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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姜鳶正要啟唇,他卻率先撫上她細涼的手,微藍眼眸深鎖在她身上。
“阿鳶,莫不是府中有什麼人給了你難堪?”
這個念頭,是裴璟思考後得出的最大的可能。
他自問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得他如此溫柔小意對待的女子,自己早時還承諾了護她一世安穩富貴。
她這樣毫無徵兆地離開,一定是他走後,府裡某些不長眼的傢伙伺候不周,讓她受了委屈,才一時負氣出走。
裴璟說著,越發堅定了這種想法的可能性,還溫聲補充道:“有我在,你莫要擔心,只管說便是。”
姜鳶雖疑惑他為何會將話繞到這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話題上,但秉著不想連累他人的想法還是如實搖頭否認:“沒有。”
“府中人都待我很好,伺候得也很周到。”
裴璟心裡一沉,追問:“那你為何要走?”
原來,他竟以為是旁人將她逼走的……
姜鳶不禁苦笑。
這便是他們觀念的差異之處。
在他心裡,予她妾室的名分已是無上的恩賜了。
因而他全然無法理解她的傷心與憤怒。
姜鳶越發覺得自己過去可笑,閉了閉眼,按捺下那些紛雜苦悶的心緒,方睜眼看向與她相對的裴璟。
“不關旁人的事情。”
“是我自己決意要走。”
姜鳶垂著睫,不顧裴璟逐漸沉下的面色,自顧自道:“就如書信中所說的,我思來想去,覺得我們倆各方面的差異都太大了……”
“從今以後,還是各自安好罷。”
裴璟不受控制地捏緊她的肩:“阿鳶,你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差異?”
”我們先前,明明一直都很好。”
他聲量提高:“難不成你都忘了嗎?”
平白被人闖進家中、好不容易才將被捏痛的肩膀從他掌中掙扎出來的姜鳶也帶了怒氣,直接仰目望他——
“我不做你的妾室!”
她像是衝破了什麼禁制一般,眼眸清亮如刃,隱隱折射出其不肯折服的傲骨。
“我不願意做任何人的妾室,更不願意同人分享我的夫君。”
“我知道,在所有人眼裡,我能夠成為你的妾室,都是天大的福氣。”
“我也知道,於你們而言,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姜鳶長舒一口氣,語氣帶了不可移轉的決絕:“可我就是不願意,也無法接受。”
她懶得浪費口舌,和裴璟這個古人討論什麼人權和男女平等。
索性便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無法接受這世間習以為常的規則的異類怪人。
果不其然,聽完她的話,裴璟皺起眉:“你可知,你的這番話是多麼驚世駭俗?”
她不僅拒了自己給予的錦繡富貴,竟然還無法接受對這亙古流傳下來的男子娶妻納妾?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姜鳶眸光堅定,毫不閃躲:“我知道。”
“但我無法改變。”
她也不想改。
逼仄的屋子內陷入了長久的靜寂。
良久,才聽得姜鳶逐漸平緩的聲音響起,迴盪在屋中。
“殿下,我知道你與郡主的婚事乃先皇賜下,推諉不得。”
“我也從未想過要為難你。”
“想來,真的是我們倆之間的緣分盡了。”
裴璟臉上閃過怔忡與驚痛,不斷搖頭,不願意接受她所說的“緣分已盡”四個字:“不,不會的……”
他字字艱難,眼圈浮起一層氤紅:“阿鳶,我們之間明明有那麼多美好回憶,難不成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
姜鳶低斂著長睫,搖晃的燭光打在她細白的面頰上,襯得她溫婉明淨極了。
可這樣溫柔的模樣,說出的話卻生生斷了裴璟心中的希冀——
“可那些,並不能改變什麼。”
她掀起眼簾,望向裴璟真摯勸道:“伯謹,我們都還年輕,你今後也會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只是如今放下覺得困難,待時日一久,你總會釋然的。”
裴璟漸漸鬆開了壓在她肩頸上的手,眼瞳中的光卻逐漸熄滅,一片沉寂。
他輕扯了唇角,勾出諷刺的冰冷弧度,親手將往日裡在姜鳶面前精心偽裝的溫和假面撕了口子,自顧自地低聲道:“說到底,還是你對我的感情不夠深罷了。”
否則,如何能這般輕描淡寫地慰勸他放下?
姜鳶看著此時面色沉冷,周身散發著令人發怵氣息的裴璟,壓抑已久的惱怒與不耐一同湧上心頭。
她一再好言相勸,裴璟卻苦苦相逼……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直截了當地平聲冷語道:“是又如何?”
她對他的感情確實不足以讓她放棄自己的觀念與堅持。
愛人先愛己,她得先是自己,才能去愛別人。
裴璟的面上如罩寒霜,幽眸緊鎖著面前這道纖細清弱的背影,手背上的青筋突顯出來。
守在門口的方公公敏銳地察覺到凝滯窒息的氣氛,低垂的眼瞼不受控制地顫個不停。
“好了,阿鳶。”
良久,裴璟終又是綻出笑容,輕將她的身子扳正,低聲輕哄:“這些日子我剛回府上,平日裡處理軍中堆積事務,是忙了些……”
“你若不高興,我每日多抽出些時間陪你便是了,何故這樣耍小性子呢?”
耍小性子?
姜鳶有一瞬間想要冷笑,到底是控制住了。
事到如今,他竟還以為她方才的那些話都是賭氣?
姜鳶氣怒更甚,使力推開他:“我沒有賭氣——”
她未盡的話語消弭於裴璟突發的舉動。
裴璟眼見她推拒,竟直接攬過她的肩,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道將她朝外面帶去:“好了,我們回府再說。”
姜鳶掙扎著開口:“我不回去……”
他身上的氣息以及自己肩頸處的迫人力道無一不令姜鳶不適,她愈發激烈地掙扎起來,重重地拍在他攬著自己的手背上。
裴璟目光垂在被她毫不留情打落的手上,緩緩抬眼,眸中的溫度一點點退散:“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當真不願意跟我回去?”
見他態度雖冷,可面上已不復先前的偏執可怕,姜鳶心口微松,回道“是,我不願。”
“還請殿下成全。”
裴璟眼瞳久久凝睇著她,低聲重複:“成全……”
一個輕詭的微笑忽然在他薄唇邊綻放:“好!”
姜鳶還來不及喜悅,他緊隨其後的舉措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悚然一驚。
裴璟抽出腰間佩劍,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周身散發的濃烈殺意令人膽戰心驚。
而他口中的話更是讓姜鳶心神俱震——
“來人,給我把這村裡的人都綁了帶走!”
姜鳶面色煞白,快步上前攔住他:“你這是為何?”
“他們犯了什麼事,需要這般?”
裴璟目光冷凝:“我懷疑這村子裡的人與蠻夷叛賊有勾結,帶回去審理有何不妥?”
姜鳶急道:“胡說!這村裡的人都是大梁子民,一直以來都安泰度日,怎麼可能與叛賊有關?”
裴璟的視線從她因著急辯解而泛紅的眼圈上掠過,淡淡開口:“正是因為不確定,才要全部帶回去細細盤問。”
不確定……
姜鳶看著裴璟,驀然明白了。
她貝齒髮顫,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你是想以此來要挾我?”
他面色冷峻無情,抬步向外,冷喝門外怔愣的黑兵甲士:”都耳聾了嗎?”
“還不快去!”
士兵們忙不迭應聲而去,姜鳶扶著門框,驚駭地看著他們整列而出,提著兵戟朝村內進發。
姜鳶在這裡居住已有兩年,村中人心淳樸,她起初負傷臥床之時,還有熱心友鄰時常送些熱湯吃食給她……
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昔日幫她諸多的村民承受牢獄之災?
眼見一行人便要打破深濃夜色的安寧靜謐,姜鳶終是衝向了院中,淚流滿面地拽著裴璟衣袍:“我願意、我願意同你回去!”
“快叫他們住手啊!”
情緒起伏過大,一股鑽心之痛突襲心口,她面色煞白,眼前一黑地暈了過去。
而在她即將委地的瞬間,一雙孔武有力的臂膀將她打橫抱入懷中,與此同時,一道清晰可聞的聲音傳入耳畔——
“收兵,回府!”
姜鳶再沒了意識,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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