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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表嫂項氏的話,姜時願又探頭出去看了看,她們在的雅間正好側對著那皇家看臺處,所以一切盡收眼底。

只見裴子謖在眾人的簇擁下,跨步昂揚的就走上了那看臺。

姜時願離他甚遠,看不清楚具體的眉眼,可他身上自帶著驕陽似火照蒼穹的灼熱之感,倒是與姜時願記憶中的那位少年將軍對上了。

裴家權勢滔天,這位裴小將軍也是天資傲人。

十五歲便七戰七勝,力挫南邊叛軍,收復了包括繁城在內的九座城池,因此別說是在漢州,便是在整個大綏朝中,那都是盛名頗豐的。

人人都道他乃是大綏朝又一位冉冉升起的將星,卻無人知道他竟會短命不得善終,死在未滿二十的那個夏日裡頭。

姜時願至今都還記得大綏皇室身著素衣,文武百官皆守孝三日的場面,百姓們人人哀慼,皆為悼念這位天妒英才的裴小將軍,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心裡頭的嘆息還未來得及感慨,便見他已經單膝跪在皇帝面前,而後朗聲就說了一句。

“陛下隆恩,臣斗膽想跟您要四味無根之水。”

他這一開口,在場之人皆錯愕不已,這樣好的機會,便是求大好仕途,求美滿姻緣皆有可能被應允的,怎麼偏偏要起了這勞什子的無根之水。

“無根之水?什麼東西?”

表嫂項氏也一臉奇怪的,倒是旁邊的姜時願淡淡的提了一句。

“雨,露,霜,雪。”

“裴家表弟要這東西何用?”

“大約是要用做藥引吧。”

姜時願病了多年,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致命的大病,可就是不見好,能得延命至今,皆因為服用著凝香丸的緣故。

那凝香丸的藥引子裡頭,便有這四味無根之水。

收集起來說難也不難,但說簡單也不簡單,總歸都是要年復一年,細緻再細緻才能保留得下來,因此她也在想,莫不是這位裴小將軍的身邊,也有人病了?

看臺上,老皇帝一臉疲憊。

他身體原就不甚舒服,今日來都算是強撐著了,剛剛瞧得激動尚不覺得,但此刻歇下來了,人就有些脫力了。

看著面前的裴子謖,頓覺自己老了。

心中不免想起前些日子的裴家軍又得勝而歸的奏報,他還以為這裴子謖怕是要開口替裴家求些富貴呢,卻沒想到竟是無根之水,心裡頭繃著的弦略鬆了鬆,繼而淡笑著就開口就朝著旁邊伺候的公公問了一句。

“無根之水?得忠,御藥房可有備著?”

那公公兩鬢皆有霜色,但面上卻多光滑,一身墨綠綢服熨貼的穿在身上,腳蹬厚底黑靴,尖細著嗓子很快就上前躬腰回答道。

“啟稟皇上,有是有,不過日前清歡公主拿了些去,因此餘下的量不多了。”

“哦?清歡拿走了些,那丫頭又要做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嗎?”

“這個奴才就不大清楚了。”

提起這清歡公主,她正是老皇帝最小的女兒。

老來得女自然疼愛,且她出生的那一年,大綏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北邊眾族皆臣服,人人皆道她乃天降福星,因此她就成了王朝中最得寵的公主,百姓們私下常有議論,倘若她為男兒身,只怕皇位便要落於她之手了。

“既然有,那便都賜給愛卿吧。”

“是,奴才領命。”

見此,裴子謖唇角多了幾分坦然的笑,那雙寵辱不驚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恭敬,自下而上的看著那老皇帝,如此驍勇善戰之人表現出來的絕對臣服,讓老皇帝一時間甚為滿足。

“好了,下一個。”

龍舟競渡勝者,不止裴子謖一人,因此接連上前,所求之物與老皇帝心中所想也差不離,因而笑著允准了大部分,還在排隊等候中的二表哥王寬與三表哥王宏,看到裴子謖走下去的時候,便笑問了一句。

“我當你那麼賣力是想求門姻緣呢,竟是要了些無用的東西,說罷,拿來做甚?”

裴子謖笑看著二人,並未搭話,可他那身材魁梧,俊朗無雙的模樣可是逗得周遭不少女子皆面有羞澀的偷瞄了過來。

瞧著他眉宇間露出的幾分貴氣少年感,二表哥王寬不由感慨了一句。

“你小子還是回漢州的好,留在西京城又要禍害不少人,瞧瞧那些貴女們,平日裡都是王家哥哥長,王家哥哥短的,如今眼裡頭除了你,哪兒還能看見其他兒郎啊?”

三表哥王宏拍拍他的肩頭,而後爽朗一笑。

“二哥這話好沒道理,你自己能耐不行,怎麼還怪上子謖表哥了?”

“臭小子,去了漢州幾年怎麼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呢?怎的,不姓王要改姓裴了?”

兄弟二人互相調侃著,卻未曾注意到那裴子謖四下看了看,沒在人群中瞧見他想找之人後,神色就淡漠了不少。

“曬死了,回去吧。”

這幾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還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畢竟在漢州日日練兵的是他,光著個膀子在陽光下曝曬的也是他,那時候他可是發了狠的,恨不能把練得人蛻皮三層,如今這點日頭就喊著“曬死了”,一聽就知有貓膩。

可惜王家兄弟二人還沒來得及細細往下問,那裴子謖就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所到之處,人群中皆有低聲驚歎之音,可惜一絲也落不在他耳中。

看臺的熱鬧繼續著,雅間中的姜時願又入口了一顆丹荔。

酸甜的味道化在嘴裡,連帶著心情也好了幾分,正準備再拿一顆的時候,卻被門口風一般的婦人撞進門時嚇了一跳。

“舅母,你怎麼來了?”

來人不是其他,正是姜時願的舅母,如今文淵侯府的當家夫人,同時也是表嫂項氏的正頭婆母。

年逾四十,保養的卻極好。

身穿對襟繡折枝花插寶瓶的長裙,下襬處乃是素色的薄紗,鞋面上鑲著顆明珠,配以繁複的魚鱗紋,煞是好看。

若是不說年紀,只怕外人還以為她是位三十出頭的貴婦人呢,事實上,兒子都有四個,除了最小的那一位,其餘三個皆近弱冠之年。

“婆母安好。”

表嫂項氏上前一步就規矩行禮,那舅母王夫人虛抬了她一把,而後看向八仙桌上的東西就蹙眉略有責怪的說道。

“阿唸的病,最怕熱症,你還讓她食這丹荔?”

“婆母放心,兒媳盯得仔細,看著一大盤,實則就吃了三五個,您看,殼都還在那兒放著呢。”

姜時願訕笑一聲,乖乖的把手中剛拿起來的那丹荔就又放了回去,甜笑的看向舅母一臉無辜,怕她繼續怪罪,立刻起身就走了過去,親暱的挽著王夫人的手臂,開口問道。

“舅母不在看臺前瞧熱鬧,怎麼過來了?可是外頭太曬,快坐下,阿念給您扇一扇,去去熱吧。”

王夫人瞧她這一臉討好的樣子,也就懶得與她再多計較。

就著姜時願的牽引,便坐在了那圓木椅子上,撇了一眼外頭已經有些散場的熱鬧,一臉痛快的說道。

“你們猜,我過來的路上遇見什麼了?”

舅母王夫人這表情,這神情,姜時願上次見的時候還是在淳王妃知道姜家李代桃僵後上門發怒時的飯後閒談,所以這一次想也不例外。

“莫不是我那二妹妹又倒黴了?”

“我們家阿念就是聰明。”

一陣無腦誇後,緊接著就把剛剛的所見皆說了出來。

“今日競舟,小二他們船上有位姓趙的公子,正是奉常家的三郎,他出門的時候是帶著家中妹妹們來的,趙家那兩位小姐可聽說過,風情萬種著呢,聽說今日見著淳王世子就有些挪不動道了,被人一擠差點掉進了曲陽池,世子爺英雄救美,那趙家雙姝如今皆在他懷中哭得傷心著呢。”

“你們是沒瞧見,姜時槿那丫頭的臉色有多難看,既要遮掩著夫君的移情別戀,還要裝得一副大度容人的姿態,日子過成她那樣,也當真是叫西京城內的眾人笑話。”

王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幸災樂禍的厲害,面前要是放幾塊夏瓜那就叫個應景了。

姜時願將茶遞了過去,略有無奈的說了一句。

“舅母說了這麼多,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王夫人接過去便猛灌了一口,豪爽之姿不減當年。

她本就是武將人家出身,這麼多年來,公婆疼著,夫婿寵著,四個兒子也都前程似錦的無需她怎麼操心著,唯一遺憾的便是沒能有個女兒。

姜時願喪母后,王老夫人親自南下去徐州將她接來了西京城,看到那才六歲且粉雕玉琢中卻透著些孱弱的侄女,自然是巴不得當作心肝寶貝兒肉來疼。

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日日看得跟眼珠似的。

可就是這樣在他們文淵侯府嬌寵著養大的孩子,竟然被自己的嫡親祖母和二嬸給算計了,叫個慣會在人前做樣子的姜府二姑娘給頂了親事,為此她氣惱了好些日子。

上門罵的罵,外頭傳的傳,就是要叫西京城內的人家都知道這姜時槿是如何搶了姐姐姻緣的,所以今日見了這些,不痛快的說一說,她如何能成!

姜時願和表嫂項氏對看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二人皆知道這便是王夫人的脾氣,快言快語,喜歡一人巴不得掏心窩的寵著,討厭一人恨不能在她落難時上前踩兩腳那才痛快呢。

拉過姜時願來坐到面前,王夫人左手撫上她的額髮,還沒等姜時願開口說話呢,就從剛剛的幸災樂禍中換了副面孔,心疼得說道。

“西京城中的好兒郎一抓一大把,從前是舅母瞎了眼,竟給你挑了那麼個不成器的夫家,日後啊,定要擦亮了眼睛,給你再好好的選門親事,才對得起你母親啊。”

王夫人嫁過來的時候,姜時願的母親尚在閨中。

一個爽朗大方,一個皎潔謙和,自然是對脾氣的,因而王氏遠嫁徐州的時候,哭得最傷心的莫過於王老夫人和她這位嫂嫂,待接回了姜時願後,便將無女兒疼愛與對小姑子的思念,一股腦的加在了眼前這侄女身上。

養了近十年,自然是疼到骨子裡頭的。

姜時願也知道舅母對她的這份心,因此好脾氣的拉了她的手就如哄孩子一般的說道。

“行,舅母好好選,你挑中的人家必定是最好的,我一定歡歡喜喜的嫁過去就是!”

“成,你安心等著就是。”

聞言,那舅母王夫人可是興致高昂的很了,見此姜時願與表嫂項氏對看一眼,二人皆壓了壓嘴角的上揚。

半個時辰後,外頭的熱鬧散得差不多了。

老皇帝一打道回府,餘下眾人自然爹找爹,娘找娘,兒郎找女娘,自顧自的也跟著離開了,姜時願目送著舅母和表嫂上了文淵侯府的車馬駕後,自己也跟著進了眼前姜家的馬車。

年前,姜時願的父親姜懷山因吏部考績得了優,所以晉到了四品的宗正,管的乃是宗室亦或者外戚的事務,官沒有多大,但權職還算分明。

因而姜家眾人也跟著上了個臺階,來往之人也添了不少客氣。

哥哥尚在書院進學未歸,等的便是明年的春闈,因此姜時願想著過兩日得去廣華寺替哥哥祈福才行,馬車搖搖晃晃的前行著,剛巧就與淳王府的馬車擦肩而過。

風吹簾起的同時,姜時願與姜時槿姐妹二人看了個正巧。

姜時槿眼圈紅了一片,此刻看向姜時願的時候,眼神中透著些不甘示弱和憤怒。

今日清歡公主壓根就沒來湊熱鬧,自己竟被姜時願給騙了!

還有趙家的那姐妹二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婆母這些日子本就盤算著要給世子找側妃,如今看來趙家的人怕是聞著味兒來的,想到這些,姜時槿手中的帕子就攪得亂七八糟,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坐在她旁邊的正是淳王世子。

只見他玉冠束髮,眉目星朗,絲錦長袍襯得他玉樹臨風,腰間墜著的團紋玉佩華光流螢,定定的坐在車架中沉穩而淡然,面上毫無倨傲,仍舊掛著淡淡的笑,一如春日暖陽。

“夫人,看什麼呢,這般入神?”

淳王世子側眼瞧了過來,正好就撞見了姜時願放下那布簾。

僅僅是一瞥,卻被對面之人的美貌驚得有些訝然,急忙伸手去掀開那簾子,卻見馬車已經越走越遠,便好奇的問了一句。

“那人是誰?怎麼本世子以前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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