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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充斥了視野的白光逐漸消退,車窗外熟悉的工作室也看的越來越清晰。
但衛燃卻發覺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這疼痛來自被機槍打斷的右臂,來自最後時刻那些打進自己胸口的子彈。
很快,壓抑不住的慘叫從車裡傳到工作室又從工作室隱約傳到了外面。但他卻根本連扭一下頭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越野車儀表盤上的錶盤一秒一秒的跳動。
那宛如挖肉剜心一般的強烈疼痛讓他數次都因為抵抗不住而眼前發黑暈了過去,可下一秒,便又被這疼痛喚醒,繼續一邊發出無意義的低吼一邊煎熬的等待疼痛消退。
直到錶盤上的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那無法忍耐的疼痛終於漸漸消退,全身都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衛燃掃了眼放在腿上的手槍和攤開的牛皮本子,眼前一黑終於失去了意識。
當他被手機鈴聲叫醒的時候,時間竟然已經到了早晨,再看看來電號碼,竟然是穗穗打來的。
“難道她已經降落了?”
衛燃艱難的拿起雜物箱裡的手機,可隨後便發現自己的右手竟然根本使不上力氣。
無奈的換成左手,僅僅只是一個拿手機的動作,胸腹間也立刻回應了撕裂般的疼痛。
艱難的摸到手機按下接通鍵和擴音鍵,穗穗的聲音立刻從話筒裡傳了出來,“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不會打擾了你的好事吧?”
“睡著了”衛燃虛弱的答道。
“你聲音怎麼聽起來有點兒不對?”電話另一頭兒的穗穗立刻聽出了端倪。
“沒事兒”衛燃強打著精神遮掩道,“昨晚凍到了,有點兒感冒。”
“但你聽起來像是快涼了一樣”穗穗沒好氣的說道,“你最好快點兒去醫院。”
“沒事兒”
衛燃將座椅調整到一個舒服的角度,“你到了?”
“已經快到學校了,速度快點兒剛好能趕上考試。”穗穗不確定的把話題又扯了回來,“你真沒事?”
“真沒事兒”
“那行吧,我要下車了,等我考完試再給你打電話。”
“專心考試吧,我要繼續睡覺了。”
衛燃最後敷衍了一句便沒了動靜,而電話另一頭兒的穗穗在等了將近一分鐘之後,這才徹底結束了通話。
直到這個時候,衛燃忍著疼痛拉開棉衣的拉鍊,撩起裡面的毛衣和內襯,隨後便發現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人打過一樣,殘存著一大片彷彿濺開的水花一般的大片淤青。
抽著涼氣一件件脫掉上衣,隨即便發現整個右手肘上下也都遍佈著嚴重的淤血,即使輕輕碰一下都是鑽心的疼痛。
再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衛燃發現自己竟然昏迷了十幾個小時,中途更是漏記了好幾個穗穗的電話。不過仍舊可以慢慢活動的右手倒是讓他長長的吁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好在算是囫圇個兒的回來了。
閉上眼睛歇了口氣,全身都沒有力氣的衛燃費力的推開車門,將掉在腳下的那支大肚匣子撿起來仔細的擦了擦,隨後抱著剛剛脫掉的上衣,忍著胸腹間的疼痛,摸著黑慢慢挪到了樓上的臥室。直到扭亮檯燈裹上被子,他這才召喚出了已經變回紋身的牛皮本子。
出乎他的意料,這本子的外皮竟然從牛皮材質變成了宛若青銅材質一般,足有半厘米厚的金屬書皮上還密佈著斑駁的綠色鏽跡。就連那支金屬羽毛筆,也鑲嵌在了封面上對應了凹陷輪廓裡。
遲疑片刻,衛燃將檯燈調亮了一些,隨後翻開了第一頁。
讓他驚訝的是,在這一頁自己的照片下面,原本“戰地攝影師衛燃”這七個字的下面,竟然還多了一行“軍銜:少尉”的字樣。
這是給老子升官了?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繼續往後翻動,第二頁沒什麼變化,背面的紅色漩渦裡,那支毛瑟刺刀也安安靜靜的漂浮在上面。
第三頁同樣如此,衛燃拿出背面漩渦裡的那支使用大量鈦合金零件的czp09手槍看了看,隨後又將其塞了回去。
繼續往後翻,出乎意料,第四頁背面的紅色漩渦卻停止了轉動,上面甚至還有個長達100多個小時的倒計時!
100多個小時...五天?
衛燃在發現自己的手根本沒辦法伸進停止轉動的漩渦裡,把那盞煤油汽燈拿出來之後,索性繼續往後翻閱。
好在,第五頁背面的紅藍兩個漩渦裡的望遠鏡和svt40半自動步槍,以及第六頁紅色漩渦裡的祿來雙反相機都沒有受到影響,全都可以取出來。
但第七頁那枚初級戰地天使勳章下,那個裝著醫療箱的紅色漩渦卻停止了轉動,其上同樣出現了一個長達一百多個小時的倒計時。
這麼說,是因為我把煤油汽燈和醫療箱送給了那間中藥鋪,所以才被鎖住了?
衛燃思索片刻,這才翻到了第八頁。
在這一頁上,那張原本用金屬羽毛筆繪製出來的20響大肚匣子,以及握著這支槍的大手已經變成了一張黑白照片。
衛燃記得清楚,那正是李鶴仙生前,將手槍遞給他的堂弟李隨安,讓他去求援時候的畫面。
在這張黑白照片之下,暗紅色的字跡彷彿還透著硝煙和血腥味:
山川異域,不共戴天
倉稟齋掌櫃,於1938年3月17日,滕縣破城後擊斃敵兵兩名,以身殉國。
李鶴仙,於1938年3月17日滕縣破城後,引爆手榴彈,以身殉國,時年24歲。
李隨安,滕縣保衛戰末期,前往北關陣地求援途中遭炮擊陷入重傷,後被北關陣地官兵發現,經北城門突圍逃生。
滕縣保衛戰後,李隨安化名李望川參軍,輾轉多處戰場,抗日戰爭結束後,復李隨安之名返回字貢定居。1988年9月18日夜與世長辭,留有一子,至死未向任何人透露從軍經歷。
繼續往下看,卻用黑色的字跡寫著一個叫做“李忘川”的名字和一個位於字貢的詳細地址,以及一串明顯屬於國內的手機號碼。
在這些資訊往下,字跡又恢復了暗紅色,另起一行工整的寫著那支大肚匣子上的詩句,“烽煙血辱染河山,倭兒不滅不歸川,許國征戰何懼死,殺盡日寇鑄京觀。”
沒有急著翻頁,衛燃從照片旁邊的紙袋子裡拿出幾張底片對著檯燈看去,連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短短的幾天裡。
許久之後,衛燃嘆了口氣,將底片塞回紙袋子,隨後將紙頁翻到了背面。
緩慢旋轉的紅色漩渦下,一行黑色的簡短字跡寫著,“周家小姐親手煮的湯圓。”
衛燃儼然失笑,將手伸進紅色漩渦,忍著胸口的疼痛拎出了一個大紅色的華夏傳統食盒。
讓他啞然失笑的是,這食盒的提手和第一層蓋子之間,還躺著一個僅有鉛筆盒大小的黃銅小算盤。這算盤的其中一條邊框上,還清晰的刻著“倉稟齋”三個小字。
將算盤放在一邊,衛燃輕輕掀開食盒第一層的蓋子,緊接著便聞到了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那是一盞普普通通的白瓷大碗和一把同樣材質的湯匙,這碗裡的湯圓不但冒著熱氣,其上還撒著些許的桂花。
衛燃呆愣片刻,反應過來之後趕緊扣上蓋子,小心翼翼的將這並不算大的食盒連同算盤又送回了紅色漩渦裡。
收回換了個青銅皮的本子,衛燃費力的關上臺燈,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被電話鈴聲和砸門聲吵醒時,已經是下午了,窗外也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大雪。
拒接季馬來電的同時收起手槍,已經超過24個小時水米未進的衛燃發現自己竟然開始發燒了,同時嗓子也難受的彷彿著了火。
低頭看了看胸腹和手肘處的淤青,他這才艱難的爬起來,手腳無力的扶著牆壁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樓梯,開啟了被砸的砰砰作響的捲簾門。
“維克多,你在...”鑽進工作室的季馬話還沒說完,便注意到了衛燃蠟黃的臉色。
“你怎麼了?”季馬皺著眉頭問道。
“可能感冒了吧...”衛燃昏昏沉沉的答道,隨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板上再次失去了意識。
季馬見狀來不及多想,彎腰扛起衛燃丟進越野車的車廂,將其開出工作室之後鎖上捲簾門就往醫院的方向跑。
當衛燃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努力回憶了一番昏迷之前的經過,他這才拿起桌邊正在充電的手機撥給了季馬。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電話剛一接通,季馬便開心的說道。
“我怎麼跑醫院來了?”衛燃虛弱的問道。
“應該我問你才對”電話另一頭的季馬說道,“醫生說你體內有非常嚴重的發炎症狀和輕微的出血,而且還有一些像被人打過的淤傷。維克多,你不會遭到搶劫了吧?”
“沒有的事,你在哪?”衛燃有氣無力的問道。
“你如果還有力氣爬起來,就順著窗戶往下看,我已經在樓下你的車裡呢。”
電話另一頭的季馬繼續說道,“不過就算你看的到也沒用,你之前差點住進危重病房,醫生說你至少還要在醫院躺上兩天觀察一下才行。另外,卡爾普那邊我已經說明了情況,他說下次上課可以推遲到三月份,等你從華夏回來再說。還有,阿芙樂爾我也幫你解釋了。”
“他們不知道我生病吧?”衛燃繼續問道。
“只有阿芙樂爾知道你感冒了,周女士和阿歷克塞教授都不知道。”季馬盡心的說道,“總之你就不用擔心了,外面的事交給我就好。”
“那就麻煩你了”
衛燃掛掉電話,看了眼上面的時間,這才發現都已經11號下午了,合著自己又睡了一整天?
放下手機,衛燃無奈的搖搖頭,這次被牛皮本子送回滕縣保衛戰換來的絕對算不上舒服,不提那段撕心裂肺的戰場回憶。單單重回這個世界後,那長達一個小時的劇烈疼痛就讓他忍不住打哆嗦。
而至今胸口和手肘殘存的淤青,以及被送進醫院的炎症,無疑都和自己在最後時刻遭受的那些致命傷害有脫不開的關係。
但只要想起仍舊放在牛皮...不,或者應該叫做金屬本子,不過不管是什麼,只要想起裡面那碗熱騰騰的湯圓,他頓時又覺得無比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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