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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仲村亨的苦惱,李唐遲疑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張子怡。小張同學卻笑眯眯地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這姑娘估計是閒著也是閒著,樂得看熱鬧。

剛剛兩人一直在看拍攝情況,還私下裡進行過討論。表演永遠都不會是千篇一律的,都會有自己風格。仲村亨的問題可能就出在他太過緊張或者說是有點太端著,尤其他在鏡頭裡一路走過來,讓人感覺和周邊的環境以及忙碌的群眾演員格格不入,不象個工程師,倒是像個軍人。

張子怡也有同感,她覺得仲村亨的表演痕跡太過明顯,就是那種太想演好了,反而落了下乘。

總之一句話:不夠鬆弛。

表演就是一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打個比方,比如港臺演員和內地演員的表演,差別就很明顯。港臺演員尤其是香港演員的表演讓人一看就特別生活化,而內地演員總感覺有些端著,或者舞臺痕跡很重。

其實這是不同的表演環境造成的,香港演員本身資源就充足,從七十年代中期一直到九十年代,都是香港影視行業的黃金時代。而內地演員因為影視資源匱乏,大部分都是在舞臺上施展自己的才華。

而香港演員那種所謂生活化表演,拍拍電視劇可能無傷大雅,但真正放大到大銀幕上短板就出來了,他們的表演往往流於表面,沒有內心戲,看著就很虛。

相比之下有著紮實基礎的內地演員在這方面的優勢就能體現出來,往往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傳遞內心的情感。

如果二者同框,你就發現特別彆扭,就好像不在一個體系中表演。

原因就在於香港演員大部分都沒有接受過系統性的學習,比如所謂的“香港明星的搖籃”無線訓練班,區區幾個月,不可能學到太多的理論知識,他們往往都是在實踐中摔打磨練出來的。缺乏理論支撐,就好比基礎沒有打好,更別提臺詞、形體等方面的功底了。

其實香港電影或者電視劇傳入內地,有一個很大的優勢就是都是配音的。要知道配音的都是專業的配音演員,等於就是二次塑造人物,再配合上他們生活化的表演,讓內地觀眾看了難免耳目一新,從而得出所謂演的好的結論。但真正聽到他們的粵語原音,往往就會讓人出戏。

還有就是形體方面,現在很多的港臺電視劇都是古裝戲。所謂古裝戲在表演中是很有講究的,最簡單的就是一個走路姿勢,比如演一些當官或者皇帝的角色,港臺電視劇中演員走路好象跟大家平時走路沒什麼區別,現代而隨意。

如果讓科班出身的內地演員來演繹,那肯定是小四方步,上身很穩,幾乎不會搖晃,且走起來非常有氣勢。

至於說類似焦黃老師在飾演康熙時形體方面採用中國古典舞的形態;亦或李雪鍵老師在飾演宋江時的小碎步疾走,那都是在表演上的昇華。你拿這種講給那些沒啥理論基礎的香港演員聽,他們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

當然香港演員並非全都一無是處,也有個別天分很高的,比如千人千面的高個兒TonyLeung;內心戲全寫在臉上的矮個兒TonyLeung;百變妖姬MaggieCheung,以及喜劇大師StephenChow等等。這些人大概跟內地的周訊、靚仔青差不多,都是老天爺追著餵飯的那種,肯定不是靠所謂的系統學習或者後天努力就能打敗的。

李唐其實不太願意對別人的表演指手畫腳,一來跟對方不熟悉,交淺言深不太好;二來對方畢竟比自己大好幾歲,且還算有頭有臉,怎麼說呢,就是不太好好為人師。

不過他也蠻同情對方的,因為他知道樓燁這個人吧,現場拍攝時總喜歡一個人待在一間小房子裡盯著監視器,話很少,也不給具體意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實際上真要他說,估計也說不出個四五六來。說白了就是他心裡也沒底,就是想透過演員一遍一遍的表演找到他所要表達的內容。

而初次跟樓燁合作的這位小本子顯然還無法適應樓燁的這種拍攝方式,或者說以他的能力還不足以達到樓燁所需要的各種可能的表演。

看著對方一臉誠懇,眼神充滿了渴望,李唐還是心軟了,招呼對方坐下,然後根據自己的理解幫他細細分析了一遍。

其實也很簡單,無非是讓他放鬆,別多想,忘掉以後所要扮演的特務的身份。他目前的身份就是一家日資鐵廠的工程師,和廠裡的中國工人相處融洽,還有一個心愛的中國女朋友,下班後馬上就要見面,心情興奮,步伐輕快……

仲村亨聽著連連點頭,可聽完之後卻還是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還是那句話:說起來容易,真要演出來還是要考驗自身的演技。比如心情興奮,作為一個日本男人一般不會喜形於色,那麼如何表現出來?

還有忘掉特務的身份,可是他之前研究人物的時候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潛伏在中國的特工,一不留神就會帶出來。

在仲村亨結結巴巴,非常羞愧的闡述中,李唐聽明白了。他突然發現之前拍《蘇州河》時樓燁不讓他和周訊看劇本,每天開拍前就這麼幾張紙是有道理的。就是不讓自己和周訊因為身份變換太快,影響到表演的狀態。

仲村亨畢竟是偶像出身,表演基礎薄弱,光憑一張帥臉,一味的裝酷,是演不好戲的。

李唐沉吟片刻,最後只能道:“這樣,我來幫你演一遍吧。”

算了,幫人幫到底吧。整整兩天了,他在現場看著也難受。

仲村亨一聽頓時大喜,連忙站起來深深鞠躬道:“李桑,太感謝了!”

剛剛李唐說的這些他都能聽明白,可他沒有自信能演好。但如果李唐願意示範一遍,那真的是求之不得,照葫蘆畫瓢唄。

在兩人交流的時候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早就過了,從小黑屋裡走出來的樓燁的並沒有催促,而是跟執行導演兩個人點了根菸,一直在旁邊安靜地等候。他一向很鼓勵演員在現場有創造性的發揮,希望能夠得到是自己眼睛一亮的鏡頭。而負責拍攝同步紀錄片的曾建則把剛才這一幕完整地記錄下來。

大家都是有經驗的演員,在拍攝現場對於身邊無處不在的同步紀錄片的鏡頭早已習慣,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就算有一些不妥的畫面最後刪了就是了,最後能夠呈現給觀眾看的肯定是最好的一面。畢竟這是要幫助電影宣傳的,不可能把不好的東西展現出來。

本來李唐就是想在休息區給仲村亨示範一遍,但樓燁聽聞頓時來了興趣,連忙走過來道:“李唐,來來來,現場試一下。”

說著,不等李唐回應,直接就吩咐執行導演:“讓各部門準備,實拍!”

李唐聽的一愣一愣的,本來導演發話,現場試一下可能效果更好,但是實拍幹什麼呀,難道說膠片多的燒得慌?

等他正欲開口之時,卻見樓燁扭頭就走,拿著對講機又鑽進了他那間小黑屋。而執行導演則催促道:“李老師,換一下衣服吧。”

“啊……哦,好!”

既然要實拍肯定要換衣服的,現場的化妝師則抓緊時間拿著顏料在他臉上塗抹了一番。

雖然不太清楚樓燁的腦回路,但李唐也無所謂,反正燒的不是他的錢。

雖說現場實拍一條,可能會燒掉一本膠片,大概一千多塊錢,但是現場近兩百號人齊齊排程起來,這個成本是很大。

現場近兩百號人,一半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另一半則是當地找來群眾演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人都需要化妝,換上代表那個時代的戲服。

這些群眾演員,大概除了老人和孩子,幾乎全是下崗工人。副導演有意挑選,不少人曾經就是這家倒閉的鋼鐵廠的工人,翻砂的演翻砂,燒鍋爐的演燒鍋爐,除了一開始稍微有點緊張和不自然,待熟悉後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而且這邊群眾演員的人工比橫店和車墩影視城便宜多了,每天十塊錢,管一頓盒飯,報名的人趨之若鶩。

一切準備就緒,李唐朝高爐走去,一路經過群眾演員扎堆的地方,就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

“咦,怎麼換人了,那日本子呢?”

“哇,是令狐沖誒!”

沒辦法,誰讓《笑傲》太過深入人心。

“我昨天就看到了,他跟張子怡坐在一塊兒嘮嗑呢。”

“哎,伱說他跟張子怡……”

好吧,廣大人民群眾的八卦實力還是很讓人敬佩的,李唐不由加快了腳步。

爬上冒著蒸汽的高爐,走到裝置的後面,他舉手向地面上正在仰望的執行導演示意了一下。

“好,各部門準備……開始!”

隨著一聲開始,李唐從裝置裡鑽出來,先是長長吸了一口氣,拍拍身上的灰塵,兩眼沒有目的性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拿起包背上肩頭,沿著鋼鐵扶梯從上面走下來。

他走的很放鬆,這條陡峭的鋼鐵扶梯爬上爬下他已經走了無數遍,甚至都不用注意腳下,隨意間每一步都走的很穩。

從出現在鏡頭前,到沿著鋼鐵扶梯走下來,在小黑屋盯著監視器螢幕的樓燁終於露出了笑容。

別看樓燁在公開場合好象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看起來很嚴厲,其實他是個很羞澀的人,只有在獨處時才會釋放自己的真實情感。

而同樣在現場盯著李唐的仲村亨,一邊看一邊嘴裡還在唸念有詞:“那路或多(怪不得,原來如此)……”

這會兒他終於知道李唐嘴裡的“鬆弛感”是什麼意思,動作、表情一切都看上去那麼自然,沒有絲毫表演的痕跡,活生生就是一個剛剛從高爐裝置裡鑽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揹著包下班的工人。

隨著李唐走到地面上,攝影師王鈺扛著攝影機一路跟拍。

拍樓燁的電影有個好處就是你不必在意攝影機鏡頭在哪裡,會不會走出鏡頭這些問題,你只管專注自己的表演就行。

李唐看了兩天,拍攝路線早就看熟了。路線雖然是恆定的,但李唐有意忽略了仲村亨之前的表演。因為這場戲在劇本上只有一句話“1928年,滿洲。鋼鐵廠的工程師伊丹英彥從廠裡下班,他的中國情人丁慧在等他。”

短短一句話,用樓燁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只要你能演,演一個小時都沒有問題。

但李唐並不想搞的太複雜,因為群眾演員是根據仲村亨的路子排練好的。比如李唐從高爐上下來,迎面碰上來兩個中國人,戴著帽子,衣服乾淨,身份大概是僱傭的中國管理人員。可能就是因為這個身份,這兩位管理人員看到日本人就格外客氣,甚至用諂媚來形容。

兩個群眾演員,讓開路的同時,摘下帽子向李唐鞠躬,李唐同樣回了一個鞠躬,動作很標準,只是鞠躬的幅度明顯要比兩位群眾演員小一些。然後理所當然地朝著兩位群眾演員讓開的路繼續往前走。

伊丹英彥是個日本人,他找了一箇中國情人,平時對待中國工人也是客客氣氣的,在中國人的眼裡他就是一個好的日本子,但是作為日本人的優越感是刻在骨子裡的。

比如鞠躬的幅度小,對中國工人讓開道路理所當然的態度,無不透露著他作為日本人的優越感,同時也反映了他的虛偽,為下一步成為日本特務埋下了鋪墊。

這才是樓燁對李唐最滿意的地方,表演細節的把控非常準確,而之前仲村亨的表演可能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拐彎走過粉塵飛揚,火光沖天的鍊鋼車間,李唐臉色如常,只是在走進車間前拿圍在脖子上毛巾捂住了口鼻。而不是象仲村亨的表演,每一次總會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這是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走過了無數次,這有什麼可皺眉的呢?

不過在走過鍊鋼車間的時候他和仲村亨一樣加快了腳步,只是當他走出車間,拉下蒙在臉上的毛巾時,又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往前走,不過走路速度如同在走過鍊鋼車間時那樣依舊不變。

因為這是他急於想見到自己的中國情人的迫切心理。包括迎面再次遇上一群中國工人,因為伊丹英彥是好的日本子,大家都願意跟他打招呼。

他也露出笑臉道了一聲:“再見!”

匆匆擦肩而過。

走出廠門口,那裡支著一臺攝影機,他直直地朝鏡頭走去,一直走到鏡頭前,停下腳步,順手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四處看了看,看似在尋找,神情依舊波瀾不驚……

“好,非常好!”

對講機裡傳來樓燁略顯激動的聲音。

現場的執行導演拿著擴音喇叭及時喊停,而幾乎與此同時,現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現場的幕後工作人員都是見多識廣的,剛剛李唐的這段表演和之前那日本子的表演,孰優孰劣,一目瞭然。工作人員在拍手的同時,甚至內心紛紛都生出了一股自豪感。

不光是現場的工作人員,包括候場的張子怡和看的異常認真的仲村亨,也都在拍手。仲村亨神情激動,鼓掌特別熱烈。

日本人一貫慕強,如果你演的跟他差不多,他心裡可能會一百個不服氣,但是你明顯要比他演的好的多的多,那麼他就徹底服氣了。

就好比美國爸爸把他打敗之後,縱然爸爸虐我千百遍,我仍待你是親爸爸。爸爸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是一樣的道理。

張子怡倒是神情淡然,可能在她眼裡李唐的表演固然精彩,但作為威尼斯小影帝、金雞獎最佳男配來說,這就是他的基操。

其實表演說到底就是要走心,李唐的這段表演沒啥設計,就是走心,一路走來,有下意識的作為日本人的優越感,又有想見到情人的迫切心理,不用誇張,不用刻意,潤物細無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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