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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為大,你冒犯了人家,再磕三個響頭,不過分吧?”宋澈指著已重新裝好的骨灰罈衝賈代挑了挑眉。
賈代咬著牙,“啪啪啪”對著骨灰罈磕了三個響頭,昂首陰狠瞪著宋澈:“有膽識的,可敢留下姓名?”
“這又有何不敢?”宋澈高聲道:“你豎起耳朵聽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仁才是也!”
賈代暗自點了點頭,“我們走!”帶著眾狗腿子,灰溜溜地離開九月齋。
宋澈拾起骨灰罈,趕忙上前檢視曹琳,探了探她的鼻息,嘆道:“可惜了,天妒紅顏啊。”
眾賓見真死了人,生怕遭到牽連,很快便一鬨而散。
原本人滿為患的院落,只剩下幾個不知所措的侍女。
“弄月姐……您可算來了!”
見一個月華美人,二十五六的年紀,一身湛藍宮裝,出塵氣質如天地獨立,嬌媚容顏是人間少有。她急步踏入院子,瞧見躺在地上的曹琳,暗歎了一口氣,與一旁侍女招呼:“將她帶下去吧。”
“且慢。”宋澈率先捧起曹琳,“她是我的遠房表妹,如今已香消玉損,屍體就讓我帶回去安葬吧?”
“即便她死了,後事也該由紅樓來料理,何況——”
“大美人兒。”
宋澈取出紫金令牌丟給弄月,“可否耽擱你些許時間,咱們私下聊兩句?”
弄月詫異著手中令牌,上下打量了一陣宋澈,轉身道:“隨我入閨房。”
宋澈捧起曹琳,隨弄月上樓。
入了閨房,弄月掩上了門窗,輕輕一句:“你想與我談什麼?”
宋澈將曹琳放上床榻,撕下一塊床幔,為她包紮額間的創口。
“你這人好不道德,撕我床幔作甚?”弄月輕聲呵斥。
宋澈說道:“人都救了,又何必在乎一塊床幔?回頭我陪你一百條都行。”
弄月皺眉:“我何時救她了?”
“你我都知道,她並沒有死,只是昏厥過去了。”
“如此最好,省得我與官家解釋。”
“可她活著生不如死,那還不如讓她死了。”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你想偷樑換柱,假死幫她離開紅樓?”
會作詩的女人,果然都很聰明。可她又果斷拒絕:“這絕對不可能!”
宋澈不緊不慢道:“離開紅樓,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再強行將她留下,遲早會得到一具屍體,既然如此,何不發發慈悲,助她脫離苦海?”
弄月娥眉緊促,思緒陷入掙扎。
“再者,今日我教訓了賈代,若你還留曹琳在紅樓,他日後定還會來惹麻煩,可若曹琳死了,他擔心會牽連到自己,也許很長時間都不會再來紅樓露面,這樣的紈絝惡霸,弄月姑娘應該也很討厭吧?”
宋澈輕撫著曹琳額間的傷,原先他還苦惱該如何幫這女人贖身,誰料今夜她這麼一撞,倒撞出了個機遇來。
“你以為她是普通人麼?她是入了籍冊的官妓;你又以為我是什麼人?我不過是個……”
弄月難以啟齒,她再是一顆明星,也只是個妓女。
“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畢竟曹琳之死,賈代有脫不了的干係,他絕不會想著將此事鬧大,何況,”宋澈從袖中,拈出那封“雞毛信”,在弄月面前晃了晃:“你認識賀玄章麼?”
弄月一愣,賀玄章誰不認識?
宋澈笑道:“恰巧我也認識,而且還很熟。”
拿著雞毛當令箭,一招吃遍天下鮮。
弄月再次凝望著手中紫金令牌,片刻,終於抬頭正視宋澈:“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什麼事……弄月姑娘,這是一件好事對麼?能為你積德的。”
宋澈抱起曹琳便往屋外走去。
待經過梳妝檯時,還發現了一隻熟悉的瓦罐。
“這東西好用麼?”
“什麼?”
“杭州特產,珍珠白玉膏。”
不錯,梳妝檯上放著的瓷罐,正是珍珠白玉膏。
宋澈曾記得,此面膜只在江南出售,何時傳到洛陽來了?
“與你有關係麼?”弄月有些莫名其妙。
宋澈回頭與她神秘一笑:“今夜多謝弄月姑娘慷慨,我欠你一個人情。”
弄月卻是不屑,“京城裡,達官貴人我認識一半,你的人情又算什麼?”
宋澈笑而不語,推門而去。
“等等。”
“嗯?”
“後院有馬車,專門照顧那些醉酒的客人,你可選乘一輛……還有,若紙包不住火了,我可不會遷就你。”
“好。”
待宋澈出了閨房,弄月掩上了門,又挪步至窗前,輕輕敞開一條縫,恰好可瞧見後院。
待瞧見宋澈乘車離去,窗後美人才幽幽嘆氣,撫摸著手中的紫金令牌,暗自唸叨:“遨遊四海求其凰……”
若不是知心人,她如何發得了慈悲?
“鳳瑣牢籠,鳳何其求……”
她又是一聲嘆息,關上了窗戶,也藏起了眸中的羨慕與無奈。
……
出了紅樓。
為避免人多眼雜,宋澈專程找了間不起眼的小客棧,暫時先在此落腳。
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大抵是沒有力氣將自己撞死的,曹琳雖還在昏迷中,心率與呼吸卻很沉穩,要不了多久便能醒來。
宋澈趴在桌上小憩。
“爹!娘!不要……不要……”
被驚醒時,天色已有破曉之意。
曹琳緊著臉蛋兒,被褥已被踢翻在床下,小手不停亂抓。宋澈趕忙兌了杯止疼藥喂她飲下,過了片刻,她才又安穩睡去。
“你有多善良,你就有多幸運。”
宋澈重新替曹琳蓋好被褥,留下一封書信,離開了客棧。
偷樑換柱想要天衣無縫,收尾工作必須得做好。
早市已開。
宋澈先到壽材鋪裡訂了兩口棺材,再透過壽材店老闆引薦,包了一夥幹陰活的槓夫,後又到扎紙鋪購了些喪葬用的物品……總之白事一條龍,該有的都得有。
為了保險起見,讓曹琳死得逼真,宋澈還專門去了趟義莊,挑了具客死異鄉,無人認領的女屍用來下葬。
待一切辦規矩了,宋澈便領著送葬隊回到客棧,這時曹琳也醒了過來,宋澈叫她換上麻衣,裹上孝布,悄悄坐入馬車。
城外七里坡,是曹家祖墳所在。
宋澈銀子給得足,槓夫們也很賣力氣,一個正午便築起了兩座新墳。
曹恬之墓,曹琳之墓,一旁還有個“艾氏之墓”,應是曹琳生母吧。
一家三口,以這種方式團聚,究竟是慶幸還是悲哀?
待喪葬隊走後,曹琳才下了馬車,終於憋不住淚意,跪在曹恬墓碑前嚎啕大哭。
宋澈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等她哭累了,才遞過手帕,才淡淡一句:“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
“宋大哥,你助我脫離紅樓,又送家父入土為安,曹琳無以回報,願當牛做馬,今生今世侍奉你!”
曹琳作勢要磕頭,宋澈趕緊將她扶住,“曹姑娘不必如此,如今你重獲自由,應當改頭換面,忘記過往,重新生活。”
曹琳淚眼婆娑,咬了咬嘴唇,“宋大哥,我雖入紅樓,可身子還是清白的。”
“不不不,曹姑娘有所不知,我已有家室,且是入贅的,所以——”
“那又有何妨?曹琳甘願為妾,哪怕為奴為婢,只求能夠留在宋大哥身邊報答恩情!”
曹琳改頭換面,所有人事關係都得捨棄,她一個柔弱女子,若顛沛流離於世,只怕過得還不如紅樓。
宋澈抿唇想了想,問道:“曹姑娘可會女紅刺繡?”
曹琳點點頭,“五歲便學,距今已有十七年,飛禽走獸,松竹梅蘭,樣樣精懂。”
“那敢情好,我本家便在蘇州,以錦繡生意盛名江南,店裡正缺乏技藝嫻熟的繡娘,若曹姑娘不嫌,入我家幫忙如何?若你技藝過關,我保舉你做個管事兒。”
“我滿心地願意!”
“曹琳已死在了昨夜,你得換個名字才行了。”
“我母親姓‘艾’,我便叫‘艾琳’如何?”
“好聽!”
……
返城途中,宋澈向曹琳詢問了其家庭變故的原因。
原來:
還是與朝廷黨派有關。
朝廷團體眾多,其中最大的兩部勢力,一是由高琛為首的主戰派,二是由賈太師為首的主和派。
入朝為官,是不允許潔身自好的,必須要選擇站隊。
相對於主和派的窩囊,曹恬更認可主戰派的高琛,政見不合無形中便產生矛盾,明爭暗鬥個你死我活。
曹恬作為主戰派,奉命出使江南,負責歲幣生意轉運,他的死多半與那些失了利益的主和派有關。
曹恬遇刺後,曹家剛開始並未受到牽連,可誰料數日前,潁州府外的驛站發生了鋪大火,一舉燒燬了五十車絲綢;
如此,冥冥之中,又讓主和派抓到了把柄,佞臣渲染事態,讒言進諫,顛倒黑白,再加之皇帝年老昏庸,動不動便龍顏大怒。
死人當然最適合背黑鍋了,從曹恬接下歲幣轉運使一職,便註定會成為黨派鬥爭的犧牲品。
關於賈代——
從昨夜賈代與曹琳的對話,大致便可明瞭,兩家早已存在矛盾。
賈代本家姓黃,其父與曹恬是世交,年輕時同朝為官,然黃家人天生貪婪,後因貪汙罪被罷黜,從此黃家家道中落,加之賈代不學無術,沒幾年便敗光了家產,成了洛陽城中的市井之徒。
後來,賈代不知祖上冒了什麼青煙,有幸攀上了賈太師這個靠山,賈代便改了姓氏,認作了賈太師的乾兒子。
賈太師位高權重,受朝綱風紀影響,有些事兒明面幹不了,便收了幾個乾兒子,專門替他洗錢撈金,賈代便是其中之一,他心狠手辣,處事圓滑,很快便在眾乾兒子中脫穎而出。
如今的賈家,麾下有整整三條街的產業,在洛陽這個寸土寸金之地,三條街已是相當不得了。
賈代得了權勢之後,曾三次登門向曹家提親,曹恬深知其財來路不正,與朝中黨派相悖,便全全拒絕了,也正因如此,兩家結下了不小的仇怨。
……
宋澈還是將朝中的利益爭鬥看得太簡單了,他以為轉貢西羌便能使將相兩合,殊不知偌大的朝廷中,不僅有佞臣,還有賣國賊。
這大梁王朝,岌岌可危了。
“宋大哥,賈代他心狠手辣,強取豪奪,仗著賈太師的靠山在洛陽城內無惡不作,昨夜你與他結下了仇怨,你若長久待在洛陽,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遠在蘇州的朝廷命官,同樣遭人暗殺身亡,賈代這類得勢的小人,除非將他徹底捏死,不然逃到哪兒都沒用。
“放心吧,我有得是辦法能搞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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