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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中年人煮茶,劉景濁借爐溫酒,故而茅屋之前,熱氣騰騰。
陸吾喝下一口茶,輕聲道:「打鐵還需自身硬,這一路走來,若不是很多人護著你,你死了多少回了?境界上不去,等以後真用得著的時候,即便把臉皮揭下來放褲兜裡,跪著去求人,說不定也還是個求不來。你爹當年幾乎求遍了天下人,結果呢?」
劉景濁沉默了起來,喝下一壺酒,沉聲問道:「前輩,我爹孃,到底想做什麼?」
陸吾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這個答案,也可以送給這個小子。
「劉顧舟下的一盤棋,極大,佈局百年,最終以自己的命為先手,逼的這座天下不得不捏著鼻子去下這盤棋。」
劉景濁開口道:「煩勞前輩細說。」
陸吾嘆氣道:「人間遠古三司,江湖人與尋路人兩脈早已絕跡,你們守門人一脈,在兩界山傾倒之後,同樣沒落。沒有你之前,劉顧舟是人世間最後一位守門人,你面臨的事兒,曾經也是他所面臨的。不得不說,劉顧舟要是生在八千年前,定然是一位天門之上了。不一樣的是,劉顧舟沒有你這般能壓制十萬大山邪氣的本事,便只能不停煉劍,拔高境界。之後他把殘餘人間的神靈,已經神靈轉世身找了個遍,他們打了個賭,若是賭贏了,那些個真正高位神靈,就要做一種類似佔了茅坑不拉屎的事兒。此中事太過玄妙,一時半會解釋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有人想要重建天廷,就必須把舊神屁股下面的椅子挪出來。挪不出來,即便真給他們尋到了那處天廷遺址,也是白搭。這第一件事,做的極其漂亮,一來是九洲乃是人間根基,二來是,自願散道的神靈,轉世身幾乎都在九洲,因此,外界之人便會急於開啟天門,想要更上一層樓且繼續待在山巔的煉氣士,急的是分九洲氣運的,而那些個想要重建天廷的,急的是要奪來那一把把椅子。」
劉景濁問道:「賭贏了?」
陸吾點點頭,「賭贏了。」
不知為何,劉景濁有些緊張,接著詢問道:「還有第二件事?」
陸吾點點頭,輕聲道:「北上酆都羅山,與四大鬼王達成一道共識,絕不許酆都羅山與外界欲要重開冥府的那幫人有所牽扯,九洲輪迴之事,必須牢牢抓在九洲生人手中。只可惜,這等舊天廷手裡傳下來的天地自然法則,不是人所能干預的。九洲輪迴之人,至少十之二三去往了外界,四大部洲也會有不少人轉世九洲。好在是,大修士攜帶記憶的轉世,還是可以杜絕的。不過還是給人鑽了空子,覆滅青椋山的那九座山頭兒背後之人,多半是外界轉世而來。不過現在看,除了沒算到那九座山頭兒會生出個翻身做主人的想法之外,另外的都算到了。外界四大部洲,如今是以佛門的修羅地獄負責看守另一條輪迴路,倒是能保住死人與生人數量平齊,但少了九洲,依舊是像無根浮萍,八千年來,外界煉氣士雖然境界上限高,可瓶頸極大。」
頓了頓,陸吾接著說道:「前兩件事兒,已經讓你口中那些個所謂天人焦急難耐,所以八十年前差點兒就開了天門。可惜了,第三件事,你爹沒有做成。以至於只能把所有後手全交給你,如姬蕎盜取姬氏聖物,後來的清溪閣解散,包括你一路走來,都是他事先鋪好的路。等到你降生歸墟,你爹孃便已經做好了以性命拉這天下入局的準備了。」
劉景濁面色凝重,下意識灌了一口酒。
只有爹死了,我才能算是人世間最後的守門人,我就是門,要是死了,天門就開不了。此前兩件事,又讓那些個所謂天人焦急萬分,所以,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劉景濁身死。
盜來人皇印,解散清溪閣,都是在鋪路。
這座崑崙,就是爹孃所鋪之路的最後一站,接下來的路,便是要靠劉景濁自己走了。
劉景濁輕聲道:「前輩,第三件事?」
陸吾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以玄巖那十二人牽頭,訂製一系列規矩,組建一處人間最大的宗門。當時玄巖並未同意,劉顧舟便打算自己做這件事。可走遍天下,將可開天門的修士求了個遍,最終只有三個人願意幫他。再加上,當時天門將開,八荒那邊兒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大肆進軍,這件事便沒有做成。」jj.br>
這不就是現如今玄巖準備做的事兒?早百年與晚百年,有區別嗎?
陸吾好似聽到了劉景濁心聲,嘆氣道:「有,其一,你有壓制那團邪氣的本事,其二,你與那方印章天生契合,日後你將這重身份大白天下,起碼能穩人心。第三,劉顧舟不死,天下難以入局,你爹孃是用命給人間爭來喘息機會,給你打好了一個結實地基。」
老爹不知道的事兒,今天全在這位陸吾前輩前知道了。
其實劉顧舟唯獨沒算到的,便是那九座山頭兒,會想著殺劉景濁吧。
前因後果,終於都鬧明白了,劉景濁不但沒有被重膽子壓身的感覺,反而覺得豁然開朗了起來。
年輕人站起身,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爹孃沒做成的事兒,我接著幹。前輩,那位劃傷我手掌的前輩呢?」
陸吾指了指山巔,輕聲道:「往山上走。」
劉景濁點點頭,立即化作一道劍光遠去。
不是為摘取掉紅繩,他只是想謝謝那位出劍前輩。雖然劉景濁也覺得,喜不喜歡誰,一條紅線決定不了什麼的,可若是沒有這條紅線,他可能真會錯過龍丘棠溪。
劍光墜地,山崖之畔,有個青衫身影就這麼站著,忽的刮來一陣風,青衫娑娑作響。
劉景濁重重抱拳,沉聲道:「多謝前輩。」
青年聲音醇厚,輕聲開口:「謝什麼?傷了你,反而還要謝我?再說了,就這麼謝,連聲爹也不叫?」
劉景濁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乾啞,說不出話來。
等到青年人轉身,年輕劍客當即眼眶溼潤。
與先前見到的八角亭中人像,幾乎是一模一樣。
劉景濁張開嘴,聲音沙啞,「爹……你……你。」
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青年人走上去按住劉景濁腦袋,輕聲道:「棠溪是個好姑娘,我當然得先把兒媳婦兒綁緊了。我死是早就死了,這只是一道符籙而已,留有我部分神念,不過也快散了。」
說著,劉顧舟看了看劉景濁腰間酒葫蘆,嘆息道:「只可惜,這道符籙沒法兒喝酒。那你陪我走一走?」
話音剛落,一副畫卷憑空出現,劉顧舟拍了拍劉景濁,率先走進去了。
「傻小子,愣著作甚?」
劉景濁揉了揉眼睛,笑道:「來了。」
隨後跟著走入畫卷之中。
結果一落地,周遭風景怎麼瞧怎麼眼熟。
劉景濁跟上去,輕聲道:「這是扶舟縣嗎?」
所到一處是一座遍生細竹的山村,也是冬季,煙霧繚繞。
劉顧舟點點頭,輕聲道:「守門人祖地,叫做竹山,後來我去過,早就沒有半點兒老祖宗的痕跡了。沒啥看頭,咱倆去扶舟縣喝甜胚子去。」
劉景濁一愣,「不是說不能喝酒?」
劉顧舟無奈道:「我的傻兒子唉,這是畫中,假的。」
果不其然,天地如同潑墨一般,轉眼間就到了盛夏,那條繞城而過的青泥河畔,父子二人已經各自端著甜胚子。
「我是扶舟縣生的,跟你一樣,也是後來才見到我爹,也就是你爺爺的神念。可不像
你,我小時候可苦,得想法子活著,上山採藥,去藥鋪當學徒,反正你能想到的為了吃飽肚子乾的事兒,我都幹過。好在是後來修行之後遇見了你娘,你娘可是個小富婆。」
劉景濁神色古怪,「爹就這麼吃上軟飯了?」
一巴掌扇在後腦勺上,劉景濁吃疼無比,心說假的還這麼疼。
父子倆吃完了甜胚子,就這麼坐在河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時間極快,轉眼就黃昏時分了。
劉顧舟轉過頭看了看長得算是英俊的兒子,反正不難看。
「讓你肩上扛了那麼多,不生我的氣?」
劉景濁低著頭,輕聲道:「哪兒有生爹氣的。」
劉顧舟笑了笑,輕聲道:「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我兒子,很不錯的,我這個當爹的很滿意。」
劉景濁還沒笑出聲,便聽見劉顧舟說道:「就是境界低了點兒。」
年輕人眼神幽怨,嘟囔道:「我才二十六,都金丹境界了。」
在旁人面前,劉景濁是決計沒臉說出這番話的。
結果劉顧舟拽起劉景濁,一個瞬身離開畫卷,尚在崑崙,不過應該是一處小天地。
「境界低,劍術得高。好在你爹還算有幾手劍術,至少跟安子平分秋色。」
劉景濁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自家親爹並指一點戳飛出去百餘丈。
這可真是親爹能幹出來的事兒。
劉景濁剛剛起身,又是一道劍光襲來,躲避不及,便只好拔出獨木舟。
青年人笑盈盈開口:「今個兒算是把人生一大遺憾補全了。」
沒打過兒子的爹,怎麼說都是不稱職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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