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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地區,每年的九月底到十月上旬,是最農忙的秋收時間。

而等秋收結束後,就到了納糧交稅的時候,也就是俗稱的秋糧。

可以說,地方官府九成的稅收來自秋糧,其他稅收比如夏稅和商業稅,與秋糧的重要性比起來不值一提。

但在今年秋收到來的時候,“力挺林解元,罷交南京糧”的口號在十天內已經風行全蘇州府各州縣。

以當今媒介的傳播效率,這種傳播速度堪稱奇蹟,從側面也反映了“民心”所向。

雖然府城之外州縣比如崑山、嘉定、常熟等地,很多人並不懂林解元是什麼人,對林泰來更不熟。

但他們也不介意一起跟著喊口號,並且把素不相識的林解元奉為英雄豪傑。

如果林解元不是英雄豪傑,那麼大家哪來的藉口抗稅?所以林解元必須是英雄豪傑。

蘇州府一個府的賦稅總額佔天下的十分之一,供應了京師漕糧的六分之一,本來一直就有抗稅欠稅的老傳統。

這次有吳縣萬民書帶了頭,如果其他各地還不敢跟上,那就枉為蘇州人了。

所以雖然秋糧還沒有正式開徵,但在輿論風潮之下,蘇州府各州縣官員已經陷入了集體恐慌。

直到這時候,張家兄弟才明白,坐館那句“我的目標從來不是打贏席家,而是藉此讓我自己更強大”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評書裡形容某人勢力大,經常說“跺一跺腳,全城都要抖三抖”。

現在看來,坐館在蘇州城也要有這個趨勢了,如果這次一切順利的話。

吳縣的鄧知縣大概是目前壓力最大的人,就算不是最大也是之一。

他已經連續幾天沒睡好覺,整個人的臉色都呈現出了灰敗。

同城隔壁長洲縣的袁知縣派了幕僚李季宣,到吳縣縣衙來拜訪鄧知縣。

李季宣直言不諱的說:“現如今各處民意洶洶,究其源頭,就在吳縣。

鄧縣尊不能安坐於此,應當速速解決問題才是,不然我們其他縣盡受拖累!”

但是李季宣一直說到口乾舌燥,鄧知縣還是一言不發。

李季宣不滿的說:“話已至此,鄧縣尊怎得還是無動於衷?”

鄧知縣突然情緒失控了,抬手就將一疊文書狠狠的摔在李季宣腳下。

“你來遲了!所有州縣都發文來罵過本縣了!”鄧知縣面目猙獰的大吼道。

李季宣:“.”

原來鄧知縣已經成為蘇州府所有州縣官的遷怒物件了。

雖然責任並不完全在鄧知縣身上,鄧知縣也是受害者。

但其他知縣知州又不敢罵知府和巡撫,只能一起拿鄧知縣來撒氣了。

只能說,治下有林泰來這樣的人,真是三生作孽。

看著壓力大到心理幾近崩潰的鄧知縣,李季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搖搖頭走人了。

所有衙役小吏這時候都不敢靠近鄧知縣,這個狀態下,被打死都沒地說理。

只有負責刑名的鄭師爺走上前來,輕聲說:“我有個想法,雖不能解決問題,但能舒緩東主壓力。”

一籌莫展,感覺已經走投無路的鄧知縣連忙問道:“速速說來!”

鄭師爺隱晦的說:“可以把水攪渾了,天塌了就讓高個子扛!”

鄧知縣皺起了眉頭,“你再細說。”

鄭師爺說:“眾所周知,洞庭商幫與韋巡撫關係很好,韋巡撫到任時,身邊就是席家的席思危。

而且我又聽說,林泰來被捉走那天,巡撫也派了一千標營軍兵參與圍堵,當時就在現場附近看著。”

聽到這裡,鄧知縣拍了下案子。一切盡在不言中,幹了!

確實如同鄭師爺說的,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能減緩自己壓力!

麻煩不是自己惹出來的,憑什麼要他承受最大壓力?

如果自身都難保了,還管什麼上下尊卑!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

於是林解元被抓事件的更多細節,又從吳縣開始發酵了。

細節一:林解元回城之日,洞庭商賊組織人手進行圍堵,巡撫、府衙、縣衙三級全都知道,但全部無所作為,任由商賊為所欲為。

細節二:巡撫甚至還派了一千標兵協助商賊,參與對林解元的圍堵,而後這一千標兵坐視林解元被南京人捉走。

細節三:洞庭商幫是為了開拓南京城這個巨型消費市場,才會與南京武家合作,見利忘義的出賣林解元。

當這些細節廣為流傳後,壓力最大的人就變成了韋巡撫。

作為一個五十九歲、已經沒有上升空間、只想撈一筆致仕的巡撫而言,他並不害怕醜聞。

但他害怕出現完全失控的事情,自己不得不頂罪,然後導致自己被追查然後退贓。

江南巡撫就是江南錢糧的第一負責人,如果錢糧出了大問題,又能有誰替他分擔責任?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任何解決問題的辦法,甚至連製造問題的人都找不到了。

在這些天,萬民口口相傳的林解元,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下,從未現身於人前。

其實此時此刻,林解元已經能望見石頭城的城牆了。

沒錯,闊別半個多月後,他又折返南京城。

這次路上走得很慢很慢,而且還在滸墅關磨蹭了幾天才走。

畢竟事情發酵需要時間,輿情風暴反饋到南京城同樣也需要時間。

至於林大官人為什麼要重回南京城,那是因為他作為輿論風暴中心人物,不適合呆在蘇州府。

林大官人身邊還有十來個軍士,畢竟名義上是被京衛官軍抓來的。

這十來個軍士其實都是魏國公的人,但對外絕對不會承認身份,只籠統說是京衛官軍。

當初魏國公門客盛先生找上門來後,就與林泰來各取所需敲定了詳細合作方案。

然後才有了楓橋外,林泰來假裝被“京衛”官軍捉走的事情。

船隻到了南京城外的龍江關,又上岸後,這些軍士將林泰來押送到了龍江關的張把總面前。

然後這些軍士便一鬨而散,從此不知所終。

只留下了一臉懵逼的張把總,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作為守衛關卡的武官,在訊息方面還是很靈通的,聽說過蘇州府的輿論風暴。

但沒想到,輿論風暴的中心人物今天忽然就直接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林泰來解釋說:“我現在是個階下囚,被京衛官軍捉拿至此,並遞交給了張大人你。”

張把總還是懵逼,下意識道:“那本官又該如何處置?”

林泰來理所當然的說:“當然是押解我入城,交給有司審問。”

張把總又問:“說清楚點,有司到底是哪家衙門?”

林泰來回應說:“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嘿,我是被伱們京衛的人抓到這裡了!

但我又不知道是哪家抓我,也不知道誰要治罪我!”

張把總:“.”

這到底是個什麼葫蘆事情?怎麼一點都看不懂?

他不想參與進去,但又不敢這樣直接放人,因為擅自放人也可能是要擔責任的。

林泰來很積極的幫忙出主意說:“要抓捕我的衙門,不外乎守備府李侯爺、兵部王尚書,還有刑部。

你把我押解到那三個地方,總不會錯的!”

張把總三思之後,覺得非常有道理。便親自押著林泰來入城,前往最近的守備府而去。

在大門處稟報過後,沒多久,守備大臣臨淮侯李言恭就派了人回話說:

“當初林泰來從鹿鳴宴殺出去後,是兵部王尚書下令尋找林泰來。

何況武舉乃是兵部所管,所以將林泰來送到兵部就行了。”

張把總沒奈何,對林泰來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泰來自信的說:“那看我的!”

便對著大門裡叫道:“李侯爺!你兒子李宗城一直與我過不去,砸了我的座船,打傷了我的人,並妄圖抓捕我!

如今我被送到你門前,你卻為何又膽小如鼠,不敢接收我?”

可是任憑林泰來怎麼喊,守備府裡就是沒有回應。

林泰來也只能無奈的對張把總說:“我盡力了。”

張把總無話可說,只能又押著林泰來,去了城東兵部。

同樣稟報進去,很快就得到了王尚書的指示:

“當初本部發話尋找林泰來,也只是尋找而已,並無捉拿抓捕之意。

但前些日子有人去了刑部上告林泰來,所以要林泰來乃是刑部被告,將人送到刑部即可。”

張把總地位太低,對老爺們的指示沒有反對能力。

所以也只能繼續奔波,押著林泰來又往城北的刑部跑。

等到了刑部,又一次稟報進去,還是很快得到了回應。

刑部認為,應該根據誰抓的誰負責原則。

是京衛官軍把林泰來捉拿回南京的,所以應該由負責京衛官軍排程的守備府接收。

林泰來忍不住又堵住了刑部的大門,叫道:“王弇州公!聽說你正式到刑部上任了?

既然收了告我的案子,卻又為何不敢收押我?”

回應林泰來的,還是寂靜,沒有任何迴音。

林泰來嘀咕說:“什麼世道,連王老盟主都如此能忍了。”

對於跑了三個衙署的結果,張把總簡直要瘋了。

他也猜測老爺們可能不靠譜,但沒想到竟然這麼不靠譜!

難道堂堂的國都南京城,還需要他這個小把總出面,去承擔所有嗎?

其實張把總內心也很清楚,眼前這位掀起了全蘇州府抗稅風波的好漢是個燙手山芋,總不能留在自己手裡啊。

他就是個小小的關卡把總而已,摻乎不起水很深的政治事務。

要知道,蘇州府掀起抗稅風波的訊息傳到南京城後,糧價已經漲到先前的三倍了!

目前南京城官方每年要輸入一百萬石稅糧,其中四十萬左右都來自蘇州府。

一旦缺了這四十萬,沒有地方能補上的。

雖然各衛倉和戶部太倉還有存糧可以支撐,但存糧用完了後呢?

都知道,蘇州府錢糧的去向裡,第一保障皇家所用的白糧和金花銀;

第二保障朝廷所用的漕糧;第三保障本地官府、衛所的用度。

到了第四才是南京城,因為南京城的班子沒有實權,影響不到蘇州府官員的利益,優先度就比較靠後。

所以蘇州府一旦錢糧徵收不足,大機率是暫停往南京城解送,優先保障京師方面和本地支出。

於是“罷交南京糧”這個口號,看似因為不存在單獨“南京糧”這個稅種,並沒有可操作性。

但卻又能透過權力執行機制的“自我調節”,以另一種角度實現。

南京城糧食市場也很誠實的給出了反應,糧價直接上漲了三倍。

民以食為天,糧價一直都是統治者最需要關注的資訊,一旦糧價暴漲,往往就伴隨著饑荒出現。

所以整個南京官場都因為蘇州府抗稅風波和南京城糧價暴漲而震動。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自知有幾斤幾兩的張把總又怎麼敢摻乎?

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趕緊把林泰來從自己手裡送走!

有那麼一瞬間,張把總很想對林泰來說,你能不能立刻轉身逃跑,他可以裝作沒看見的。

殊不知此時此刻,幾個收到訊息的衙署都在大罵,到底哪個缺心眼的王八蛋把林泰來抓回南京的?

誰接收了“人犯”林泰來,就相當於接下了沉甸甸的責任。

而接下了這份責任,又意味著,要麼做到平息事態,要麼就和蘇州城的官員一起背鍋頂罪。

張把總絕望的對林泰來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林泰來深思熟慮後,回答說:“南京城這麼多衙門,不如一家一家的去試試看?我想總會有人接收我吧?”

張把總:“.”

這種行為藝術,和神經病有什麼區別?難道你林泰來把這當成了巡演?

三個有關係的衙門都不肯收人,其他沒什麼關係的衙署更不可能收人了。

林泰來又說:“那你再去找魏國公試試看?”

魏國公乃是大明開國第一功臣徐達後人,南京城第一世家,經常擔任南京守備大臣官職。

大明異姓勳爵就是以魏國公為首,在南京城是既特殊又超然的存在。

如果說南京城裡有一個人敢接收林泰來,那也只有魏國公了。

思路卡頓啊,只能硬寫,今天先這樣吧。月票如果還有就投了吧,明天爭取多寫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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