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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州城已經流傳起一句話,“蘇州城亂不亂,林坐館說了算”。

但在這風口浪尖上,林坐館卻扔下了亂攤子,說走就走,出發前往南京城。

在考試製度為國家取才根本大法的前提下,沒有什麼權力能阻攔一位考生去趕考,官員也不行!

林泰來帶上了左右護法張家兄弟,以及四個夥計,乘坐神威烈水號,沿運河向北而去。

張家兄弟不解的問道:“九月才是武鄉試時間,現在去是不是有點早?”

主要是武科鄉試的考生沒有多少交際需求,不像文科鄉試考生,往往把鄉試當成交際時間,所以動輒提前幾個月到,然後呼朋喚友的各種聚會。

林大官人答道:“現在蘇州城已成是非之地,實在不好久留。萬一平衡不好,就會跌下懸崖粉身碎骨。

若能取得武舉功名回來,多少有點護身作用,起碼身份能高一點。”

林泰來從蘇州城北上第一站,就停留在了滸墅關。

然後登岸去拜訪王之都,並把幾個人犯交給了稅使王之都。

“在下要去南京,可是木瀆港那邊缺乏正規牢房,所以擔心手裡幾個人犯被劫走。

而關署這邊牆高壁堅,牢獄森嚴,煩請王公幫忙看管兩月。”

王之都答應說:“這些都好說!”

此後便讓禁卒去收押了幾名人犯,共計有席思危、席思成、範允臨、沈信等四人。

同時又對林泰來說:“其實我正要找你,我那二兄近日有來信。”

林大官人下意識的說:“王司徒與我能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令妹的家書。”

王之都忍住了打人的衝動,趕緊說正事:“信裡提到,復古派後七子裡官位最高的張佳胤,回朝擔任兵部尚書了。”

林泰來夾雜不清的嘀咕說:“怎麼每一代復古派七子,都有個官至兵部尚書的人?”

復古派前七子裡有王廷相,後七子裡有張佳胤,還都是本代七子裡官位最高的一個,歷史也太巧合了。

王之都無視了林大官人的無聊吐槽,繼續往下說:“所以二兄的意思就是,讓我在江南不要再得罪復古派,尤其復古派盟主王世貞就在江南。”

林泰來起身行了個禮:“沒想到在下一個微末之人,也能勞駕王司徒關心,萬分感激全在心裡!”

王之都:“???”

你林泰來說的什麼是意思,為何聽不懂?

林大官人說:“王司徒一定是擔心,萬一在下明年進京參加武科會試,會折在這位新兵部尚書張佳胤手裡,導致白折騰一趟。”

武科考試和文科不一樣,是由兵部尚書主考的。

王之都無語,你林泰來總是對小妹自作多情也就算了,怎麼對二哥也開始自作多情?

林泰來疑惑的反問:“難道不是?”

王之都忍無可忍的解釋說:“我那二侄子象乾,有可能要去宣府做官,而宣府可是兵部的地盤!”

林泰來“哦”了一聲,晚明邊鎮大佬之一王象乾要開啟邊鎮官路了。

最後王之都總結說:“二哥怕得罪復古派太深,會影響到象乾的前程!

所以今後在復古派的問題上,我未必能助伱了。”

林泰來嘆口氣,官場就是這樣,關係網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幫自己的言外之意,是不是還要去拉攏復古派?

甚至說,還有可能賣了自己討好復古派?政治人物都是如此無情嗎!

“我話講完,你怎麼看?”王之都問道。

林泰來不滿的說:“關於復古派的沒落,我已經幫王公分析過很多次了!

在這個問題上,不要那麼目光短淺,計較一時之得失。”

王之都無奈的說:“我二哥如今年事已高,正全力扶持象乾侄兒,心裡見不得一點風險。”

於是林大官人回應說:“你可回信給王司徒,復古派的兵部尚書縱然厲害,但我們更新社的盟主申季子未嘗不犀利!”

王之都:“.”

復古派?更新社?你林泰來這嘴上,真是就沒輸過。

而後王稅使也沒再說什麼,大手一揮:“正事說完了,你走吧!不耽誤你趕路的時間了!”

但林大官人卻端著茶杯磨磨蹭蹭的喝著,沒有告辭的樣子。

王之都詫異的問道:“你還有事?”

嘴上從不輸人林大官人的聲音忽然小了幾分:“那個,求王公借支一些款項,贊助在下去南京趕考。”

王之都真是震驚到了:“你沒錢?你怎麼會沒錢?”

天下最富裕城市的第一黑惡勢力竟會沒錢,這不是笑話嗎!

林大官人連忙叫苦說:“王公有所不知,戰爭實在太燒錢了,社團連月征戰本就沒多少存銀。

而且在這次大戰中,橫塘鎮魚市和堂口遭受暴徒攻擊,都燒成了白地,所有存銀都沒了!

關鍵在於最後還打贏了,所以其它存銀大都要拿出來犒賞三軍,那就不剩多少了。

雪上加霜的是,戰爭賠款還沒有拿到,工程還沒吃下,我又要趕赴南京去。”

王之都喝道:“我這裡都是國庫的銀子,怎能隨意借支給你!”

林泰來立刻說:“那幾個人犯,少的價值兩三千,多的價值五六千,全都當抵押品放在王公這裡!

只要他們在這裡,就不愁換不成錢,王公還有何慮哉?”

王之都:“.”

莫非這就是你林泰來把人犯扔到關署的真相?

一邊讓關署幫你看著人,一邊當抵押品借銀子,當真是一石二鳥!

“借給你錢可以,那你別再招惹王老盟主。”王稅使趁機要挾說,“都知道你是我的下屬,你別拖累我!”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林大官人無奈的說:“我可以不招惹他!我就是去趕考的,哪有心思幹別的!”

最後王稅使從自己的羨餘銀裡,拿出了二百兩給林大官人。

借了盤纏的林泰來就上船走人了,繼續沿著大運河北上。

從滸墅關向西北,再走個差不多二十里地就進入了無錫縣境內,和滸墅關去蘇州城的距離差不多。

林大官人坐在船上胡思亂想,難怪蘇州無錫幾百年後機場都共用一個,這也太近了。

說實話,這樣坐船有點無聊,或許應該把孫憐憐帶上。

抵達位於無錫縣縣城南門外的錫山驛時,都已經是深夜了。

在這種繁華地方,即便是半夜不愁吃喝。

在客店投了宿,林大官人正在尋思,是找個正經地方吃喝,還是找個不正經的地方吃喝?

可如果總是找不正經的地方,盤纏花的太快,到了金粉繁華的南京城怎麼辦?

畢竟秦淮舊院天下聞名,若不見識一番不就白去南京城了嗎?

再說在無錫縣人生地不熟的,並不認識什麼人,也不知道哪裡好啊。

於是林大官人站在客店門口,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狀態。

站在旁邊櫃檯的客店掌櫃忽然笑嘻嘻的,湊到了林大官人的身旁。

然後客店掌櫃對林大官人問道:“閣下大概是個讀書人?敢問貴姓?”

這就叫以貌取人,看到林大官人身著寬袍大袖的青衫,就以為是個大號讀書人。

林大官人含糊著回答說:“免貴姓林,自蘇州來,正前往南京應試。”

掌櫃的說:“這不就巧了!在下可以給林朋友介紹個好去處!”

旅途寂寞的林大官人這心裡,一下子就蠢蠢欲動的熱乎了。

還是本地人更熟知本地情況啊,但願這掌櫃的有點道德,別跟幾百年後的計程車司機一樣坑。

於是林大官人滿懷期待的催促道:“快說快說!”

隨即聽到掌櫃介紹說:“本縣有一位正道真儒,每個月在縣學講學三次!

明天恰好就是講學之日,而且還有被讚譽為未來天下士的神童助講!

此講學乃是本縣近兩年之盛事也,看來林朋友也是個熱心讀書的人,若有興趣不妨前往聆聽。”

林泰來:“.”

就這?就這?你就拿這個考驗讀書人?哪個讀書人經不起這種考驗?

頓時意興闌珊、興致全無!林大官人寂寞的打了個哈欠,已經想回屋睡覺了。

不過臨走前又隨口道:“沒想到,你們無錫人比我們蘇州人還能吹。

什麼正道真儒,什麼未來天下士,也真敢說,這都是誰啊?”

掌櫃陪著笑答道:“這位正道真儒乃是顧憲成顧涇陽,林朋友應當聽過吧?

未來天下士乃是本縣著名神童高攀龍,三年前二十一歲就鄉試中舉!”

林泰來:“.”

臥槽!顧憲成以及後來出現的東林黨,只要對晚明政治稍微瞭解的,怎麼可能沒聽過啊。

至於高攀龍,那可是顧憲成的親密戰友,並稱高顧組合!官場成就更高,天啟年間官至左都御史!

晚明政治史,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黨爭史。

黨爭發源於嘉靖,然後伴隨著歷史上的大明一起殉葬。

但嘉靖那幾十年黨爭,大體上還屬於“正規軍”黨爭。

像是兩軍對壘,謀略算計各憑本事,還能依託政務就事論事,有點政治美感。

而萬曆朝那黨爭風氣,不是林泰來看不起,純屬爛泥塘大亂戰,或者村頭巷尾小混混鬥毆風格。

就是幾方幫派為反對而反對,不停的互相撕咬,或者說誰在臺上就幹誰!

也沒什麼策略算計,全憑嗓門大,有時候也靠拳頭大,毫無政治美感可言。

不過話再說回來,林大官人捫心自問,他個人還是比較喜歡萬曆朝的黨爭風格。

不服就幹,說不過就打,簡直太對胃口了!

這種狗咬狗黨爭風格,始作俑者大概是李植、江東之、羊可立這三位反張居正魔怔人。

這三人也是當今簡在帝心的朝廷三紅人,在正統官員眼裡,他們地位有點類似於後世的網紅,就是三大政治網紅。

但真正把狗咬狗黨爭風格發揚光大的,還是要靠顧憲成和他一手締造的東林黨。

一開始大家以為他們只是普通清流,歷朝歷代都有這種清流,不足為奇,也不會有多大禍害。

但誰也沒想到,史上經過兩次東林黨“眾正盈朝”後,大明垮得更快了。

若說大明實亡於萬曆,壓制了東林黨二十年的萬曆皇帝真不想背這鍋。

按下因為“顧憲成”這個人名引起的亂七八糟雜念,林泰來在腦中細細回憶了一下歷史資訊。

未來的東林黨領袖顧憲成此時應該才進入官場幾年,還沒有成大氣候,重建東林書院更是沒影的事。

此人似乎去年請了三年假回家,然後在縣學堅持講學。

林大官人推斷,這應該是顧憲成對政治新打法的一種“試驗”。

所以問題來了,客店掌櫃憑什麼如此主動熱心的宣傳講學,幫顧憲成拉皮條?

那些計程車司機給外地人拉皮條,都沒這麼積極!

還有什麼“正道真儒”、“未來天下士”,宣傳詞一套一套的。

此時顧憲成並沒有歷史上一二十年後的聲勢,還不至於成為“本地名勝”啊。

林大官人看向客店掌櫃,突然襲擊式的問道:“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客店掌櫃下意識的答道:“也沒多給什麼錢,沒有的事!”

林泰來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這玩法算是傳銷還是傳教?還是引流量刷人氣?

本來他沒什麼興趣,但此時忽然又產生了興趣。既然來都來了,明天不妨去看看。

再怎麼說,顧憲成講學也算得上是晚明的名場面了,雖然現在還不在東林書院。

於是林大官人晚上也不去找不正經的地方了,正正經經吃了飯就睡下。

及到次日,便準備入城。

大運河到了無錫縣城就分成了三條河道,中間一條穿城而過,東西兩條繞城而過,然後又重新匯合。

一般中間這條河道是進城的小型官船和民船,東河道是漕船,西河道是商船。

從擁擠河道進城出城太痛苦了,所以林大官人也懶得坐船,直接從南邊望湖門走進了無錫縣城。

然後再折向西,一共也就走了不到一刻鐘,便抵達無錫縣縣學。

走在路上時,林大官人就很惡趣味的想,如果自己提前把已經荒廢的東林書院舊址買下來,那以後東林黨會叫什麼名字?

下章肯定難寫,繼續求月票助攻!東林黨爭議太大了,大家對東林黨怎麼看?我看看書友的主流觀點,咱總不能和書友對著幹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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