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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衛老城西南方向,華信裡、裕厚裡一帶,有間名叫仁和堂的藥鋪。藥鋪老闆姓王,前清時在大內太醫院當過御醫。庚子國變之後,辭官回了天津衛,開了家藥鋪,坐堂看病。
這王大夫和老伴兒一直無兒無女。直到他五十歲那年,有天老兩口去外地,回來時路過西關外。道邊有一座無主孤墳,兩兩口路過墳頭的時候,突然陰風大作黑雲遮天,眼看著一股子旋風從孤墳裡卷出來,帶著墳頭的紙錢亂飛,就見陰風裡一個黑影,朝著王大夫老伴兒撲來,陰風襲過,老太太登時倒地不起。
回家後,就得了撞客,天津衛民間管鬼附身就叫撞客。老太太發連燒帶說胡話,每次說胡話聲音都極其粗厚,像個男人賽的。後來直接在屋裡連躥帶蹦,又踢又打,三五個小夥子都壓不住。
連著十來天,不管王大夫怎麼開方子,都不見好,最後只能找了個頂仙兒的神婆,來家裡跳大神,可依然不見好轉。有人就給出主意,說到刮陰風那座孤墳前,去燒紙唸叨一番說不定就又大用。
王大夫也掃聽到,那孤墳埋的是個無頭鬼。前清時有個大賊,因為相貌黝黑心狠手辣,外號黑無常。他殺人劫財,姦淫婦孺無惡不作,後來官府發下海捕文書四處緝拿。最後京津兩地五大名捕聯手,再加上形意、八極好幾位高手合圍,才抓住了大賊黑無常。衙門三推六問判了個死罪,被砍了腦袋,屍首就埋在西關外。
王大夫買了不少紙紮祭品,又請和尚老道大作法事超度亡魂。說來奇怪,燒了祭品做完法事之後,王大夫老伴兒還真就好了,可沒過多久竟然身懷有孕。
王大夫老來得子喜不自勝,也沒去多想,這和老伴兒撞客的事兒有什麼關聯。他生怕老伴兒身子虛孩子有個閃失,於是就天天開安胎藥,給老伴兒補養,誰知道卻補過了頭兒,一連十一個半月沒動靜了,直到十二個月零三天,才臨盆生產。
這孩子一降生,就差點把接生婆給嚇死。孩子生下來全,身黢黑手腳粗大,胸口和兩腮都生有黑毛,而且不哭則已,一哭就震天動地,簡直就是小號的活張飛。
雖然如此,但畢竟是王大夫老兩口的親生骨肉,他們老來得子,自然把孩子視若珍寶。豈料這孩子不到十二歲,就長得比王大夫還高出一個頭,黑燦燦一張大臉,聲如洪鐘,大手大腳力大無窮。碗口粗的原木,一肩能扛三根,手撕鐵鍋如撕草紙。
這孩子脾氣還特別暴躁,除了他爹媽甭管是誰,舉手就敢打,張嘴就敢罵。可您想想,他這個體格子,他這個力氣,誰能扛得住他一拳一腳。
有次在外面,她碰上個訛錢的狗爛兒,結果一巴掌差點把對方打死,直接給那傢伙拍成了殘廢,鬧到管片衙門,賠了不少錢才算了事。因為這種事兒,給父母老家兒惹了數不清的禍事。
這孩子長到十六歲,已經長得和尊黑鐵塔賽的,往那一站,杵天杵地,天津衛再難找得出第二位了,因此得了個外號叫“膀大力”!
這膀大力其實是個英語音譯的詞兒,英文叫boyndry,是到底、到頭的意思,最初在天津衛洋行碼頭的中,高階僱員中流行,後來久而久之成為碼頭用語,最後流傳到街面上,意為說真的,不摻假,實打實。王大夫這孩子卻因為身大力猛,大夥兒都覺得他個頭兒大,有膀子力氣,所以才起了“膀大力”這麼個諢號。
這孩子因為樣貌太過奇特,又沒人能降得住,所以一直沒找到婆家……
一說“婆家”這倆字兒,韓大膽兒突然一愣,這才意識到,原來齉鼻兒說的這個“膀大力”竟然是個女的!
齉鼻兒說,這膀大力十八歲那年,王大夫兩口子先後故去,家裡藥鋪也關了門,從此以後膀大力也失了蹤,有人說她去了外地,有人說她病死了,還有人說,她本來就是無頭死鬼黑無常撞生的,和王大夫老兩口子有前世孽債,現在老兩口子亡故,孽債已了,所以膀大力陰魂出竅,也自重新投胎去了!總之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
這話說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去年有人在南開又看見過膀大力,不過因為是晚晌瞧不真著,可那小巨人賽的身材,卻絕找不出第二個來。
韓大膽兒聽齉鼻兒講完此事,又給了齉鼻兩塊錢,讓他趕緊去打聽,膀大力現在到底在不在天津衛,要是真在,又在哪落腳。韓大膽兒答應事成之後另有犒勞。
齉鼻兒這兩天也不知倒了什麼黴,在街面行騙訛人屢屢失手,現在正是財神爺抖愣手——鏰子兒沒有。剛才去玉清池,就是想找剃頭的老五去拆對倆錢兒。現在吃了頓羊肉餡餃子,肚子裡才算有底兒,又聽韓大膽兒說,打聽到膀大力訊息另有犒勞,心中自然歡喜得緊。
齉鼻兒拿油紙包起剩下的餃子,韓大膽兒知道他在外面坑蒙拐騙,都是為了家裡弟弟妹妹那幾張嘴,於是又要了二斤餃子,讓他打包帶走。齉鼻兒拿上包好的餃子,揣上韓大膽給的兩塊錢,千恩萬謝歡歡喜喜地去了。
韓大膽兒知道這小子,幹別的不行,除了坑蒙拐騙,就打聽訊息是一絕,心中清楚,只要這膀大力還在天津衛,用不了幾天齉鼻兒那定有訊息。
他結了飯錢就往家走,路上思索案情,這許許多多的線索猶如積木拼圖,在腦中不斷歸攏往一塊插合,案件的狀況也逐漸清晰起來。
韓大膽兒一心思索案情,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天寶班”的後巷。這“天寶班”和“富華樓”是南市的兩大妓院,都開在廣興大街上。天寶班的老闆“小李媽”,曾是東北軍閥孟思遠家中的老媽子和內宅總管。她開的妓院還能次的了,專門招呼達官貴人,軍政要員,每日晚間客似雲來,院兒內燈火通明,調笑之聲此起彼伏。有些賣夜宵的小販,就在天寶班後門挎個籃子,賣點包子、醬肉、燒雞、滷鵝等吃食。等著院子裡的嫖客或者妓女,半夜餓了出來光顧。
韓大膽兒剛才帶齉鼻兒去吃餃子,光看那小子一個人表演了,自己還什麼都沒吃。這會兒回家,爹媽早用過晚飯了,廚房灶都熄了。這時看見天寶班後巷有個賣滷味的,就想買點大餅醬肉填填肚子,省得到家再弄夜宵,不免吵著爹媽休息。
賣滷味的看見是個穿黑皮的副爺,心裡就一突突。老時年間老百姓管警察就叫副爺,因為前清那會兒,天津衛道臺、臬臺等衙門裡的大官,在老百姓心裡都是大官是正職,而那些千總捕頭、衙差皂吏則降一級,都稱為副爺。這些副爺就能吃、拿、卡、要,看見做小買賣的,不光白拿東西還得訛錢。要不怎麼說,副爺來站崗,糞車都輕三兩,意思就是說,只要他想要,拉糞的車打他跟前過,他都得擓兩勺。
賣滷味的心想,今晚倒黴,碰上這麼個主兒,不光生意白做了,說不定這籃子吃食也保不住,就故意把臉往牆根兒轉,想裝著沒看見。韓大膽兒知道他害怕自己這身黑皮,直接走過去拍拍他肩膀。
賣滷味的見實在躲不過,只能轉過頭來笑臉相迎道:
“……副爺,您了來點嘛?”
韓大膽兒給了倆子兒,從賣滷味那人籃子的籤筒裡抽出一根籤兒來。那時天津衛許多做買賣,賣小吃的攤子上,都放著個籤筒,來人可以按東西價錢,直接給錢買東西,也可以花倆小子兒抽籤,按照簽上點數大小,抽中什麼拿什麼,可要是抽個憋十,什麼也拿不到,也怨不得人。
韓大膽兒把手裡的籤遞過去,賣滷味的一看心都涼了,按簽上點數,籃子裡東西都包圓了,也不用給錢。他本來想給這位副爺拿只燒雞,再給倆錢,說不定就能妥過去,誰知道這回一籃子東西全得饒進去了,說不定剛賺的倆錢也保不住。
誰知韓大膽兒只拿了一套大餅醬肉,臨走還把大餅醬肉的錢,扔到賣滷味的籃子裡。賣滷味的從來沒遇上過,這麼好說話的副爺,沒白拿東西,沒訛錢,還把大餅醬肉錢給了,就傻站在原地納悶。
正這工夫,離著賣滷味不遠處牆角,站著一高一矮倆人,這倆人對火抽菸,點上煙就一邊抽菸一邊閒聊。韓大膽兒以為倆人在這兒聊天,聊的一定都是花街柳巷的風月趣聞,本來也不在意,誰知道一聽之下,卻頓覺古怪,不禁聯想到了浮屍案,於是就豎起耳朵,仔細去聽那倆人對話,卻聽到一件聳人聽聞的怪事——“城隍爺陰司招兵,鬼判官陽間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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