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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三更。

“叮鈴鈴……”

客棧後院突然響起了一陣空靈的駝鈴聲。

寒風呼嘯,天地肅殺。

不知為何,氣氛也驟然變得嚴謹起來。

寒風搖曳著燈籠,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個蒙面黑衣人趕著一輛馬車,停在了後院門口。

他來了。

該來的總會來。

宋澈提著一盞燈籠,大步走出後院。

馬車在院門前停下,蒙面人冷冷瞥了一眼宋澈,輕哼了聲,提刀跳下馬車,隨後車門敞開,楊松緩步踏出。

“果然是聰明人,連叫門都省下了。”楊松的笑眼絕非善意。

宋澈冷聲道:“三更半夜,只有做賊的才會走後門,我不是刻意來等你的,而是來看看有沒有賊人經過。”

楊松板下臉色,死魚般的眼神,冷冷盯著宋澈:“你應該在蘇州好好賣你的布,不應該跑到揚州來惹麻煩。”

宋澈搖搖頭,“楊公子興許是耳力不太好,我方才與你說過了,我來這兒是想看看有沒有賊人經過,若是有的話,順便抓個賊。”

黑衣蒙面人緊緊握著刀,眼神中的殺氣越來越濃。

雙方便這麼對視了片刻。

楊松長嘆一口氣,點點頭:“行吧,大家都是生意人,你開個價吧。”

宋澈當即道:“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生意人,那就更應該清楚,所謂對等價值,除了你的命之外,我看不到任何籌碼,”

他冷聲問楊松:“你,願意給麼?”

“你知道有些利益捆綁的東西非我所願——”

“那是因為你在乎這些利益,你若不在乎,便不會被束縛,也不會幹壞事。”

“你不追求利益麼?”

“商人都貪圖利益,但我不像你,我光明正大。”

沉默,

沉默中氣氛凝重。

“給我個機會吧宋澈,我父親已因此而喪命了。”楊松說話時,眼睛斜了斜身旁的黑衣人,是在祈求?還是在威脅?

“機會?”宋澈冷笑:“你去跟李大人,去跟那些被你綁架的女人說,看他們給不給你機會。”

楊松目露失望與兇光,搖著腦袋往後退,“你太自以為是了,這樣下去,你我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退,蒙面人卻提刀上前。

宋澈皺著眉頭,穩如泰山。

“沙沙沙……”

風中突然傳來一陣摩擦聲。

尋聲望去,見院牆上,不知何時已坐著一名劍客,他用砂紙一遍又一遍地磨礪著劍鋒。

劍鋒雪白髮亮,寒氣逼人。

姜雲天用眼角餘光冷冷斜視著黑衣人,悠悠一句:

“天可真冷啊,流出的熱血也應該會很快凝固吧?”

黑衣人沉下殺眸,抬手微微一揮。

“嗖嗖嗖!”

十幾名黑衣殺手從天而降,瞬間便包圍了整條巷子。

宋澈不緊不慢地拍了拍手。

“咵!咵!咵……”

附近樓房窗戶同時敞開,幾十杆火槍搭上窗臺,將所有殺手方向包圍。

廖恆出現在二樓窗前,冷眼睥睨著臺下,命令道:“誰動一根手指,誰就得死。”

黑衣人卻不屑一笑,瞪著宋澈:“你以為憑這些玩意,便能殺得了我麼?”

“可偏偏是這個玩意,讓你吃過苦頭,你應該長記性的才對,”宋澈問道:

“曹恬也是你殺的吧?”

黑衣人沉下眼色。

“大家也見過幾次面了,何必遮遮掩掩?你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你的身份,賈公子。”宋澈冷聲道。

黑衣人遲疑了片刻,緩緩摘下面罩,不是別人,正是賈太師的大兒子賈勇。

“早知道在京城我就應該殺了你。”

宋澈道:“若過去能夠改變,你與你爹也不會被趕出京城。”

賈勇臉皮抽搐,緊握著刀柄,卻是道:“你是個人才,殺你可惜了,來跟我們做大生意如何?”

宋澈緩緩抬手,指向賈勇身後的楊松:“像他們楊家一樣?”

賈勇說道:“有目共睹不是麼?二十年前他楊家還只是個賣茶,與我們做了生意之後,一舉魚躍成江南首富。”

楊松的眼神逐漸暗沉。

宋澈搖了搖頭,“你爹可以養很多個乾兒子,很多條狗,可江南首富只能有一個,宋某可不喜歡當第二。”

沉默。

焦灼。

殺機暗湧。

“當然了,宋某不需要給你們當狗,也能成為江南首富,”宋澈深吸了一口氣,提著燈籠轉身走入小院兒:

“夜深了,街坊領居明天還要幹活,莫要吵著人家了,回去洗洗睡吧。”

“啪!”

重重掩上院門。

賈勇原地杵了足足有半刻鐘,才抬手招呼道:“我們走!”

殺手匿入黑暗,與楊松坐回馬車,怎麼來的,怎麼離去。

院兒裡的宋澈,耳朵幾乎是粘在了院門上,直至聽見馬車聲走遠,才長長洩了口氣:“媽的,嚇死我了……”

“你現在的慫樣,與方才意氣風發簡直判若兩人。”姜雲天跳下院牆,舉著雪白髮亮的寶劍道:

“我的劍已磨得吹毛斷髮,你為何不能一聲令下?”

宋澈苦澀道:“我見過賈勇的功夫,他與你一樣也能斬出劍氣,何況他所帶來的都是武功高強的殺手,火拼起來佔不到好處的。”

姜雲天說道:“你今天已與他們徹底撕破臉,總有一天要決出生死,何不一鼓作氣,咱也買些江湖殺手,給他來個徹底洗盤?”

“咵——”

廖恆推開院門走了進來,“你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以楊家的財力,能陪你玩兒到死,”

他又看向宋澈:“我相信宋兄今夜放他們離開,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對麼?”

“不錯,”宋澈說道:“一開始我是有想過與楊松來個魚死網破,可當我瞧見賈勇時,呵呵呵……便知是天助我也!”

姜雲天撓了撓頭,“你又耍了什麼權謀詐術?”

宋澈笑著問道:“你們覺得賈勇來揚州的目的是如何?”

姜雲天想也不想便答道:“來殺你的唄。”

“你只猜對了一半,”宋澈說道:“假設你養的狗沒拴繩子,不小心咬了人,你有兩種辦法可以逃脫責任,第一便是不承認這條狗是你養的,第二便是將這條狗給殺了;

壁虎為了保住性命,會不惜斷去自己的尾巴,賈家也一樣,樞密使遭倭寇暗殺,還死了個路級安撫使,此事足以震驚朝野,他賈家若想置身於事外,便不得不除掉那些知道此事之人——

我是其中之一,八仙樓是其中之一,楊家也是其中之一;

但楊家無疑是賈家所養的最壯實的一條狗,它壯實到甚至能反咬主人一口;

試問,一條很可能噬主的狗,主人家會放心養著它?

賈家或許早已看楊家不順眼,無奈楊家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還不能卸磨殺驢。”

廖恆接過話茬兒,補充道:“而這時,恰恰宋兄出現了,雖說起來有些難聽,可能在賈家眼裡,宋兄你也是一條比楊家還有利用價值的狗,所以他方才想拉攏你,讓你為他賣命。”

宋澈笑道:“不錯。”

廖恆又道:“當楊家這條狗,覺得自己的主人可能會養另一條狗來取代自己的地位時……”

“哦!我聽明白了!”姜雲天驚呼道:“楊家這條狗便很可能會反咬賈家這個主人一口!”

“不錯嘛,你這傢伙也能在我們之間插話了。”廖恆笑著拍了拍姜雲天的肩膀。

姜雲天抱著胳膊輕哼:“我也是有腦子的好麼?雖然沒你倆腦子多。”

“還不僅如此,”宋澈補充道:“一旦楊家這條狗失去價值,早已對它有成見的主人,一定會操刀給它宰了。”

姜雲天說道:“我卻覺得賈家與楊家都是狗,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到那時咱們再棒打狗頭!”

宋澈笑道:“此謀便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可萬一他們不自相殘殺呢?”廖恆擔心。

“你忘了咱們的‘勁夫計劃’麼?權力與武力這兩拳已打出,三日之後,我若成為揚州商會會長,便是最致命的一拳;

三拳齊下,楊家在揚州便成了一條無權無勢的喪家之犬,這時,主人要殺他,我也要殺他,而我有權有勢又有錢,賈太師被剝奪相權,驅逐出京,早已失了往日權勢,你們說楊家這條被逼急了的狗會咬誰?”

宋澈仰頭深吸了一口寒氣中的芬芳,自信揚起嘴角:

“我們才是最後的贏家。”

風,如此寒冷。

夜,如此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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