蘇霽稍微調查過,回道:“也只有一個伺候人的丫頭,之前雖沒有細問,恐怕和這裡差不多。”
雲起跨上馬車,回頭對蘇霽道:“老蘇啊,我有種預感……”
“世子,求你別說。”
“……這個案子,恐怕不簡單。”
蘇霽心力交瘁,瞬間滄桑了好幾歲,“我想回盛樂郡養老。”
雲起坐好,用扇柄勾起馬車簾子,探出半張妖冶臉龐,“天雖然黑了,但還不是做夢的時候。”
—
在外面用了晚飯後回提刑司,到了停屍房前,蘇霽才想到一個問題,“剛吃了飯進去,會不會不太適合。”
雲起挑眉:“又不是開膛爛肚,你還能吐不成?”
蘇霽回憶起那具湖底男屍,一股濁氣從肚腹直往上湧,哀怨的看了一眼雲起矜貴的面容,“告辭!”
陸安然開啟門進去,雲起慢她一步,在墨言快要跨入門檻時,觀月把他拖住了。
‘咔嚓~’墨言咬了一口蘋果,“幹什麼啊?”
觀月往裡抬抬下巴,“你確定要進去?”
“切——不就是死人嘛,我又不是沒見過。”揮揮手,邊嚼著果肉往裡走。
觀月背靠門框默默在心裡數數,一盞茶後,門一開一合,一道身影飛快閃過,蹲在牆角乾嘔了半天。
“呵呵,不就是死人嘛。”觀月涼涼的在他身後說道。
墨言撓著牆皮,臉如菜色,“姓陸的比殺豬的還狠。”想到陸安然持著刀,眼皮都不跳的把人皮割開,就好像那一刀割在他身上。
尤其後面她掏出裡面的心臟放手上端詳,整個一變態殺人魔。
觀月抱臂:“是比你殺狗的強。”
停屍房內,陸安然用柳葉刀在心肝脾上各切了一小塊放在盤子裡,然後放回屍體原處,再用線重新縫合好屍體。
雲起礙於女屍沒有靠近,看著她的動作感嘆道:“有時候覺得你比兇手還變態。”
陸安然現在縫合起來已經非常熟練,手下銀針不停穿梭,像繡花一樣每一針間隔都差不多,“中毒不一定會呈現在肌理,我需要用藥粉將內臟泡過後,分辨有無毒素。”
如果真的是自殺,僅僅是尊重死者這一條也不會無故毀人遺體,但見過死者後,陸安然和雲起幾乎立刻確定她絕不是自殺。
“她要是尋死,吞金即可,犯不著吃一些尖銳的金器。”
陸安然認同道:“死者很注重儀表,有心想死,也不會用這樣的方法。”
初驗屍體,金玉娥兩邊嘴角被銳器劃破數道傷口,嘴巴里面也殘破不堪,甚至喉道也被劃傷,因此才流了那麼多血。
衙門仵作已經稍微收拾過,血跡被擦掉,但依稀可辨當時的慘狀。
美麗的女子,可以死,但不能失去優雅。
“一個人就算喪失了生活下去的希望,也很難忍耐劇烈的生不如死的疼痛,所以自殺的人大多選擇上吊,投河。”陸安然手腕一翻,打上一個漂亮的結,轉頭看向雲起,神色慎重道:“規避痛楚,源於身體自發性的自我保護,一般情況下無法打破,除非……”
雲起換了個手支撐下巴,示意她繼續。
陸安然眉色間平靜如初,眼睛裡凝聚起一絲犀利,“不可控或者失去可控意識。”
雲起思忖道:“也就是說,要麼她被人強壓著這樣做,或者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
“嗯。”陸安然起身,“既然房中只有她一個人,事發前也沒有接觸過什麼人,我想後者的可能更高一些。”
雲起打了個響指,“你說的不錯。”
基於這一層原因,兩個人決定解剖屍體,以尋找到答案。
—
再出停屍房,月成彎鉤,倒掛在樹梢。
雲起送陸安然回吉慶坊,馬車上,陸安然問:“玄門真有一門攝人心魂的功法?”
“傳聞是這樣,不過現實你也見過了,可致幻,但維持的時辰不久。”雲起手掌放在支起的膝蓋上輕拍,“你懷疑鹿陶陶?”
陸安然緩緩搖頭:“她頑劣,但不至於濫殺。”
雲起輕笑一聲:“我以為你很希望她是。”
“為何?”
“你討厭她。”
陸安然看向雲起,眉宇輕蹙著道:“討厭一個人,但不妨礙我客觀看待。”
“所以……”雲起傾起上半身靠過去,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直撲陸安然口鼻,眯了眯桃花眼,壓低聲音道:“給她用你的腐骨散?”
陸安然定定回視半晌,收回目光道:“世子也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雲起勾唇,語氣散漫道:“信啊,本世子可是親眼見過屍體化為粉末這種奇蹟的人。”
陸安然垂目,拇指按壓食指指腹,回想尹家村碰見時,雲起就對她表現出格外好奇,總時不時湊過來,也是因為這種藥粉的關係吧。
“世子不用試探,藥粉是我偶然得來,藥方已絕跡,世間再無第二包。”
“哦?”華麗的尾音勾起,依舊是疏狂中帶著點慵懶,好像剛才的話題真是無意中提起而已。
陸安然看向馬車外面,黑漆漆的夜晚,一如她的心,沉甸甸的。
所有的親近成了懷揣目的,那麼相處中點滴,又有幾分真心。
馬車停下,陸安然站在巷子口,對著雲起施禮,突然回到了初見時的客氣疏離,“麻煩世子送一程。”
雲起眯了眯桃花眼,眼中光波微漾,最終沒有說什麼,揚手讓馬車駛動。
巷子裡只有自己一人腳步聲,但陸安然知道無方就在身後。
“無方,你跟在我身邊,任何事都會回稟嗎?”陸安然轉身,眼神落在無方冷然的臉上。
無方搖頭:“世子說,不用。”
陸安然心情有點複雜,不知道怎麼去形容,但她確實一反常態,想要找個人說些什麼。
“你覺得雲王府如何?”
無方思考了一會兒,才道:“崖上行路,舉步維艱。”
相較起來,盛樂郡的處境比蒙都陸氏更不好,因而云起才要做出放蕩不堪的面貌,將滿身城府藏在心中,即便他有不落於南宮止的才華,卻硬生生壓制下來。
望月良久,陸安然輕嘆一聲:“所以,他才找我合演這一出出戲嗎?”
無方安靜許久,在快跨入大門時,才道:“小姐不如自問,為何開始在意。”
如醍醐灌頂,陸安然心口猛然一跳,她若只把雲起當做夥伴,互惠互利,那麼,為何要在意他最初靠近的目的。
說到底,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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