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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莫希仁又稟報道:“昨日終於在河邊找到一處空餘的河房,可以給大官人使用。”

林泰來沉吟了片刻後,指示說:“只在門口放個告牌,平常你在那裡負責接受舉報就行,我就不過去了。”

海青天撥給林泰來的一百名官軍,都是從南京錦衣衛調出來的。

林泰來又將兩個帶隊的總旗請了過來,繼續讓他們分組負責巡街。

並且指示道,一定要做到以人為本、文明執法。

這樣安排完後,有固定辦公場所、有工作部署、有學習計劃、有舉報受理渠道、有一線巡街行動,盡善盡美!

反正該有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到位,不能讓海青天抓到任何瀆職把柄。

又回想了一下,應該沒有什麼遺漏後,林大官人嘆道: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也不知道海青天什麼時候把詩集印出來,早日開展教化學習。”

等眾人散去後,左護法張文忍不住提醒說:“坐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林泰來反問道:“有何缺漏?不妨說來。”

張文答道:“坐館到南京數日,還沒去兵部報名,過了截止日期就壞了!”

林泰來拍了拍額頭,“險些忘了!都怪趙姬,啊不,海青天太煩人!”

張文又提醒說:“坐館到南京本意是博取武舉功名,就算活動也該去兵部走動關係,結果雜七雜八如此分心。”

林泰來嘆口氣,對他們這種文化人而言,武舉或許可以不考,但這個逼必須要裝!

又解釋了兩句:“金陵秦淮這樣的地方,既然來了就不能白浪費,一定要趁機擴散才名。”

文化是跟著政治走的,不能不承認,在文化領域蘇州地域性更強,而名義首都南京城更具有全國性。

換句話說,在南京刷出名聲,更容易在全國範圍內傳播,至少南京和京師是直接連通的。

既然海青天把秦淮舊院交到自己手裡,若不抓住機會,讓自己名聲向大江南北擴充套件,那就是犯罪!

右護法張武也很不理解的插話說:“既然坐館擔了整飭風氣的差事,為何一不發榜公告宣示,二不親自巡街震懾?

俗話說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低調的閉門開會,私下裡傳達指示,也忒沒氣勢了。”

主要是張武想跟著威風一把,但林坐館卻在趙彩姬家裡閉門不出,很少出去。

林大官人斥道:“不懂就別胡言亂語,腦子有病才高調!”

這種事想想就知道,禁是不可能禁絕的。工作性質其實只有一點,那就是糊弄上級。

如果親自上一線,肯定能碰到犯禁的,抓還是不抓?

如果抓了平白得罪人,如果不抓又會被海瑞當成瀆職。

所以林大官人仔細想過後,既然承擔了這樣差事,高調就是給自己找麻煩,別人不知道自己存在才是最好。

幾百年的經驗在這裡擺著,關起門來以會議貫徹會議,以檔案落實檔案,那是最穩妥不過了。

當然,如果誰被舉報,那就不能怪他林泰來了,是被舉報的人自己做人不周到。

最後林大官人總結說:“聖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就算當到了首輔,做事也是這個路數!”

如果不是左右護法張家兄弟忠誠可靠,準備長久使用,林泰來才懶得如此費心教導。

又過兩日,林大官人在趙彩姬家裡靜極思動,便出門去兵部報名。

秦淮舊院距離皇城那邊並不遠,往東邊走不到半時辰就是。

路上要經過一個著名景點,就是內秦淮河最東頭高處的板橋,也叫長板橋。

據說在板橋上居高臨下,能看到不少美麗風景線。

但林泰來站在橋上掃了幾眼,只見下面舊院街區行人稀少,更不要說沿街走動的美人了。

而橋下本該往來如織、承載著歡聲笑語的水面畫舫,也不見了蹤跡。

林大官人不禁長嘆道:“百業蕭條,誰之過也?”

張家兄弟差點就說,有膽量去海青天面前抱怨去。

武舉考試報名也很簡單,本身考生不多,手續也沒那麼複雜,早晨出發上午就辦完了。

離開兵部後,林泰來就向城北而去。

張家兄弟連忙問道:“這又是去哪裡?”

林大官人答道:“趁著現在沒事,先抱大腿去!”

張家兄弟很奇怪,林坐館不是正躲著海青天麼,今天怎麼又想送上門?

往北一直走就能到都察院,這條路已經走過兩次了。在張家兄弟心目中,林坐館所說的大腿只能是海青天。

“不是海青天!”林泰來又說:“一條比海青天更粗的大腿!”

張文不太相信:“我讀書少,坐館休要唬人!如今南京城裡,誰能比海青天更厲害?”

論權勢來說,當然兵部尚書最厲害,論品級來說,當然魏國公最厲害。

但是在人們的心目中,肯定很樸素的認定是海青天最厲害,這就是民望。

林泰來很自信的說:“當然是有的,就在國子監裡!”

這下連沒有張文聰明的張武也覺得,坐館這又是把他們當傻子忽悠了。

國子監那種撲街地方,怎能可能比海瑞厲害。

大明朝早期人才稀缺,國子監還是很厲害的,監生肄業後比進士沒差多少。

但越往後國子監地位越差,現在監生地位連舉人都不如,和進士相比更是天上地下。

京師國子監都不行,更別說擺設一樣的南京國子監了。

當今南京國子監連個正官祭酒都沒有,一個叫趙志皋的六十二歲從五品撲街翰林兼任南京國子監司業,掌國子監事。

所以聽到國子監,張家兄弟都以為林泰來是在開玩笑,隨口拿國子監調侃。

但是向北走的路上,林泰來忽然轉了個彎,真就打聽著路,向南京國子監而去。

南京國子監管理十分鬆散,大門集賢門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就讓林泰來直直的走了進去。

明倫堂東西兩個側房,分別是祭酒和司業的公房。

林泰來觀察了一下,東側公房門外站著個雜役。

便上臺階走了過去,並對雜役遞上了事先寫好的名帖,開口道:“右都御史海公剛峰屬員林泰來求見趙翰林。”

海瑞的名頭實在太好用了,那雜役沒有耽誤,立刻就進屋稟報去了。

然後也沒怎麼等待,又被引進屋去。

張家兄弟只覺得坐館失心瘋了,他真是來國子監拜訪人的?

林泰來進了房間後,便看到公案後面坐著個老人,就是左春坊左諭德兼南京國子監司業趙志皋了。

如果只說官職,似乎還是很厲害的,左春坊左諭德兼國子監官,絕對的翰苑清流。

但再看年齡,已經六十二了。六十多歲的從五品,還是南京官,能有什麼前途?

而且趙志皋是隆慶二年的榜眼,老師是高拱,勢力早不知被清洗幾遍了。

所以從任何角度來看,趙老翰林這模樣必定是老撲街,官場之路走到頭了,已經是官場上的冷板凳非主流。

“海中丞使你前來,有何公幹?”趙志皋疑惑的問道。

他還以為,是海瑞有什麼公事要辦,派了這個人來傳話。

林泰來恭敬的答道:“並非有什麼公幹,乃是在下仰慕趙學士風範,特意前來拜訪。”

趙志皋:“.”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哪點值得別人仰慕?

對此他只想唱一句山歌,我家不是財神廟,哪會有財主進香來?

林泰來很真誠的說:“在下從不以衣冠品級取人,只仰慕學士的為人和品格。”

趙志皋性格還是很隨和實在的,很樸實的問道:“莫非你是想坐監讀書?直說就是。”

他只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雖然國子監現在沒落的不成樣子,但也不排除有人希望鍍金。

林泰來答道:“在下現在一不是秀才,二沒有恩蔭,安能入監讀書?”

國子監即使再沒落,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進的,林泰來確實不夠資格。

於是趙志皋更迷惑不解了,那伱仰慕個什麼?

林泰來又嘆道:“在下別無請託,只是真心感慨老學士的際遇,內心憤慨不平。

故而還寫了一首小令,如果不信,老學士請看。”

說罷,又遞上一張紙。

趙志皋隨手接過來,抬眼看去,只見得上面寫道:

“鋪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萬鍾,胡言亂語成時用。

大綱來都是哄,說英雄,誰是英雄?

五眼雞岐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飛熊。”

看完了後,趙志皋苦笑道:“過分了,你這譏諷時事也太過分了。我看看也就罷了,就不必再傳給別人了!”

林泰來無底線的吹捧說:“以老學士之品格才力,蝸居在此,實乃朝廷屈才也!

這篇小令,實乃是為了老學士不吐不快!”

哪個坐冷板凳的老幹部,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趙志皋進入官場以來,從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頓時心裡遭受了巨大沖擊。

他不禁也陷入了猶疑,莫非此子真心崇拜自己?不然的話,從邏輯上解釋不通啊。

自己一個無權無勢的閒散官員,給不了什麼好處。

從利益角度看,對自己拍馬屁完全無利可圖,只有“真心”能解釋了。

林泰來暗暗得意,如果今天拿下趙志皋,那就賺大了。

用做生意角度來比喻,就是一本萬利!

表面上看,這位六十二歲的老頭榜眼出身才是個從五品、官場之路似乎已經走到盡頭,撲街的無以復加。

但歷史上這老頭六年後入閣,九年後當首輔。

而且還是黨爭劇烈的萬曆朝在位時間最長的首輔之一,有名的萬曆三大徵大部分都是在他任期裡打的。

所以說在官場,永遠不缺乏奇蹟。

不是穿越者誰能想到,這個藏身在南京國子監坐冷板凳的老頭,才是當今南京城裡最粗的大腿。

現在結交趙志皋,就是“一本萬利”的燒冷灶。

而且趙志皋這個人還有個優點,就是性格比較軟弱柔和,十分好相處。

從林大官人個人角度來看,他也比較喜歡跟這樣有提線木偶潛質的人打交道。

正在林泰來琢磨怎麼加把火,徹底“收服”趙志皋時,忽然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林泰來不滿的轉頭看去,是誰這麼沒禮貌,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進來了?

“你這惡賊怎得在此?”那人進來就看到林泰來,反而先吃了一驚,同時又有點生理噁心。

這時候林泰來也認出來了,來者竟然是胡應麟!

王世貞老盟主的小友,新五子的熱門人選,著名文藝理論家!

幾個月前蘇州文壇大會,被自己在文藝上擊敗過的人物!

“收服”趙志皋的進展好不容易才順利起來,結果突然又冒出來一個敵意滿滿的胡應麟,這下又會有麻煩了!

林泰來一邊緊急想著措辭,一邊反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在此?我仰慕老學士品行才學,特來拜訪,這也不行?”

對這個理由,胡應麟一萬個不信。

林泰來也漸漸回憶起來了,趙志皋和胡應麟都是浙江蘭溪人,地道的同鄉。

在歷史上,趙志皋作為同鄉老前輩對胡應麟多有照顧,兩人關係十分親密。

所以胡應麟剛才走進趙志皋的公房,可以不打招呼直接進來。

趙志皋對林泰來問道:“你們有什麼過節?”

能讓胡應麟這個小暴脾氣進來就罵惡賊,真是不多見。

林泰來笑道:“也沒什麼,只是不打不相識而已!

當日在蘇州談論文學,我們都認為杜工部登高為古今七律第一,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為唐詩最被埋沒的一首。

老學士你說,這巧不巧?”

趙志皋驚歎道:“若真如此靈犀相通,誠然為佳話啊。”

“並非那樣!”胡應麟有點急了,“老前輩休要上了當!

此人喜好虛名,慣會投機鑽營,見利忘義!”

林泰來反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到老學士這裡,能鑽營什麼?投機什麼?能獲什麼利?”

胡應麟一時答不上來,他也很清楚,老前輩身上真沒什麼可給林泰來的利益。

林泰來又指向胡應麟,“倒是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到此,只怕也是有目的而來吧?”

胡應麟確實有事要說,他也是奉了王老盟主的命令來辦事的。但被這樣擠兌後,還怎麼開口?

林泰來對趙志皋嘆口氣,說:“如今人心浮躁,一切利字當先,連你這位同鄉也不例外。

像我這樣純粹的人,拜訪老學士不參雜任何私心雜念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胡應麟:“.”

明明自己半個主場作戰,掌握著主動權,但卻三言兩語之間徹底落了下風。

他就是不理解,你林泰來如此看重趙老前輩,到底有什麼用?

我知道這個小令是元代的,但就當本時空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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