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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西國京城雖然未設宵禁,可這丑時前後,總還是冷清無比的。

有個青衫背兩把劍的年輕人大搖大擺走在街上,手中揉搓著一枚渾濁丸子。

那黑衣人的哀嚎聲音,自然只有劉景濁聽得見。

被劉景濁收進袖中,雷霆火焰夾雜的煉獄足足折磨了他兩個時辰,他甚至在想,陰曹地府的酷刑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且此時此刻被人捏在手中,每一次轉動,都堪比被活活剝了一層皮,痛不欲生。

他終於忍不住了,什麼狗屁道義,不如讓這人直接給我來個痛快的。

“你他孃的倒是問啊!你不問,我說什麼啊?”

劉景濁淡然道:“彆著急啊,你難道不想有人來救你?即便肉身被我搓成灰燼,你也可以找一具軀體重修嘛,再不濟也能轉去走鬼修路子吧?”

可這麼走了許久,要是有人來救,早就來了。

黑衣人慾哭無淚,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關家是前朝武將,那個釀酒女子身上本就攜帶一份武運,她若是身死,那份武運自然落入靖西國。而周放年幼時所得那枚玉珠,乃是神鹿王朝自散國運之前,由一位中土大儒親手所煉,若是靖西國得此兩道氣運,此後文官治世武將擴土,不出百年,靖西國定是要再上一層樓的。只要地廣人多,靖西國的煉氣士數量便也會增多,若是國祚兩百年不斷,定然能有一箇中興之主帶領靖西國擠進十大王朝。”

劉景濁差點兒就給這傢伙逗笑了,心說這他孃的真會想。景煬勉強留在十大王朝有多不容易,別人不知道,他劉景濁能不知道?現在少了一座青椋山,恐怕過不了幾年,景煬真會跌出十大王朝。

“所以說,是為了那他們身上氣運才如此行事?”

黑衣人幹嘛應聲,劉景濁又問道:“周放關在何處?為何還留著他?”

黑衣人苦笑一聲,沉聲道:“關在刑部大牢最底下的密牢,之所以不殺,是因為有人想要連同那棵老樹的木屬性靈氣,還有關薈芝身上的武運,一股腦灌頂在一個人身上。”

劉景濁只輕聲道:“誰?”

黑衣人有些遲疑,可最終還是說出來兩個字。

劉景濁哦了一聲,手指微微用力,那顆魂魄凝成的珠子當即破碎。

捻滅魂魄,劉景濁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多年瘦篙洲那位舟子曾這樣點評劉景濁,“他劉景濁,但凡前二十年的長大路上出了點兒岔子,此刻站在歸墟的人絕不是現在這樣了。”

棲客山兩年掃雪,養傷之餘是為靜心。劉景濁覺得他的心現在是穩了,落下那枚印章,或許也只是衝動吧。

年輕人微微一笑,心念一動便化作一道劍光衝破刑部大牢,頃刻間便到了這牢獄最底部。

一腳踹開牢門,劉景濁看向一個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年輕人,笑問道:“你叫周放?”

沒等那人出聲,劉景濁便一把將其拽住,御劍便走。

一瞬間便落在皇城門外,劉景濁伸手遞去一枚藥丸子,微笑道:“關姑娘釀的酒很好,喝了你家的酒,自然要給你討個公道。”

周放一臉懵,壓根兒不曉得這人是誰,可他說了薈芝,估計是那丫頭認識的?

劉景濁伸手拔出山水橋,衝動的代價有些大,估計這會兒已經有人往這兒趕了吧?不過我就是要告訴某些人一件事。

一劍斬出,皇城一分為二。

再斬一劍,整座皇城屋頂被盡數掀翻。

周放眼仁兒都要瞪出來了,饒他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此刻心裡都沒忍住罵娘。

這他孃的還是人嗎?

劉景濁轉過頭,咧嘴一笑,“真他孃的能忍哈,那我再砍兩劍?”

正此刻,一道紅衣身影疾速飛來,懸停皇城廢墟之上,沉聲道:“你是何人,難道忘了煉氣士不能私自干涉凡俗王朝之事的約定?”

劉景濁微笑道:“我是個亡命之徒,最不怕什麼約定了。”

紅衣中年人冷哼一聲,沉聲道:“亡命之徒就沒個名姓?敢私自侵擾世俗王朝,即便今日殺不死你,我也要上稟玉京天,與你不死不休!可敢留下姓名?”

劉景濁收斂笑容,雙手重疊將獨木舟柱在地下,隨後抬頭向上,嘴巴開合。

“中土青椋山,劉景濁。”

……

飛舟夜行,一刻便要行駛百餘里,千里路程也不過就是個把時辰,此刻已經快到了。雖然相比御劍稍慢,但與人腳力相比,那是萬萬不可相提並論的。

龍丘灑灑盤腿坐在前面,幾縷頭髮貼在腦門兒,她就鼓起嘴,不住的把頭髮往上吹去。

實在是太無聊了,龍丘灑灑沒忍住開口問道:“姓溫的,為什麼六百年前我爹要把你從中土帶過來?我一直鬧不明白。”

溫落喝了一口酒,攤手道:“我也沒鬧明白。”

龍丘灑灑撇撇嘴,又問道:“你覺得他這個人什麼樣?”

溫落故意露出疑惑表情,“誰?”

少女歪著頭說道:“劉景濁啊!你看他這個人,又溫柔,又好脾氣,又好心腸,還是個劍客,是不是很配我姐姐?老姐也十八的人了,我幫她給我找個姐夫,沒毛病吧?”

溫柔?好脾氣?

當然了,要是溫落沒見劉景濁煉魂那一手,那他也是相信的,不過好心腸倒是真的。

可溫落有些納悶兒,小聲詢問道:“你就不怕被大小姐打死?”

龍丘灑灑忽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兒噠噠的。

“當然怕啊!不過一頓捱打跟頓頓捱打我還是分得清的,只要把她嫁出去,以後不就不需要捱打了。”

頓了頓,龍丘灑灑嘟囔道:“自打兩年前姐姐出門遊歷回來,也不曉得被人欺負了還是怎的,反正就是埋頭煉劍。我想找她玩兒,她理都不理我,還罵我。我是覺得我惹她煩了,所以離家出走的。當然了,我也知道你肯定通知家裡了,但我姐姐是肯定不會來的。”

溫落當然知道這事兒,以前的大小姐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個十六歲的金丹修士,當然有底氣這樣。可就像龍丘灑灑說的,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整天埋頭煉劍,這兩年從來不出白鹿城。

想了想,溫落笑著說:“女孩子嘛,長大了肯定有長大的苦惱的。”

龍丘灑灑撇嘴道:“裝什麼大人。”

溫落心說我的歲數都夠幾十個你了,我還用裝大人?

飛舟剛剛進入靖京,溫落稍微一放開神識查探,碰巧就聽到劉景濁那句他是亡命之徒。

溫落剛剛想要發笑,結果劉景濁自報家門,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真是個亡命之徒啊!

只不過這傢伙腦子進水了嗎?這種事是能隨便說出來的嗎?

溫落趕忙說道:“你留在飛舟上別下來。”

隨後瞬身落地,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麼安安靜靜站在了劉景濁身後。

劉景濁咧嘴一笑,輕聲道:“來了,是他嗎?”

溫落點點頭,輕聲道:“護國供奉便是此人,要殺的話斬了便是,但靖西國皇室你不能動,會有人來動,保你滿意。”

那位紅衣中年人可是笑不出來了,好歹也是個元嬰修士,青椋山被人合謀瓜分甚至滅門之事,他當然知道。雖說青椋山本就沒幾個人,可這自稱劉景濁的傢伙,萬一真要是青椋山殘餘香火,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了。

對上一位劍修,本就犯怵,結果又來了個元嬰修士。

紅衣中年人便緩緩落地,試探道:“我加倍賠償,許他封疆大吏,兩位道友能否就此收手?兩位道友想清楚了,若殺了我、滅了靖西皇族,好不容易太平的靖西國,可能就又要戰火重燃了。”

劉景濁撇撇嘴,開始挽袖子。

他轉過頭對著周放一笑,詢問道:“你覺得如何,殺還是不殺?你要是說一句殺,我頃刻間便讓他人頭落地。”

吃下丹藥之後,周放氣色明顯緩和很多,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算了吧,我想離開這個國家。”

劉景濁點點頭,收回山水橋,扭過頭說道:“好,聽你的。”

紅衣中年人使勁兒吸了一口氣,剛要吐出,結果瞧見那個傢伙伸手拔出另外一把木劍且劍指城中一座高塔。

中年人趕忙喊道:“我來受你一劍!”

聲音甚至有些乞求。

溫落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晚了。”

年輕人提劍躍起,雙手握緊山水橋邪劈過去,劍氣之中雷霆火焰瞬發,數道雷火長龍直衝那座高塔,只眨眼時間,高塔已然化為廢墟。

劉景濁緩緩落地,看都沒看那位護國供奉,只是沉聲說道:“要尋仇找我來,當然了,你們也可以動周放他們試試,可但凡你們敢動他們,來年我遊歷返回,就不是打散半數國運這麼簡單了。”

那位護國供奉苦笑不止,緩緩落在被劈開的城頭,眼睛死死盯著已經走遠的劍客,片刻後苦笑一聲,自嘲道:“明知道抄近路其實是走彎路卻還是要走,自作孽啊!”

龍丘灑灑當然不會那麼聽話,早就跳下飛舟了,等劉景濁離開皇城她就跑來跟上了,只不過一直黑著臉,也不曉得誰又惹她生氣了。

一行人走去一處客棧,方才那麼大動靜,城中百姓哪兒還有睡得著的?不過等他們醒了,早已沒熱鬧看嘍。

叫醒店家,點了幾個菜,龍丘灑灑居然不動筷子。

劉景濁忽然就覺得,這丫頭沒有那麼傻,只不過他還是沒理會這丫頭,反而笑著詢問周放:“彆著急,等你吃飽喝足,收拾一下之後再讓溫兄帶你回湄洛郡,要是這副模樣去見關姑娘,那不是徒讓人擔心嗎?”

周放點點頭,輕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著,瞧著邋里邋遢的讀書人迅速起身,對著劉景濁作揖道:“多謝劉仙師搭救,也多謝劉仙師手下留情。”

溫落明知故問道:“為何要謝手下留情?你就這麼大方,半點兒不生氣?”

周放落下手,輕聲道:“肯定是氣的,聽到薈芝險些因我喪命就更氣了。可又能如何?如今靖西國尚且算是太平,若是二位真滅殺皇族與那位護國供奉,又是免不了的生靈塗炭。更何況,我還活著,薈芝也已經還陽,劉仙師又已經散去靖西國一半氣運,可以說很解氣了。”

劉景濁剛要開口,龍丘灑灑總算是搶先說話了。

“解氣個屁!你讀書讀狗肚子裡了?罪魁禍首半點兒事兒沒有,害那位紅衣姐姐的人也都不曉得是誰,就只殺了個小臭蟲,散去半數氣運而已,這就解氣了?”

龍丘灑灑轉過頭,皺著眉頭看向劉景濁。

“還有你,為何殺從犯不殺主犯?往輕了說,起碼要問責靖西國皇室,誰有過殺誰。往重了說,神鹿洲大小王朝都認龍丘家為宗主,你不該去問責龍丘家嗎?”

好傢伙,這丫頭腦子又抽風了,連自個兒家都要霍霍怎麼著?

劉景濁氣笑道:“把皇室殺乾淨,引發內亂?或者把護國供奉殺了,讓一國妖鬼作亂?還是兩個都殺了?”

龍丘灑灑雙臂環胸,哼了一聲:“我不管,反正這樣不對。”

劉景濁懶得搭理她,轉頭詢問道:“溫兄,你說該不該殺?”

說這話時,劉景濁眼神之冰冷,讓溫落不得不嚴肅起來。

溫落當然知道劉景濁所言並非靖西國皇室,更不是那所謂護國供奉。

思量片刻之後,溫落輕聲道:“不該你殺,一國城隍所牽扯的因果,不容小覷的。更何況要是因此與酆都羅山結下樑子,不值當。”

幾人耳畔忽的傳來一道女子聲音:“我來殺。”

龍丘灑灑頓時跟炸毛的公雞似的,迅速起身抓住劉景濁衣袖,哭唧唧說道:“劉大哥劉老爺,趕緊帶我跑啊!再不跑我就給人打死了,求你了!”

那道女子聲音又傳來,這次言語之中那是恨意十足:“登徒子,冤家路窄啊!”

方才只三個字,只是覺得聲音熟悉,這會兒的這句話一出,劉景濁哪兒能猜不到這是誰。

我勒個去!怎麼碰上這妮子了?她是龍丘家的大閨女?當年怎麼不明說?

一把撇開龍丘灑灑手臂,劉景濁苦著臉說道:“我自身難保,你自求多福吧!”

話音剛落,某人御劍就跑,頭都不回。

邊跑邊喊道:“有完沒完?從青鸞洲追我到歸墟,我都給你擋了了一劍了還不解恨?”

劉景濁前腳剛走,一道劍光瞬間落在客棧。

周放都有些見怪不怪了,心說一輩子沒見的光景,今個兒是全見了。

來者是一位女子,十七八的模樣,身著淡綠色長裙,揹負一柄古樸長劍,腳踩藕荷短靴,頭別一根青玉簪,面似芙蓉出水,尤其是一雙眸子,好似漫天星辰分作兩邊,各自鑲嵌於其眼中。

溫落緩緩起身,抱拳道:“大小姐。”

龍丘灑灑從桌子底下探出個腦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怯生生道:“姐,你出關了?”

綠衣女子狠狠瞪了龍丘灑灑一眼,“本事不小啊?都會離家出走了,等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轉過頭,綠衣女子與溫諱說道:“溫叔,該殺則殺,不必留情面。我還有些事,煩勞你把這死丫頭看好。”

說完就御劍追趕劉景濁,多餘一刻都不停留。

龍丘灑灑愣了半天,緩緩鑽出桌子,自言自語道:“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不揍我了?”

溫落抿了一口酒,反問道:“大小姐認識劉景濁?”

龍丘灑灑撇撇嘴,“那誰知道去!”

溫落嘆了一口氣,心說看出來劉景濁是個有故事的,沒看出來這麼有故事啊!兩年前久居年輕天驕榜首的龍丘棠溪,那是什麼人都能招惹的?

……

雲海之上,某人拼了老命在跑,還怕什麼把氣府靈氣耗光?此刻他是邊跑邊吃恢復靈氣的丹藥啊!

畢竟是自己理虧,不跑不行啊。

“登徒子!你給我站住!”

劉景濁是不敢搭話,拼命跑路便是。

其實說來也是冤枉,就是不小心瞧見你洗澡而已,後來還給你擋了一劍呢,至於嗎?更何況,那時候她哪有現在這身條兒?十五六的小丫頭片子,啥都沒有啊!

幾道劍光斬來,劉景濁躲不及,只好轉身揮拳砸碎幾道劍氣。

這都已經跑出來幾千裡了,還是追著不放?

劉景濁猛地停下,先喝了一口酒壓壓驚,隨後無奈喊道:“跑不動了,不跑了,反正我現在就是個小小凝神,你願意砍就砍吧?”

話音剛落,某人眼珠子立馬瞪大,大罵道:“你他孃的還真不客氣!”

女子冷哼一聲,傾力斬去一劍,劍氣愣是將雲海劃出一道溝壑,隨後便一個青衫身影由打雲海倒栽蔥往下墜去。

不多久後,地面轟然巨響,一塊足足十餘丈高的巨石被砸的碎石散落一地。

年輕女子化作白虹瞬間落地,同時一道劍氣將此地隔絕。

躺在碎石堆裡的劉景濁口鼻溢血,卻還是強忍著痛坐起來,擠出個笑臉說道:“謝了啊!”

綠衣女子收起古樸長劍,冷哼道:“我還以為你境界沒了,腦子也沒了。”

……

天下九洲八柱,上古有人觸柱而亡,天略傾。此後數萬年間,或是人族伐天,或是天人屠戮人間,總之數場大戰下來,人間獨獨只剩下一根天柱,位於中土,喚作崑崙。

那座人間山巔,有一不見容貌的白袍男子。這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不枉我那一劍,還不錯。”

……

人間最高處有十二重樓,稱作玉京天,每層樓有一人駐守,由下往上分別以煉氣士境界命名。

八千年間,這十二人有如真正神靈一般俯瞰著人間。

十二樓上,一座高達九百丈的門戶擎天而立,有五把劍死死將一個披頭散髮的漢子釘在那天門頂端。

四肢各一劍,黃庭一劍,日日遭受萬劍穿心之苦。

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御劍而至,他抬頭看向天門,揮手間便有一道光幕憑空出現。

光幕之中,有個一身青衫的年輕人單手持劍,自稱中土青椋山劉景濁。

道士嘆了一口氣,輕聲道:“耐寒兄,我可以替你傳話,遠不必如此的。”

那人被釘死在天門之上,滿身血汙都已經結了痂。他嘴巴開合,卻是沒有半點兒聲音發出。

可看那嘴型,分明是三個字。

“看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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