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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站在湖心亭上餵魚,遠山碧影,自成一體。
陸安然和雲起候在亭外臺階之下,等大公主得空搭理才邁步。
“你們這趟帝丘行,做了許多糊塗事,實是不該。”許久未見,大公主上來就是說教口吻。
雲起還有些莫名,陸安然卻老神在在顯然早已習慣的樣子。
大公主把目光挪向雲起,“尤其是雲司丞,帝丘一案震驚天下,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回來。”
雲起很是虛心求教,“請教公主,微臣當如何?”
“大丈夫在外,遇良人先成家,遇貴人先立業,無貴人而自立,無良人而修身。”大公主坐姿端莊,一板一眼道:“你才是提刑司司丞,但父皇最後將案子交給了南宮少輔和懷慶知府,不覺得難堪嗎?”
雲起好長時間沒聽人訓教自己,一時有些回不過味,“有能者當之,微臣能力不足,理當讓賢。”
大公主柳眉微蹙,“雖然如此,你更應該虛心好學,古人云‘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怎可放任自己,隨波逐流。”
雲起頭次實打實與子桑珺交談,沒想到這位大公主是這種風格,忍不住對陸安然使了個眼色。
大公主耳聰目明,一下子抓住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開小差,端著嚴肅的臉龐道:“還有一事,王都早有兩位風言風語,你們更應該潔身自好,男女相處緊守分寸才是。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雲起捂了捂一邊牙齒,子桑珺說起話來一套又一套,認為她該去學堂當老夫子,身在後宮著實委屈她了。
“雲司丞?”大公主見狀喚道。
“沒事,牙有點疼。”
陸安然餘光瞟了眼,完全置身事外。
然而大公主對著雲起說了一通後,終於想起還有一個人需要教導,語重心長道:“上次本公主和你說的話,你回去想清楚了嗎?女子當賢,拋頭露面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仵作一途乃賤職,你一個蒙都郡守嫡女入這行當,未免自輕自賤。”
陸安然抬了抬眸子,還沒開口,雲起在旁插口道:“誒,公主您這話說的,我們提刑司可不能沒有陸仵作,你要是將她嚇走了,微臣哪兒再去找這樣好用又不花錢白給的仵作。”
大公主恨鐵不成鋼,這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自甘墮落’!
奈何陸安然和雲起油鹽不進,不管大公主說什麼都應承著,但誰都看得出根本沒過心。
大公主說得口乾舌燥,勢必要拉一把這兩個‘迷途羔羊’,“雲司丞,你如今正是大好年華,就該打好基業,好好為父皇效力。原本帝丘案是個好機會,趁此機會名揚天下,說不準能得到父皇提拔,只可惜你太不上心。人怎麼能沒有半點上進心,終日庸庸碌碌,日月蹉跎……”
雲起伸手支額,實沒遇到過大公主這樣的人物,相較起來,尋清唸經都沒那麼令人頭疼了。
趁著大公主喝茶的功夫,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心有慼慼的眼神。
“本公主是為了你們好,男子修身齊家,女子賢惠持家,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大公主放下茶杯,矜持地掃了兩人一眼,道:“日後,還是不要同進同出,以免閒言碎語。”
直到離開皇宮,雲起還覺得大公主的聲音在耳邊轟鳴。
“咱們這位大公主修的是囉嗦道。”
陸安然看他,“世子沒想過為何她單拎著你教導。”
“你不是人?”
“我能得大公主‘垂憐’,還是託了世子您的福。”
雲起眉梢一挑,眼底漸有醒悟,笑起來道:“哦~看來是本世子魅力太大,不過大公主這樣的還是算了。”
陸安然撩起一角馬車簾子,淡道:“本朝最尊貴的女子,在世子口中就得‘算了’二字。”
“消受不起,不然怕是折壽。”
墨言沒白給陸安然趕一陣子馬車,現在趕起車來越發穩當,只看見街邊景色迅速往後飛,很快從城門口飛奔而出,視野頓時開闊。
陸安然回頭看向安靜了片刻的雲起,“出城去哪兒?”
雲起單手枕在後面,聞言懶怠地抬了抬眼皮,“你怎麼沒有繼續問。”
陸安然臉上出現一絲疑惑,她剛才不是問了。
雲起用手指輕叩矮桌,“前一句。”
陸安然回想,是那句‘消受不起’,但不解何意。
雲起桃花眼一轉,眼底光影閃爍,淺淺一抹笑蕩在唇邊,有種近乎魅惑的妖冶,“只有某人能讓本世子消受得起。”
陸安然只聽見胸腔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眼前似萬物迷離,明明身處其中,但又如飛花夢境。
“本世子沒多少耐心啊,不過,我願意多給你一點時間。”雲起說完,身子斜靠在馬車壁上,單手支著下顎,閉眼養神。
陸安然還在忽真實忽迷幻的空間獨自徘徊,腦海中浮現起還在帝丘時候那個被夜色渲染過的告白。
這段時間她把自己困住了,連眼前的事都解決不了,更遑論花費心力去試圖理順複雜的情感。
陸安然設想過她的人生,按部就班地活著,或許選一門當戶對的人家,然後守著自己一方天地直到壽命終點。
這裡面,她沒有給自己預定過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最好的結果是互不干擾。
但她沒有料到稷下宮重開,更沒有想過會有云起的出現。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陸安然還沒來得及把他納入自己的人生規劃當中。
她從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卻又在這件事上猶豫太久,反而迷失了本性。
如果雲起帶著所有誠意,始終堅定……
陸安然想,她一定能很快給他一個答案。
—
這一出城,不止是離開王都城,居然直接上了山。
馬車停在半山腰,陸安然驚奇地發現這裡已經停了二三十架馬車,還有不少僕人走動,有些人將馬匹上頭的繩子解開,帶著去旁邊空地吃草。
剩下的路一級級臺階需要自己攀爬,雲起才和她說起這一趟的來意。
“我外公當年做生意天南地北地走,朋友自然也多。”雲起走在外側,以防她腳底打滑摔落山崖,單手執扇,語氣帶著一絲骨子裡的漫不經心,道:“今天去的這戶人家姓胡,府邸主人名叫胡祖擇,是我外公故交。”
其他陸安然不是很在意,就一點,“但凡富戶都喜歡將府邸建在山上,這也是南方人的習俗嗎?”
“這倒沒有,統共就周家和這個胡家,可能建府邸時看過風水。”雲起說著,發出一聲輕嗤,“不過從周家來看,山上風水著實也不大亮堂。”
胡家今日有喜大宴四方,“胡祖擇新得了個孫子,今日宴請辦滿月酒。”
“按年紀,確定不是重孫?”陸安然狐疑道。
既然是雲起外公的故交,怎麼算孫子的年齡應該和他不相上下,居然才辦滿月酒。
“胡老爺早年不如意,中年又喪妻喪子,這之後居然轉運了,生意做得相當不錯。”雲起解釋道:“然後續絃重新娶了一位夫人,如願得女。”
雲起算了算,“那會兒胡老爺就該有四旬出頭了。”算得上晚來得女。
“經歷不幸大悲,再得夫妻子女,這位胡老爺也算後半生圓滿。”
雲起含笑道:“胡老爺倒沒有兒女雙全,他就一個女兒,從小嬌寵長大,不過胡小姐遠近出了名的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儼然不似周家那位。”
陸安然一頓,“你剛才說胡老爺孫子滿月……”
“胡老爺招婿入贅,自然是孫子了。”
“原來如此。”
到底沒有建在頂上,所以從馬車上下來後走了一刻鐘左右,就到了府邸門前。
這會兒人多了,雲起揚起扇子遮住半面臉,側身朝陸安然這邊,說道:“不過女婿還是那個女婿,生孩子的夫人卻換了一位。”
陸安然驚訝道:“不是胡小姐?”入贅的夫婿還敢明目張膽納妾。
“你剛才不是說胡老爺後半生圓滿,”雲起搖頭嘆道:“可惜你話說早了。”
陸安然聽出雲起話中未盡之言,“莫非其中有變故。”
“不錯,三年前胡小姐和子女三人在大火中喪生,因此,胡老爺晚年喪女。”
陸安然實不能想象,世上有胡老爺這般命運多舛之人,縱手握金銀財寶,也換不回親人一命。
周圍人多起來,不少雙好奇的眼神被吸引過來,而且兩人已經走到府門前,不好再多說什麼。雲起拿出一封請帖遞給管家,後者喚來一個小廝帶路將兩人引進去。
陸安然眼尖,看到雲起拜帖上寫的洛子望,便知他以洛川郡郡守名義而來,非雲王府世子的身份。
管家或許都不認識洛子望是誰,以為就是主家來往的普通生意夥伴,態度不冷不熱。
反而不少小姐經過時,眼睛明目張膽地粘在雲起身上,縱使他拿扇子半遮臉龐,一身氣度風華無法掩飾,在整個府邸裡都出類拔萃。
商戶出身不同名門千金,後者就算心懷好奇,受禮教約束,做不出公然盯著一個男人的行為,顯然這些年輕女孩沒有這麼多顧忌,更加放肆大膽。
不過無論是雲起還是陸安然,對於各色目光都習以為常,始終保持臉帶微笑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身上無形釋放的疏離淡漠。
快到宴客廳,忽有閃電在空中炸開,如有人揮起寶劍,劈出燦爛的劍光,向所有人示威。
緊跟著雷聲平地而起,震得窗杦直響,兩耳轟鳴,讓人心驚膽戰。
抬頭看天上,才驚覺——
不知何時,濃雲壓境,黑海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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