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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來時間最長的一場對峙終於落下帷幕,大批修士先後返回拒妖島,來時人自然是沒有去時多的。

有個一身儒衫的青年人返回之時,右臂已然袖口空空蕩蕩。

他沒著急去坊市置換丹藥療傷,而是先去了酒鋪裡邊,答應了別人三碗酒,不喝了心裡不痛快。

拒妖島上來過的讀書人不算少,但那些個讀書人去過兩次海上便沒了讀書人打扮,會變得鬍子拉碴,不修邊幅。

孫犁是個例外,始終乾淨、清爽。

拒妖島上,只有一排靠海屋子,大約長五百餘里。西邊渡口那座新島,暫時還沒有人去住。

酒鋪是兩千年前一位青鸞洲人所建造,自從拒妖島有了相逢酒,七姓酒鋪便先後關門了。

這間酒鋪有座位,但大多數人買了酒就會走。

孫犁來拒妖島好幾年了,其實頭一次來酒鋪。

他找了個地方坐下,取出三枚漆黑鐵牌,放在桌上,輕聲開口:「離洲程春,存酒十三兩,我來替他喝。再煩勞掌櫃傳信戟山,給個叫程慕的人,就八個字,師傅走了,好生修煉。」

有個灰衣中年人端來一壺酒,也沒說話,就等著孫犁一飲而盡,然後將鐵牌收走,一旁有個少年人拿著金閃閃的盤子呈著鐵牌。

孫犁擦了擦嘴,接著說道:「青鸞洲,夫餘國熊至簡,存酒九兩。」

中年掌櫃這才問道:「無需傳信?」

孫犁搖搖頭,「孤家寡人,無信可傳。」

又是一壺酒端來,孫犁一口飲盡,已然三分醉。

讀書人又說道:「神鹿洲淄綬,存酒一斤又十五兩。再煩勞掌櫃傳信黃羊府,十三字,淄綬德行虧欠,算是補回來了吧?」

掌櫃輕聲道:「兩斤吧,不差這一兩了。」

孫犁只是重複一遍:「一斤又十五兩。」

中年掌櫃點點頭,這次是兩個酒壺裝酒。

只剩下一條臂膀的讀書人強壓下酒氣,再裝進腹中近兩斤酒水。

孫犁緩緩起身,無法作揖,只好點頭致意。

孫犁不是第一個來的,也不是最後一個,別處桌上也有人在報籍貫山門,喝存酒。只是孫犁這邊,掌櫃親自來了。

這處酒鋪,代代相傳,已逾兩千年,上任掌櫃死在四百年前,如今這位,是前任掌櫃唯一一個弟子,也是養子。

那些鐵牌,正面永遠是姓名,背面永遠寫的是哪座大洲而來。

如今的拒妖島比從前熱鬧多了,起碼來的人翻了好幾番。無論是不是自願來的,只要來了就很好了。

為戰死之人喝酒的,大有人在。戰後議事的,也在進行。

拒妖島七姓議事,由來已久。最早只三姓而已,後來只百年光景,三姓就成了七姓。

七張太師椅,不分主次,大議時,未曾輪值的修士,只要是煉虛之上,皆要參與,但做決定的,永遠只有十二張席位,除卻本土七姓,其餘五席每甲子一輪換。鐵打的七姓,是人家幾千年來拿家族子弟的命換來的。剩餘五席,也是人家用命換來的,無人有異議。

小議的話,只那十二席。往往小議都是最要緊的事情。

十二張席位,除卻七姓,剩餘五席,青鸞洲葬劍城有一席,離洲帆海山一席,鬥寒洲破爛山一席,青鸞洲大瑤王朝與醒神王朝共佔一席,還有一席,從前空懸,如今是漁子左珩川獨佔。

所議內容,自一紙書信而來,署名中土劉景濁。

若是署名青椋山劉景濁,壓根兒就沒有這場議事的必要了。

一封信由十二人依次觀看,看完信就過去一刻了。

七姓話事人

,是如今七姓各自的家主,皆是登樓。朱霞浦、鄧惡風、陳晚渡、秦翻雪、袁秘、劉滿良,以及唯一一位女家主,宋男來。五席甲子一輪換的,除卻左珩川,還有臉上有一道淺淡傷痕的山海宗童嫿、葬劍城主景歡、破爛山新任首席,東門笑酒,以及青鸞洲兩大王朝的歸墟話事人,葉蘆臺。

最晚看過信的,是左珩川。

他是場上唯二的合道,人間漁子,自然要最先開口了。

「這是對他劉景濁毫無益處的事情,我老早就曉得,想必東門先生來之前也有過宗門議事了吧?反正我覺得很好。」

東門笑酒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們姚宗主跟劉山主好到穿一條褲子,我就不用多說了。」

兩人看向葬劍城主,景歡淡然一笑,開口道:「我跟劉顧舟雖然素來不合,但那小子比他爹討人喜歡,我自然無異議。」

童嫿沒著急做決定,而是先問道:「先告訴我劉見秋跟劉景濁是不是一個人?」

對坐的朱霞浦點了點頭,「是同一人,當年他離開歸墟之後,持劍上了人間最高處,打過了第十樓,被個天人一拳砸落,跌境到了黃庭。所以聽起來,現在的劉景濁才只有神遊境界。」

童嫿想都沒想就說道:「那我沒什麼異議,他救過我跟我師傅的命。」

接下來,在場眾人的眼光便都投向了葉蘆臺那邊。

這位天下排名代表著第一第二王朝的話事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酒,環視一週,笑著說道:「四位都跟劉景濁有舊,明著是看情面了。但我覺得,想法固然是好,但他劉景濁哪兒來這麼多人力物力來把縱橫千萬裡的九洲織成一張鐵網?一腔孤勇、心繫天下,固然好,但他總是個年輕人,三十來歲,想法稚嫩了些。」

左珩川笑而不語,東門笑酒卻淡淡然轉過頭,開口道:「葉兄也是登樓了吧?煩勞葉兄即刻出門,奔赴人間最高處,打上第十樓,再來評論稚嫩與否。」

都是上千歲的老妖精了,葉蘆臺自然不太把東門笑酒的陰陽怪氣當回事,反而笑著說道:「數千年來,戰場上殺力奇高本事極大的人少?艾禾、秦弱音,哪個不是數一數二的奇女子?劉顧舟也不差吧?把妖族打回老家了嗎?」

劉滿良輕咳一聲,輕聲道:「二位還是就事論事吧,吵架去巷子口,打架煩勞去海上。」

秦翻雪微微一笑,開口道:「葉先生只需說個是與否即可。」

葉蘆臺一個否字脫口而出。

攏共十二席,到現在,四人同意,一人否定。

依照上下順序,自然是朱霞浦先開口。

這位長相四十上下的朱氏家主轉頭看了看其餘六人,回過頭後,輕聲道:「朱家無異議。」

鄧惡風笑道:「無非就是少掙點錢,無異議。」

陳晚渡抿了一口茶,笑道:「生在拒妖島,又回來上過戰場的自家孩子,有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秦翻雪淡然道:「別人都把事兒往外推,好不容易來了個願意攬事的傻子,秦家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

袁秘笑了笑,只開口說了個是。

劉滿良看向陳晚渡,輕聲道:「你小子的自家人?那我本姓成什麼了?」

答案不言而喻。

唯一一位女家主皺了皺眉頭,沉聲道:「那年我在閉關,沒見他,劉景濁會不會跟那個魔女一個性子?」

左珩川無奈道:「人家姬蕎是姬氏聖女,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魔女了?」

宋男來撇嘴道:「漁子前輩少說話,來個知道的人告訴我。」

陳晚渡摸了摸下巴,笑著說道:「反正戰場上挺像的,像他爹又像他娘,但戰場下就只像劉顧舟了。

宋男來這才露出個笑臉,輕聲道:「像就行了,要是跟劉顧舟一樣,總是一副教書先生的樣子,那我定然是個否字。」

姬蕎生性頑皮跳脫,不拘一格,習慣自由,常常做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其實本土七姓,老人都管她叫做魔女。

結果,場上最尷尬的就是葉蘆臺了,攏共十二席,就他否了。

不過他還是開口道:「諸位想明白了,要把那三位才能動用的權利,給一個三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萬一他心智不堅,一旦投敵,那就是九洲之大難!」

三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放在這幫最年輕也過百了的煉氣士嘴裡,這句話確實不是什麼毛病。

不過聽到這番話,可把左珩川笑壞了。

這位人間漁子捂著小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你說他劉景濁投敵?。」

守門人,暫時還算是人皇,你說他投妖,虧你想得出來啊!

朱霞浦輕聲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定了。」

景歡插嘴道:「我們定是定了,但以劉景濁如今境界,恐難服眾啊!」

陳晚渡笑道:「簡單,老規矩嘛!闖關就行了。既然他如今只是神遊,那就我們七姓各出一位神遊巔峰,他闖關即可。」

左珩川抿了一口茶,輕聲道:「神遊太兒戲了,也不必七人了,你們七家選出來三個煉虛境界,是輸是贏不管,讓他劉景濁闖就行了。我看朱法言,袁盼兒還有劉炔就適合,都是煉虛,且都不過百歲,也都是劍修。」

童嫿一愣,「會不會太欺負人了?讓人家神遊打車輪戰,還是三個煉虛?」

左珩川輕聲道:「不這樣,如何服眾?不這樣,我們小葉先生咋會心裡舒坦?」

其實左珩川覺得,那小子如今已經破境琉璃身,倘若煉氣士境界再破一境,那到時候他不欺負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左珩川緩緩起身,抱拳一週,沉聲道:「悠悠數千年來苦無道,今朝你我皆作開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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