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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小滿,入四月,南方多雨。

雨點像珠簾將天空和地面連成一線,捶打出一個個水坑,每當馬車輪子碾壓過,渾濁泥水濺起一片。

這幾日王都溫度起伏,剛過了個燥熱天,好不容易下雨涼快多了,何況大雨天也沒人出城進城,城門口幾個小兵吃了午飯不免犯懶,窩在牆頭打瞌睡。

忽然響起一眾沉沉腳步聲,踢踏水面遙遙傳了過來,小兵們抬頭一望,雨幕瞧不真切,黑壓壓一大片人。

頓時醒神,雖覺得不可能,還是警惕別是有什麼人馬闖王都了。

直到一匹白馬當先奔來,馬上一人藍色錦衣卷白披風,右手一勒韁繩,白馬正好立在城門當口,動作流暢又帥氣。

骨節修長的食指將笠帽上推,露出眉目清雋的臉龐,“南宮止奉命帶囚徒回王都,請將城柵開啟。”

小兵們聽過南宮少輔的事蹟,卻沒這麼近的接觸過真人,如此一見,方知什麼是人中君子,什麼叫氣度不凡。

“是,是,南宮大人稍等。”

在等候時,南宮止往後做了個手勢,隨後催馬來到一架馬車前,“已入王都,雲世子請便。”

玉骨扇挑開一條縫隙,露出一雙好看的不得了的桃花眼,裡頭倒映雨天水光,似瀲灩了一片春色,“那怎麼行呢,南宮少輔護送了我一程,我也該回饋一二,這樣吧,我做東請南宮世子去尋芳院喝酒啊。”

南宮止一愣,“不用……”

“誒~”語調拖長,煞有介事道:“我們這麼熟了,不用客氣。啊啊,對了,說起來環肥燕瘦南宮少輔喜歡哪一款,有什麼特別愛好的話,也可以滿足你。”

南宮止默,“雲世子盛情,只是在下還要入宮覆命。”

“行吧,等你有空。”

城柵放開,南宮止一揚手,後面人馬又動起來,囚車入城後,南宮止與雲起頷首示意,調轉馬頭剛要抖韁繩,聽得雲起在身後幽幽道:“我等你哦。”渾身一顫,連忙催馬賓士。

馬車裡,蘇霽搖搖頭:“南宮少輔是個正經人,你何必逗弄人家。”

雲起用玉骨扇輕敲手心,不以為意道:“你家世子我也是正經人。”

蘇霽一笑表示不置可否,又道:“不是說不想當人家陪襯,怎麼又決定一同上路了?”

“你不覺得以我怕死好淫逸的名聲,沒道理繼續留在窮鄉僻壤。”

“話說得有道理。”蘇霽話鋒一轉,“但我認為你純粹想在路上故意噁心人家。”

雲起挑眉:“本世子是這樣的人?”

觀月&墨言&蘇霽:你是。

雲起拇指一扣,唰地開啟玉骨:“嘖,沒法和這些人溝通。”

王都城牆巍峨,稍有斑駁但毫不滄桑,如蟠伏在地上的巨龍,堅固持重,凜然難犯,最上面‘王都’兩個字,又處處透出與其他地方不一樣的王氣和霸道。

雲起望著兩個字半晌,再對上蘇霽一張病態的臉,嘴角勾出一抹輕快笑意——

離開多日,對王都還心生出幾分惦念。

轉念一想,或者其實有些懷念某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了?

吉慶坊半面因為烤鳥蛋塌陷的牆最後還是沒有修繕好,反而被全部推倒,兩個院子連在一起。

春苗原本不大樂意,直到鹿陶陶告訴她,“以後我把廚房借給你,你下次想蒸軟糕又同時燉豬蹄就不怕串味了。”

春苗頓時歡歡喜喜地去後廚忙活,讓鹿陶陶不禁懷疑這個丫頭腦子不太聰明。

陸安然拾起了一段時間沒看的《千金藥典》,剛下兩個批註,鹿陶陶晃到她面前來,她挪了個位置,因為某人擋住光了。

“你好奇怪誒,前幾天從相府回來就縮在屋裡看書。”鹿陶陶用腳一蹬,一屁股坐在書桌上,雙腿騰空晃來晃去,說道:“你不是喜歡當老好人嗎,怎麼不去給劉家兒媳婦看腿啦。”

聞言,陸安然視線一頓,後面的字看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案子從轉至專相司,柳相親自過問,一干人等全都入了大牢,包括利兒娘在內。

雖然劉志泉做的事利兒娘不知情,但事關重大,非人命案那麼簡單,並不能用一句不知情就能脫罪。

陸安然曾經探過柳相的口風,對方跟她說,“朝廷律例非兒戲。”

“終於發現你不是無所不能啦?”鹿陶陶雙手往後一撐,側過腦袋來看著陸安然,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一抹嘲諷。

陸安然合上書,視線轉到外面,“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她只是有些無奈,世事無常,非一己之力可以改變。

這件事從一開頭的狐仙鬧劇轉變到現在,早已經不是陸安然能夠插手,就因為明知不可為,陸安然才避居內堂,索性不聞不問。

鹿陶陶豎起一根手指,“哦~你在逃避。”

陸安然沒有說話,她想有時候人生就如外面禿了一半的桂花樹一樣,什麼時候招災惹禍都不知道,等降臨了又無法逃脫。

“唉,劉吳氏好可憐喲,腿瘸了還要蹲大牢,如今連個看望的朋友都沒有,還要在牢裡被她婆母一天三頓比吃飯還準時地問候。”

不管鹿陶陶說什麼,陸安然沒有再搭理她,直到鹿陶陶覺得無趣了要離開,無方從門外進來,對陸安然說道:“沈大夫開過藥,夜間不會再痛,日後別的時候也看不出,就是走得快些終究與正常人不一樣。”

鹿陶陶哈了一聲,“陸安然你這個人……好無聊!”明明暗中找了大夫去給劉吳氏治病,假裝漠不關心,哼,假仁義!

這邊清淨了,陸安然重新拿起書,但雜念過多,那些字到了腦子裡嗖嗖亂跳,她按了按腦門,剛要起身沏茶,聽得一聲輕笑,嗓音如在珠玉上滾過,好聽到像泉水叮咚敲在心頭。

“魂不守舍,莫不是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陸安然倏然抬眸,對上一雙含笑促狹的桃花眼。

臨華殿內,皇帝聽了南宮止的回稟後,滿意道:“這件事你辦得很好,朕很欣慰。”

南宮止低頭不語,雖得到誇獎,但他心中其實有幾分不暢快。

是他領兵滅的叛軍,也是他帶回叛軍頭子不錯,但也僅此而已,就好像一道美味的菜明明人家放好調料,甚至燒好了,他只要最後負責出鍋,然後所有的功勞都歸他了。

南宮止想要建功立業,但並非如此這般。

皇帝似乎看出南宮止的想法,只道:“你還年輕,以後你會知道,結果比過程重要得多。”

“微臣在想,如果再早一些發現叛軍不臣之心,或者鄴、酉、溧水三縣的百姓可免於這一場動亂。”

皇帝手指轉著玉扳指,面容不笑時冷肅而威嚴,“元夙,朕讓你去西南平亂,而不是考察民情,叛軍從來不講道理,他們覬覦的是朕的江山。”

南宮止抱拳行禮:“臣只是不忍百姓遇難,慘遭凌辱。”

“你有仁心非錯。”皇帝手掌放在龍椅上,拇指捻摩龍頭,眸色深沉道:“但你站在高位,卻一葉障目,只拘泥在小家子氣當中,看不到當中大勢。”

南宮止視線下垂,盯著腳尖前面一塊地板,皇帝的話像泰山壓頂,傾倒下來,“天地之下,穹廬所覆蓋之處,均為天下。你只著眼一草一木,一人一畜,便忘了千千萬萬的草木人畜,國強而民富,國不成國,何以為家。”

南宮止無法否認皇帝的話是對的,但又總覺得哪裡讓他憋氣。

氣氛正僵持,王且進來稟告,柳相知入宮覲見。

南宮止剛準備行禮告退,皇帝沒好氣道:“你留著,朕讓你走了嗎?”

王且餘光悄悄往那邊瞟了眼,心說南宮少輔好膽識,皇子們平日和皇上說話戰戰兢兢,就怕不小心惹皇上不高興,他倒好,皇上生氣了也不趕人。

王且心裡再一次加深了皇帝對南宮止的偏愛程度。

柳相知入殿後,先照常行過禮,隨後含笑道:“南宮少輔此次西南一行,可立了大功一件。”

皇帝逮到機會,冷哼道:“先前說著,他還埋怨朕讓他白撿個好事。”

柳相知儒氣的臉色露出一抹意外,“年輕人果真志氣高,不如皇上以後惦記著老臣一點,老臣不埋怨。”

皇帝笑斥:“你還等著朕封你個兵馬大元帥不成?”

“臣不敢,臣為皇上分憂,萬死不辭。”

柳相知和皇帝兩三句把氣氛化開了,才說到正事,“程九萬死了,不過在他那裡找到了一疊書信,證實和蕭從龍有勾結。”

皇帝手指搭在奏摺上,眼底盛著疑惑:“一個沂縣小小知府程九萬,一個蕭從龍,他們真的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柳相知同樣懷有疑慮,“程九萬和蕭從龍死的太過蹊蹺,但線索只到這裡,除非真相就只如此,否則說明那個可能存在的人隱藏很深,而且根基不小。”

皇帝沉思片刻,“元夙,你連同提刑司雲起一起查這件事。”

南宮止領命,但一想到雲起,不知為何腦袋有些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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