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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湯橋橫跨海河連通兩岸,西岸是水閣大街,直通四條馬路圍起來的老城裡,東岸則是俄、意、比、奧四國租界,作為交通要道地位顯著。1908年金湯橋鋪設鐵軌,並開通了紅牌電車,由北大關、東北角、沿河馬路,過金湯橋,穿過奧租界,途經意租界,直達老龍頭車站。
平時橋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可前些日子連場暴雨,致使海河水位暴漲,整個橋面都泡在了水裡,幸好大橋不久之前剛剛維修過,兩側行人道橋板都是新的就算被水泡了也尚且堅固,但橋身車道上的水泥卻被泡得開裂,此時橋上攔著繩索,行人車輛停駛,正有修橋工人在維修加固路面,也有工人在檢查行人橋板,將一些被河水泡變型的橋板替換掉。
橋上乒乒乓乓地修橋,對岸卻有連男帶女一大幫人,在那嚎喪。前段時間河水暴漲,金湯橋水泡橋面,有些人趟水過橋,卻不慎落入水中,被河水沖走,便有人說有水鬼在此拿替身。
傳說淹死的水鬼怕光上不得岸,在哪淹死魂魄就要留在此處,直到這地方再有人淹死,這個新死的水鬼替他,老水鬼才能轉世投胎,所以才有水鬼在河裡拉人拿替身的傳說。
韓大膽兒破了海河沉船傾覆案,什麼水鬼河妖的罪名,全被安在猴三兒腦袋上。案子雖然結了,但淹死的屍首卻還有幾具沒找到。以前人迷信找道士或者頂仙兒的在河邊叫魂,就能讓浮屍自己飄上來,所以有幾家苦主,聯合起來請了個頂仙兒的仙姑,在河邊做法叫魂。
那仙姑身穿麻衣頭戴花冠,臉塗白粉腮紅如血,打著招魂鼓,連蹦帶唱。什麼天靈靈地靈靈,四方諸神快顯靈……一時間岸邊哭嚎連天,符咒、紙錢亂飛,唸咒誦經之聲不絕於耳。
旁邊還有圍觀瞧熱鬧的群眾,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有的說是河龍王招女婿,有的卻說是河魃吃人,還有的說是金鐘河邊的水賊猴三兒,裝水鬼劫財,已經讓衙門拿住了,眼看就要開刀問斬。
韓大膽兒見修橋的還沒修到跟前兒,就掀開攔著橋邊的繩索,上橋勘驗現場。他聽見人群中的議論,心知海河傾覆案的確是猴三兒下絕戶網意外所致,但金湯橋水鬼拉腳的事情,卻應該與他無關。
正勘驗橋板的時候,卻聽身後卻有一人高喧道號:
“無量天尊!”
韓大膽兒轉身,見橋邊岸上站著個人。此人頭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上繡肩擔日月,腰繫水火絲絛,足蹬水襪雲履。五柳長髯飄散胸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只是一張臉上生滿了麻子,大麻子套著小麻子,小麻子套著小小麻子,一臉三環套月的麻子。
韓大膽兒這人不信鬼神,生平最討厭和尚、老道、尼姑、喇嘛。但凡見著從不給好臉,就連自己教會學校上學那會兒,對著神父都沒露出過笑模樣。這時聽老道口喧道號,只當蝲蝲蛄叫,隨口說了句:
“哪涼快,哪玩兒去,跟我化緣要佈施,你可要找鬊!”(這找鬊是句天津方言,意思就是找揍或者找不痛快)
麻臉老道一擺拂塵道:
“老道既不化緣,也不求佈施,倒有幾句良言相贈!”
韓大膽兒不去理他,轉頭蹲下接著檢視橋板。就聽麻臉老道自顧自的道:
“水鬼案另有元兇,卻不是你能拿的,那乃是河妖屍魃,非你一個公門中人可擒的!”
韓大膽兒頭都不回,嘆了口氣道:
“哎!也不誰褲子沒繫緊,把你露出來了!”
麻臉老道朗聲道:
“看你面色烏雲蓋頂,今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韓大膽兒轉頭站起身,怒道:
“你信不信,我讓你現在就有血光之災!”
說著挽起袖子就要上前,那老道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也不閃避反而接著道:
“你氣運衰落,小心有陰魂找上你!”
言罷拂塵一擺,轉身便走,口中又道:
“若想查明此案,明晚三更時分,到東營門外墳地,找到一棵最高的歪脖子枯樹,在樹上掛三盞燈,到時我自然現身相助!”
麻臉老道疾步而走,韓大膽兒正要趕上去,打他個四面見線,誰知忽然見一個小孩站在橋頭,渾身溼衣服漉漉的直往下淌水。那孩子許是在水裡遊得久了,渾身被河水泡得發白,遠遠看去臉色也是極白。他頭髮潮溼,雙手下垂,指尖似乎在滴血。
韓大膽兒以為是剛游完野泳的孩子,海河水位高漲不退,水面就貼著橋底面,也許是這孩子游完泳剛爬上橋頭。他心想,這家大人都怎麼想的,前兩天這剛淹死好幾個,怎麼還能讓孩子往這來游泳呢!可轉念一想,海河邊游泳的大人頂多是穿個褲衩,小孩都是脫了衣服,光著屁溜下河,哪有小孩會穿著衣服游泳呢?
韓大膽兒猛然想前幾天被淹死的小孩兒,心頭一驚,定睛再瞧,橋頭上那孩子卻憑空消失不見了!
韓大膽兒這人從不信鬼神,但剛才所見著實讓他費解。他再想追趕剛才的麻臉老道,那老道卻早已蹤跡不見。他心中疑慮陡增,但想著還要去溺水小孩家裡走訪,也不再去理會剛才的事兒。這時檢修橋板的工人,已經修到韓大膽兒身邊了,他只能到金剛橋過河,去小孩家裡走訪。
小孩家住在獅子林大街不遠,韓大膽兒剛過望海樓教堂,就見前面不遠處有倆人,正在和一個外地人打扮的人發生口角。
那外地人個子不高,身穿粗布單衣,揹著個包袱,一臉怯生生模樣,被另外兩人推來搡去,正在討饒。
另外那倆人,一個長得黑黢黢的還不愛乾淨,見天脖子黑的賽軸承,長個酒糟鼻子,說話齉聲齉氣,竟然是多日不見的齉鼻兒。另一個長得瘦高白淨,有副人模樣,可卻是個好色之徒,最愛搞瞎八(這是句天津話土話,意思就是亂搞男女關係)外號叫花四兒。
這小子經常勾搭那個不正經的娘們兒,趁人家爺們兒不在家,就一塊鬼混。那叫十二個時辰缺六個——申子戌,未寅亥(身子虛,衛淫害)。他還最愛逛廟會,尤其是天后宮娘娘廟的廟會。廟會時人山人海,他舉著股大香,裝著往燈盞裡借火點香,在人群裡擠來擠去,看見大姑娘小媳婦,就趁機抓一把撩一把,占人家便宜,嘴裡還得喊著“老孃娘在上!誰都別起壞心啊!誰起壞心,老孃娘準讓他那先著火!”這話還沒說完呢,自己褂子先冒了煙,被人點著了。
有一次,這小子睡別人媳婦,讓人家本家追到街上,逮住之後往死裡打,還是韓大膽兒經過救了他一條狗命!
齉鼻兒花四兒這倆小子湊在一塊,簡直就是墳頭上插菸捲——缺德帶冒煙。倆人看見一個外地老坦兒,剛到天津衛,就蹭過去找茬訛人,扔地上一個玻璃瓶子,愣說這老坦把他手裡的翡翠壺碰碎了,讓老坦兒賠錢。正撕吧呢,碰巧讓韓大膽兒看見了。
韓大膽兒不動聲色湊過去,在倆人背後冷笑道:
“好麼!可不得賠錢麼,你這是把人家哥倆親爸爸的翡翠夜壺撞碎了!人家親爸爸就指著這夜壺把這哥倆灌大的!你這不把人吃飯家伙都毀了麼!”
齉鼻兒花四兒一聽身後這人話茬子不對,轉身就要動手,誰知卻是韓大膽兒,抱著胳膊站在他倆身後,衝著倆人冷笑。這倆人都知道韓大膽兒的手段,當時全身膽氣都順著脊樑根兒跑光了。
倆人點頭哈腰陪著笑臉,一個掏菸捲,一個劃洋火兒,就要給韓大膽兒點上。韓大膽兒看了一眼戰戰兢兢的老坦兒,老坦兒一看是穿官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剛才在老龍頭火車站,被拉膠皮的拉著他亂轉,過法國橋的時候,遇上兩個穿官衣的巡警,訛了兩塊錢橋票,這會兒又碰見個穿官衣的,還認識這倆地痞,身上這幾塊錢看來都保不住了。
誰知韓大膽兒卻擺擺手道:
“走吧!走吧!”
老坦兒得了特赦賽的,連滾帶爬得跑了。
韓大膽兒也不說話,卻瞪著齉鼻兒和花四兒,瞪得倆人渾身發毛。老半天才道:
“齉鼻兒,你這是嘴呢?還是屁眼兒?之前答應的全忘了,又在這訛人!”
齉鼻兒賠笑道:
“就一個外地老坦兒,不讓我倆切一刀,也得被別人打悶棍……”
他話沒說完,卻見韓大膽兒一揚手,齉鼻兒花四兒以為韓大膽兒要揍他倆,趕緊就要抱頭鼠竄。
卻見韓大膽兒從兜裡掏出幾塊錢,遞給齉鼻兒道:
“上回破案有你一份功勞!”
齉鼻兒一看韓大膽兒原來是給錢,當時滿臉堆笑,一邊搓手一邊道:
“這多不合適……”嘴上這麼說,卻伸手接過錢,揣進懷裡。
韓大膽兒道:
“今天還有個要緊事兒讓你去辦,辦好了少不了你的!”
齉鼻兒知道,韓大膽兒身手好本事大,讓他去幫忙辦事兒,頂多就是跑跑腿,收收風,沒什麼動手上腳的辛苦差事,於是一口答應下來。
花四兒看見齉鼻兒得了賞錢,本上一塊沾沾光,但轉念一想韓大膽兒讓齉鼻兒去辦事兒,萬一有危險呢,可別算上自己,於是就想涼鍋貼餑餑——蔫溜兒!不料剛一邁步,肩頭忽然一緊,猶如被鋼構鐵鉗死死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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