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滸墅關位於南北要衝,是蘇州城的北邊門戶,地位就像是潼關之於關中。

這裡行政上本名是滸墅鎮,位於長洲縣境內,但因為設定了稅關,所以就俗稱滸墅關了。

朝廷在大運河和長江水道上,設定了八大稅關,滸墅關就是其中之一,地位重要性可想而知。

稅關大使簡稱稅使,但可不像一般的倉庫大使一樣是雜官。

而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一名戶部主事兼任稅使,是正經的朝廷差遣官,絕非雜流。

稅使只接受朝廷直接領導,地方無權干涉稅關事務。

所以滸墅關管區等於是半獨立於蘇州府之外的,這也是林泰來為什麼敢來滸墅關的原因。

如果滸墅關還是滸墅鎮,完全屬於長洲縣管轄,那林教授還未必敢到長洲縣地面上來做事。

林坐館將高長江和四大金剛留下了,繼續在一都地盤巡視。

他只帶著捧鞭兄弟,以及校書公所支援的十來個打手,在一片煙雨中出發了。

從蘇州城坐船沿著山塘河道,向西十里就來到了大名鼎鼎的楓橋鎮。

然後從楓橋鎮沿著大運河向北二十里,就來到了同樣大名鼎鼎的滸墅關。

只見這裡人煙稠密、屋舍雲集,看上去竟然比楓橋鎮還要繁榮,甚至關區比普通縣的城區還要大。

關署就在運河西岸,林泰來在主幹道佘公街碼頭下了船,頂著三月細雨,來到關署。

林泰來在滸墅關“做事”,上層關係肯定早有人處理好了,該打得招呼都有人打了。

但林泰來作為具體做事的人,到了滸墅關後,總要親自向地頭蛇報道下。

再說他兜裡還帶著“禮”呢,校書公所委託他稍帶給稅使大人的。

張家兄弟也是第一次來滸墅關,驚歎道:“這關署竟然比縣衙還要壯觀!”

林泰來在門房報上來歷,又呈上馮二老爺的書信,然後就被引進去了。

前堂三間,是關署的公堂,稅使大人就正在公堂視察事。

林泰來見狀暗歎口氣,自己還是太卑微了。

如果自己夠分量,肯定要被請入會客廳或者後堂,用私人禮節接見。

然而自己只被帶到公堂,說明只是象徵性的隨便見一下,然後就可以走人了。

這位稅使姓王,非常常見的姓氏,平平無奇,年紀大約四十多了。

這個年紀才當稅使,看來仕途混的一般。

林泰來上了公堂後,王稅使本來漫不經心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幾絲疑惑。

他當然知道,林泰來到滸墅關是為了什麼。

阻擊南京花船或者毆打南京名妓,這種種亂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不妨害稅關利益,他也懶得阻止。

江南風氣浪蕩,遠沒有他們北方老家醇厚,如此胡鬧居然也有人來講情面!

在他的想象裡,幹這個事的應該是棍黨打行潑皮之流,在經濟發達人口稠密的蘇州府,有的是這種人。

但沒想到,來人雖然高大威武,卻是穿著長衫的,而且舉止禮數都是文人做派。

雖然寬大的長衫,依然不能掩蓋住此人的雄壯。

王稅使忍不住好奇的問了句:“你到底以何為業?”

林泰來有點裝逼的答道:“吳縣糧科書手,兼安樂堂分堂坐館,兼校書公所客座文學教授,兼布衣詩人。”

王稅使:“......”

書手、坐館、教授、詩人,每個詞他都知道意思,反正都是很文化的職業。

但所有的詞連起來後,就讓他感到迷茫了,這到底是個啥人咧?

林泰來笑而不語,隨著野生讀書人的泛濫成災,這時代假裝鄙視功名利祿的布衣山人之風興起,產生了沒有功名也可以裝逼的文化思潮。

比如蘇州本地文壇盟主王稚登,就沒有功名,這放在幾十年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有這個文化風潮,不用白不用!

在蘇州城,知道自己底細的人太多,熟人面前裝起來有點尬。

但出了蘇州城,到了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裝逼事業就大有可為了。

萬一遇上了欣賞自己裝逼風格的大佬,就血賺了。

王稅使閒著也是閒著,好奇心越來越重:“你想怎麼做事?”

林泰來淡淡的說:“我欲用詩詞文學,讓她們知難而退!”

王稅使又低頭看了看書信,疑惑不解。

信上明明是說,做事的打手極其兇殘,萬一出現不忍言極端暴力事件,請自己裝瞎子拉偏架嗎?

“你也懂詩詞?”王稅使湊巧今天太閒了,竟然與林泰來聊起來。

林泰來輕描淡寫的說:“略懂。”

王稅使因為某些原因,最近正因為詩詞的事情煩心。

如此便饒有興趣的指著公堂外,對林泰來說:“有沒有以春光為題的作品,呈給本官一首?”

林教授拍了拍肚子,傲然道:“腹內盡有,不知道大人想要什麼檔次的詩詞?”

王稅使十分驚訝,“還分檔次?”

林教授詳細解釋說:“有應酬檔次的,有流傳百年檔次的,還有流傳五百年以上檔次的。”

王稅使毫不猶豫的答道:“五百年以上檔次的!”

林泰來有點猶豫,那些能流傳五百年以上檔次的詩詞,無不是極品,用在小小稅使這裡是不是浪費了?

王稅使冷笑了幾聲,有點地域攻擊的說:“你們江南這些文人,不但狷狂邪魅,肚裡最是愛算計!

如果你真能拿出足以流傳後世的詩詞,我把它張貼在所有稅棚,南來北往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拿不出來,我就把你徵用了,在稅關做一年白役!”

為什麼非要逼我裝逼?林泰來嘆口氣,出口吟誦到: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詞牌虞美人,題目舟過吳江。正好今日還下雨,算是應景了。”

王稅使當場愕然,被林教授的文學氣息震懾住了,然後又若有所思。

這時候,有個差役站在公堂門外,向王稅使稟報道:“本鎮的施太公求見老爺!”

王稅使揮了揮手說:“不見了,讓他先回去!”

那差役提醒說:“這位施太公早年中過進士的,實乃老鄉宦。”

王稅使依然不肯見,嘀咕了聲:“進士算得什麼。”

林泰來離得近,頓時被這句話雷的裡焦外嫩。

即便風氣再怎麼變,進士也是功名之路的終點啊,是所有讀書人成功的象徵標誌。

江南地區稱得上科甲鼎盛,但就算是最頂級的文宦大家族,若能連續兩三代,每代出一個進士,都是很牛逼的情況了!

蘇州城第一行為藝術家張幼於夠變態了吧,但也沒敢鄙視過進士啊。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敢說出“進士算得什麼”這種話?

林泰來只能說,這王稅使為了裝逼,簡直完全不顧尷尬了,就是純硬裝。

忽然又有個疑似幕僚的文士,來稟報說:“邢巡按座船靠岸了,邀東主上船相見!”

王稅使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他先等著!”

林泰來感到自己今天敗了,敗得很慘。

在裝逼方面,他完全不是這個稅使的對手,被打得潰不成軍!

巡按御史,標籤是“代天巡狩”,負責巡視考察地方,權力極大。

號稱見官大三級,見了巡撫也是分庭抗禮。

這樣的官員,能直接決定考察分數的官員,喊你王稅使去船上見個面,你王稅使卻讓他等著!

和“進士算得什麼”加起來,這個狂傲風格的裝逼,林泰來給打十分,並且甘拜下風,自愧不如!

剛才你王稅使還隱隱搞地域攻擊,說江南文人狂狷邪魅,但看你王稅使表現也不遑多讓啊。

遇到這種死了都要裝的,就離他遠點。林泰來準備告辭,溜了溜了。

但王稅使卻突然熱情起來:“留下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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