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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們發什麼呆，趕緊幹活啊！”

小明的催促聲讓王殷夏回過神，這才開始踩踏板，秦周則要遲一步，他有些走神地望著車間上的穹頂，全憑本能拉拉環。

甭管那所謂的“原材料”在哪裡，只能先按小明說的做，十一人在各自的工位上虛空幹活，沒想到小明還挺滿意，他揹著手繞了一圈，不住地點頭：“嗯你切得真不錯，哦你拉得很有勁，啊對就是這樣推，不努力工作可不行，大家要保持這個節奏……”

虛空上工，這還能有什麼節奏？

王殷夏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她當著小明的面嘗試了各種踩踏速度，可小明全都投以讚許的目光，搞得王殷夏很想當眾摸魚。

魚近在眼前，怎麼可以不去摸呢。

王殷夏的對面就是洪娥，她手裡拿著一個鍘刀一樣的粉紅色儀器，此刻也在快快慢慢地切著，也許是注意到了王殷夏的視線，她朝她笑著眨了眨眼。

王殷夏轉開了眼神。

昨夜離開寢室的人不止秦周，還有洪娥，周蘭蘭就是因為獨身一人在寢室內，這才慘遭不幸——小紅扭斷了她的脖子。

那一聲“咔擦”就是扭斷脖子的聲音，王殷夏不知道這聲音為何會如此響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聽得清清楚楚，可只要她去回憶，這聲音好似就會在她的耳邊響起。

至於王殷夏為何平安無事，並不是因為周蘭蘭做了她的替死鬼，而是她並沒有被判定為“單獨一人”。

可假如不是機緣湊巧，王殷夏昨晚就真的死透了。

直到死亡近在眼前時，王殷夏才加倍地感到了警覺和恐懼，進而自我反省。

她還想找回記憶，去追溯自己的根源，去理解幸福家園，去探索這個世界，她絕不要這麼快就糊里糊塗地死掉。

那麼造成這一切危機的人是秦周嗎？是，也不是，他確實是直接的原因之一，可這一切的源頭還是王殷夏沒有足夠的警覺性。

秦周似乎沒有惡意，看樣子也是想道歉和補救的，但假如她遇上的不是秦周，而是別的什麼人——不懷好意的，圖謀不軌的，謀財害命的，殺人為樂的——鬼蜮裡，這樣的人應該很不少吧？

王殷夏久久地出神，機械地踩著腳底的踏板，小明不知在何時離開，人們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地散漫起來。

秦周偷偷地看王殷夏，那小眼神別提多可憐了，雖然他的外貌絕對和可憐無關——偶爾，秦周的視線還會和洪娥相對，洪娥慣例露出浮於表面的微笑，而秦周則低下頭，掩藏好自己的殺意。

機械地維持一個動作是很令人疲憊的，大概在兩個小時後，王殷夏也感到了不適，她挪了挪凳子，換了一隻腳。

秦周倒是十分穩定，上下拉環的動作要比踩踏踏板更累一些，但他還是能維持強而有力的單手輸出，好像套了一條機械臂。

就連洪娥都若無其事，她操縱鍘刀時需要切下和抬起兩個動作，但她也維持著單手作業，絲毫沒有換手的意思。

但正常人不是這樣的，其他的人類都和王殷夏一樣，小動作不斷，甚至更糟糕，他們也無法長時間地維持穩定，只能頻繁地更換姿勢，還有小聲抱怨的，就連那據說走過兩個鬼蜮的趙福安也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呆板地壓著面前的浮板。

秦周和洪娥有著相當強大的身軀，王殷夏在心中想，他們都在昨夜外出探索，是否就是依仗著這個呢？

或者反過來，就是因為他們敢於冒險，所以才會有這樣強大的身軀？

雖然王殷夏已經解開了幾個疑點，但她面前的謎團仍舊遮天蔽日，不論是奇異的、強大的身軀，還是秦周那無堅不摧的羽毛，甚至她本人的幸福家園，以及那張藏著答案的名片……

秦周的記憶有問題，但洪娥看起來很清醒，她有著明確的目標，為此她四處探索，夜晚外出，設計靠近“小姊妹”，佈置陷阱伏殺秦周——當然後兩者都沒有成功。

是的，洪娥暗殺過秦周，就在昨夜。

在今早凌晨時，秦週迴到宿舍，被連夜等待的王殷夏逮住，因為秦周的退讓，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了對峙和溝通，王殷夏得到了秦周單方面的昨夜回憶。

等到早晨鈴響起，王殷夏一刻都沒有等待，拿著閱讀器就去還給洪娥，同時發現了慘死的周蘭蘭。

於是接下來才有了洪娥的解釋，她希望王殷夏不要誤會她，因為她“已經和蘭蘭分析過利弊，但蘭蘭不願意在夜裡和我一同出門”，也因為她“和秦同學有些私人的恩怨，但我保證絕不會影響到你”。

但王殷夏怎麼可能信任洪娥呢，她連秦周都無法真正相信，更別提一直捉摸不定的洪娥。

且據秦周所說，洪娥的身上還有和黑色羽毛類似的神奇武器，那是一枚翠綠色的圓環，可以投擲迴旋，有些像武俠暗器——就是體積有點大，足有秦周腦袋大小，砸中了就能擊碎他的腦殼。

這麼想著，王殷夏不由自主地看向洪娥的左手手腕，那上面正套著一枚青翠欲滴的玉鐲。

【親愛的同事們！一日之計在於晨，只有勤勞工作，才能抵達成功的彼岸！讓我們加油努力，寧多不少！成功公司是我家，公司成功靠大家！】

廣播裡響起小紅亢奮的聲音，她又開始喊傻悲口號了，聽得王殷夏渾身刺撓，不過她還是捕捉到了“寧多不少”這個詞。

小紅的廣播在老員工中還是很有鼓舞力的，其他流水線上的機器轟鳴得更帶勁了，在這片隆隆聲裡，小明再次出現，這一回他卻是一副點頭哈腰的諂媚相，畢恭畢敬地晃到了十一人的流水線旁。

“領導！這裡就是我們的新員工實習區，您看看我們的新員工，大家都很有活力啊，而且基本上手了，您有好什麼指導……”小明向著身邊的空氣歪頭聆聽，隨後又是滿臉堆笑，“怎麼只有十一人？……噢噢，那是因為有一個小姑娘不舒服，請假了沒來……不能請假？對對對！新員工怎麼能請假呢，太不懂事了，我這就叫她來……”

小明沒有降低聲音，於是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他的這番驚悚無比的獨白。

“哎呀，你們看什麼，好好幹活啊！”小明好像察覺到了眾人的視線，他的眼珠子一刮，厲聲呵斥，“領導正看著你們吶，好好幹活才能給領導留下好印象！”

幾句話的功夫，那位不存在的領導似乎是走遠了，於是小明趕緊跟著追了過去，眨眼間就只剩下個背影。

不少人鬆了一口氣，可是他們這口氣還是松早了，因為就在幾分鐘後，周蘭蘭搖搖晃晃地趕來上工。

周蘭蘭已經死了，死得徹徹底底，走來的是她的屍骸。

這具屍體還是維持了人類的形態，像是喪屍一樣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流水線旁，它的頸骨已經粉碎，支撐不住腦袋，於是那頭顱和亂髮就一同塌在脖頸上，隨著它的前進而左搖右晃。

不僅如此，周蘭蘭的頭顱上戴了一個和老員工一樣的藍色鴨舌帽，不論它的腦袋怎麼甩動，這鴨舌帽就像是黏上去的一樣，極其牢固。

在眾人驚悚的視線中，周蘭蘭晃到了流水線上，它把自己卡在了唯一一個空出座位上，晃動著雙手，掛在兩個凹槽中，竟然就這麼推拉起來，乍看上去真像是個重病的人在帶病上工。

再然後，周蘭蘭的腦袋一歪，對準了緊挨著的工位，它那雙被洪娥合上的眼睛緩緩睜開，渙散的瞳孔正對準了工位上的男人。

“啊……啊啊……”男人被這一幕嚇得不住顫抖，腦子一片空白，不自覺地就鬆開了握著發條的手。

男人對面的女人也是面色慘白，但她注意到了不對勁，小聲喊：“老公！你先抓牢那個把子……”

周蘭蘭脖子一歪，撕裂的皮肉裂開，露出碎骨死肉和喉管，下一刻，血汙從它的脖頸口噴出，連帶著烏青柔軟的臟器，就這麼嘩啦啦地噴湧流淌，順著流水線滾到了男人面前！

此時此刻，男人哪裡還聽得到妻子的叫喊？他慌忙後退，躲避著這些穢物碎肉，以至於跌出了工位，狠狠摔倒在地上。

“救命啊！”男人四肢並用，但就是爬不起來，“救命啊，有鬼，有鬼！她是鬼啊——”

也許不能說男人大驚小怪，作為一個完全沒有進入過的鬼蜮的人、一個從來生活在和平社會中的人，確實很難適應突然降臨的恐怖，即便他已經對鬼蜮有了初步認知，但當超越理解的屍骸真的出現在眼前時，難免會有失控的反應。

男人已經被嚇破了膽子，他的在此刻幾乎遮蔽了一切外界的聲音，從妻子的疾呼到同類的警告，他只能看得到眼前扭曲恐怖的屍骸……

直到他後退的身體，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三魂七魄慢慢迴歸，男人緩緩抬起頭來，從下至上，他看到了一身呆板的黑西裝，一張死白的面龐，一口猩紅的嘴，一雙漆黑的眼，一個誇張而扭曲的笑容。

“哎呀，你怎麼在這裡啊？”小明緩慢地、一字一頓地道，“現在還沒有到到休息時間，你怎麼能，離開工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