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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南邊那個清高堂,師徒倆躺在四面漏風的屋子裡,各自目光所到之處都有一道“天窗”,月華正好。

少年人雙手抱頭,嘆息道:“我不怪你,少了那道士一碗飯,咱們明兒個一樣沒得吃。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沒得東西吃了,你還要把壓箱底兒的錢取出來去買布?咱們填飽肚子不好嗎?”

不是發牢騷,再當什麼大俠,總得飽著肚子去當吧?清高堂這些年就剩下清高了,行俠仗義的事兒沒少做,架不住十里八鄉都是白眼狼啊!前些年在山裡救出個受傷的姑娘,本想著那姑娘家里人高低提一籃子鹹魚來吧?結果人是來了,一村子人來了一半兒,個個提著棍棒,興師問罪來了。

最終,拿走了師徒倆好不容易攢的三兩銀子。

人家倒是挺有理的,說他家姑娘之前都好好的,被你們師徒救了之後,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都不曉得師徒倆對他家姑娘做了什麼事兒。

少年人輕聲道:“我想做個好人,可碰到這一幫爛人,我忽然就不想做好人了。”

中年人笑了笑,緩緩起身,問道:“大致到了什麼時候了?”

少年人脫口而出,“子時四刻。”

中年人點點頭,走去後邊兒抱起今日買的布,輕聲道:“跟我來吧。”

說著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你以為八百年基業是忽悠你啊?臭小子,咱們清高堂,八百年前可是這島上一等一的大門派呢。還有一件事,瞞你很久了,今個兒全告訴你。你是七月十五生的,可不是七月十六,差三刻光陰而已。我是沒機會了,而你小子有沒有重振咱們這份家業的機緣,就看今晚了。要是你跟我一樣都很廢物,那就沒法子了,只能等我死了,你收了徒弟,再做我這事兒了。”

少年人一臉懵,“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瘋呢?餓壞了?我其實藏了半個饅頭,給你還不行嗎?”

中年人只是一笑,已經走到院子中間,將布匹緩緩展開來,一頭朝北一頭朝南。

少年人就看著這個極少被自己稱呼為師傅的傢伙,跑去屋子裡拿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堆白棋子,一堆黑棋子。

白棋子放在靠北方向,剛剛好三十六枚。黑子在靠南邊兒,剛好七十二枚。

忙活完這些,中年人拍了拍後腰,笑著走到少年人身邊,輕聲道:“手伸出來。”

少年人一愣,但還是把手伸出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老光棍是要鬧什麼么蛾子。

結果剛剛一伸出手,中年人便迅速掏出來一枚刻著古怪符印的石頭死死按在少年人手心,疼的少年人發出一聲尖銳叫聲。

“老光棍,你憋著害死我啊?我死了可就沒人給你養老送終了!”

哪成想中年人充耳不聞,只是硬拉著少年手掌,往那布匹中間按去。

少年人破口大罵,“真憋著害死啊?他孃的,後邊兒柴房橫著從左往右第十五塊,豎著從上往下第十二塊的磚,捅開,裡邊兒有一貫錢,記得記得取了。”

中年人還是權當沒聽見,硬是將少年手掌貼在布匹之上,隨後一個縱身跳出去,猛的下跪,開始唸唸有詞。

少年人使了好大勁兒,就是扯不開手掌,他都要哭了。

因為他眼瞅著自家師傅頭頂有一團清澈如水的氣息溢位,往這布匹而來。他也看見了,自家師傅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老。

“靖州,歷代堂主皆如此,你若不能是那個中興之主,以後也得跟我一樣,拿命去給自己的徒弟試。”

被喊做靖州的少年人焦急無比,可用盡了氣力,還是取不掉手掌。

他看向後方跪著的中年人,一臉哀求,“師傅,別這樣,你不要這樣啊!我以後不跟你搶吃的了,你把我扯出來好不好?”

中年人已經是滿頭白髮,老邁不堪了。

忽然之間,布匹之上光華大放,少年人如同被什麼東西強壓到跪地,瞬息之間眸子變得通紅,仰天一聲長嘯,好似極其痛苦。

與此同時,清高堂後山,有一山洞震顫不已,不多時便有一道黑影破山而出,幾個振翅便到了清高堂上空。

幾聲震天響的貓叫。

已經垂垂老矣的漢子,硬提起一口氣,看了一眼,狂笑不止。

“成了!我不負祖宗!”

他硬撐著起身,並指指向半空中的大鳥,沉聲道:“畜牲還不下來認你家主人?”

結果半空中那怪鳥,居然口吐人言,冷笑著說道:“就憑你們,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話音剛落,巨鳥張開血盆大口,用力一吸,下方少年也好老人也罷,當即便被一股子狂風裹挾,往大鳥嘴裡送去。

正在此時,靖州懷裡忽地有淡淡光華閃爍,一息而已,光華愈加濃郁。

下一刻,數十張符籙依次沖天而起,頃刻間結成一張雷火大網。

有個手提酒葫蘆的年輕人在清高堂外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

高圖生與童嫿幾乎同時落地,高圖生皺眉問道:“我們不是看過了,你又是怎麼發現的?”

劉景濁搖搖頭,“沒發現,只是等一等而已。以前有個人告訴我,不是他的算計多好,只是他的先手夠多,地上挖的坑足夠多了,踩進去的人,自然也會變多。”

童嫿面色古怪,“先前斬殺,是真的殺了,但它有一種類似於魂燈回魂重塑的本事,還是依仗那天珠與吊墜。”

劉景濁點點頭,“先救人殺妖吧,回頭再跟你們細說。”

遠沒有完呢。

話音剛落,劉景濁掛好酒葫蘆,一個瞬身上前,將少年靖州從那布匹之中扯了出來,輕聲道:“你這不算是師恩,只是在他心裡留下一層陰霾。”

畢竟跟老祖宗是兩回事兒,他們師徒倆又不是騎著上方水雉的清高堂祖師。

吃你們一碗米飯外加三筷子菜,這個回報,還不錯吧?

劉景濁抬起頭,笑問道:“剩餘七十一枚吊墜,全吃了?”

水雉精這才瞧見下方是那陰魂不散的傢伙。

它二話不說,一振翅,直往海上飛去。

此時剛剛回魂,身子孱弱,碰上這傢伙,怎能不跑?

符籙所佈設的雷法,沒起什麼大用,被水雉硬生生衝破了去,一道黑影就這麼一直往南。

劉景濁也沒去追,有人去了。

他摘下酒葫蘆,又灌了一口酒,隨手一揮,布匹之上的黑白棋子便調換方向。

但好像,沒什麼用。

他只好看向那孱弱老者,輕聲道:“你這生機,我沒本事把你補回來了。”

轉頭又看了看水雉飛走之後就陷入昏迷的少年靖州,劉景濁又說道:“是引氣入體了,資質很不錯,或許有一份煉虛資質,但路會很難走,你一死,你就是他的心魔了,會跟我一個朋友一樣,境境有心魔。”

一刻之前還是中年人,如今已是老者的漢子,走過去輕輕將靖州背了起來,放到了最近的屋子裡。

走出之後,老人轉頭看向南邊,問道:“祖宗所傳,七月十五生人,會有機會喚醒水鳳凰,並且成為它的主人,從此中興我清高堂。沒想到卻是喚醒了一尊禍害。”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話不好聽,但你得聽。你家祖師或許是管那大妖叫主人的。而且我要是沒看錯,你們清高堂世代堂主都是七月十五生人吧?也會在七月十五子時為自己的徒弟開蒙。事實跟你想的不一樣,八百年來,你們開蒙不成的祖宗,生機全在那黑子當中了。那水雉只是要你們生機而已。”

童嫿高圖生已然折返,方才有一聲巨響,估計是自爆了。

童嫿輕聲問道:“所以有兩手準備?十二年來的初生嬰兒,還有那七十二秀女,這是個障眼法?真正的天罡地煞,佈局是在此處?”

劉景濁搖搖頭,“都是障眼法。”

頓了頓,劉景濁看向身邊老人,輕聲道:“你,至多還有三日可活了,吃了你們一碗米飯,作為報答,我傳靖州符籙之道,只要勤加修煉,中興你們清高堂還是可以的。但有件事你得知道,你們清高堂,祖上是妖族細作,有因在前,將來是要還債的。”

劉景濁好像很著急,取出一本神符密咒詳解遞出去,之後又說道:“好自為之。”

磚頭看了一眼高圖生,劉景濁笑著說道:“走吧,咱們去至功山。”

高圖生與童嫿幾乎同時啊了一聲。

“又去至功山幹嘛?”

劉景濁抬手揉了揉眉心,輕聲道:“如今九洲,煉氣士看起來不少,但跟這極其龐大的凡人數量相比,總是萬里挑一的。而這些個煉氣士當中,出來一個煉虛,更是百萬裡挑一了。是你的話,會這麼輕而易舉去殺了自家煉虛?”

抿了一口酒,劉景濁笑道:“畜牲都會假死,何況人了。咱們啊,去見一見那位遊山主。”

片刻之後,一道劍光落在至功山,護山大陣應聲碎裂。

高圖生一馬當先,持劍登山。

“姓遊的,滾出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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