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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吱呀”的一聲開門響,打破了這個名叫淮陽鎮的寧靜,也驚醒了桌旁蒙著書本瞌睡的少年。
少年名叫王有仙,面容清秀,眉眼細長。他努力抬頭,隨即又蒙上了眼。
“你還有時間在這打瞌睡?不努力點讀書,等到啥時候?唉,孺子不可教吶,和你那不知道跑哪去的哥哥一樣,真丟臉面!”
憤懣的聲音出自王老爺子,他是遠近聞名的暴脾氣,當家作主,說一不二。聽說他年輕時,曾領頭帶著鎮上鄉親,遠去省城,上訪檢舉鎮上的惡霸,最終還了百姓安穩的生活。
王老爺子收回邁進屋的腿,轉身朝外,柺杖搗地,指著不遠處蹲在水槽邊清洗菜葉的中年人,破口大罵:“得開,管教好你兒子,書讀不好,大學考不上,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王得開,作為有仙的父親,極其希望兒子能夠考取一個好大學,不要像他這樣軟弱無能,碌碌無為。可一想到當下這種沒頭沒尾的苦日子,他不禁咬咬牙,怨恨著這個世道,嘴裡咒怨著,手上一使勁,狠狠揉捏著菜葉子,水濺四處。
王有仙,家境一般。早年間王老爺子置業有方,加上吃苦耐勞,煙茶早點生意做的很紅火,雖未賺的盆滿缽滿,但也算小有積蓄,家中祖宅翻新多次,門庭總歸保持著新氣象。但怎奈老爺子的兒子,王得開,一個實打實的老實人,沒得本事卻還有著一副菩薩心腸。得開經營著一間慘淡店鋪,專門來售賣一些雜章古籍,明明是收入微薄,卻還經常熱心地資助著一些家境貧苦的學生。
鄰里間都說,他的精氣神全放在了書本和熱心腸上面,人雖苦但應會得到好報吧。
少年並未入睡,眼神隔著書本縫隙,漂浮在懸樑某處。從小沒見過母親的他,心智比同齡人更為敏感成熟。
他不知道母親是誰?什麼模樣?在哪裡?家裡的人也諱莫如深,從不在他面前談起。不過他已經不在意了。
哪怕是看到和他爭吵打架的鄰居孩子,躲進父母的懷裡尋求安慰,他也只會咬咬牙,轉身離開。
那又怎麼樣呢?
他內心實在想不起母親的模樣,沒辦法從記憶中尋找到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他又想起最近鎮上來了個奇怪的老道士,破舊的道袍縫縫補補,頭上的混元巾已是髒兮兮的,整天就呆在鎮上那個頗有“威名”的神運算元的攤子旁,有點搶生意的意味。
“有仙哥,在不?”
一個嬌柔青澀的聲音從窗外悄悄傳進來。
“鎮上那個神運算元和老道士又吵起來了,可搞笑了,我們快去瞅瞅熱鬧,你快點出來嘛!”
等王有仙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目若秋波,顧盼生輝的少女。她急匆匆地快步走到王有仙面前,扶著桌角,身體微微前傾,青絲如瀑,宛若流風迴雪。
王有仙目光一滯,隨即別過腦袋,躲開少女清純的目光,扶著桌沿起身,從旁邊繞開少女的身體,嘴巴打結似的說道:“采薇,你...你差點嚇到我。那神運算元和老道士吵架不是一天兩天了,別急,等我收拾一下這就跟你過去。”
少女一臉恍然大悟,叉腰輕指王有仙,低聲道:“好啊,有仙哥,你剛才是不是在偷偷打瞌睡啊。要是讓王爺爺知道了,可不得又要罵你啊!”
“哪有啊,我剛在讀......快點,那一對老活寶吵架可不等我們呢。”
不等少女反應,王有仙撂下書本,拉著少女的衣袖,就朝院門外跑去。途中不小心踩到池邊的水花,濺到了王得開身上。王得開依舊是在為晚飯做準備,手上那些好像總是洗不乾淨的菜葉子,在聽到從遠處傳來的少女道歉聲音後,變得溫順起來。
淮陽鎮,地處淮州以東,隸屬安陽縣。小鎮商貿興盛,來往於縣城及周邊鄉市的走卒販夫絡繹不絕。此時的鎮上,已不是午時那般熱鬧了,街上兩道輕盈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中。
王有仙拉著少女采薇,呼哧呼哧地跑到鎮上的將軍廟。只見得常年扎攤在廟門口的神運算元叉著腰,衝著對面的邋遢道人吼著:“你個臭道士,哪哪都有你啊!本運算元熬到現在,眼看著就要開張了,又被你攪黃了。你咋不去河邊瞅瞅自己,今日出門帶沒帶臉吶。”
老道士捋了捋灰白的長鬚,手指微微一彈,嗤笑道:“帶了,不就在這嘛!”
“你...那王寡婦不就是想求個姻緣籤嘛,枯木逢二春,本就是人情倫理,我幫她算上一卦,卜個好彩頭,她開心,我得利,皆大歡喜。你非要在旁邊嘀咕什麼莫向外求,但從心覓,讓這婦人羞愧尷尬走掉,攪了我的生意,實在可惡。蒼天吶,本運算元,算天算地算無遺策,咋就沒算到你個老東西會來攪局。”神運算元咬緊後牙,大手一拍桌子,吹著鬍鬚恨恨地瞅著老道士。
老道士也不介意,抬眼朝著神運算元,微微正經道:“我觀這婦人眉眼凝愁,衣著樸素,不外乎家境困難,或有孩子倚賴。本就貧苦的生活,若她將錢花在你這胡言亂語上,豈不是雪上加霜!”
拂塵一掃,老道士隨即故作高深地說道:“也罷,今日攪了你吳神算的生意,未來便給你一場造化如何?”
“造化個屁啊!上次,上上次,還有上上上次,哪次你不是說送我一場造化。可造化呢?別說造化了,早上出門我還被門夾了。哎呦,我這胳膊,咋說疼就疼起來了......”本名叫作吳錢的神運算元,揉了揉胳膊,然後掰著手指頭,板上釘釘地給老道士算著被攪黃的次數。
老道士尷尬一笑,扶了扶頭巾,側過身去,急忙說:“嘿,莫急,莫急,會來的,會來的嘛。”
吳神算忽然想到什麼,急忙跑到老道士身旁,單手扶著老道士的肩膀,貼耳笑道:“你個老東西,對人家王寡婦的事情瞭解的挺清楚的嘛,快說說,你還知道什麼?”聞言,老道士脖子一縮,頭低了下來。
一旁看熱鬧的少女,忍不住說到:“你們兩個老頭也不害臊,背後這麼碎嘴。有仙哥教過我,聖人有言: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難道你們不知道嘛?”
吳神算聞言,嘿嘿一笑,撓了撓頭,自顧去搗鼓他的攤子了,而老道士腦袋低得就更厲害了。
王有仙見狀,也不好閒扯,隨即拉了拉采薇的衣袖,就往回走。
等他們沒走幾步,老道士破舊的道袍忽然無風自鼓,袖內快速掐指,算畢,忽輕聲誦唱道:“無量天尊,好一個畢十世之功於一役的大謀略。十世業火,也燃不盡此等大手筆!”
王有仙並沒有聽得太清楚老道士的話,轉頭看著老道士的背影,彷彿間道士的身形膨大無數倍,撐滿天地,俯瞰著少年。
他只知道這個道士,姓張,還是被吳神算逼問出來的,不然罵不知名,挺憋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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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透過將軍廟的飛簷,灑在青石磚道上,拉長了兩人的背影。
采薇踩著輕盈的腳步,圍繞在王有仙的身邊,如同百靈鳥般,訴說著她最近的煩惱。
“家裡又給我請了一位老師,教給我的舞蹈複雜多變,真的好難學哦。有仙哥,你也不心疼我一下下!”
“采薇,你那麼聰慧,從小就跟著很多大師學習琴棋書畫四藝,這一點小困難恐怕是難不倒你吧!”
“哪有啊,很難學的哎,我可是足足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學會的。”采薇的身形停下來,纖嫩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王有仙的肩膀,嘴巴微撅,一副你得相信我,快來安慰我的表情。
王有仙看著面前明眸皓齒,嬌弱可愛的少女,不禁想到第一次見她的情景。那年除夕夜,天降大雪,小鎮整個街道都白茫茫一片,每家每戶都圍著桌邊,吃著熱氣騰騰的團圓飯。
王有仙懷揣著剛買的燒餅,持著傘,獨自走在街邊。香軟焦酥的燒餅味道,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快樂。如今父親在遠方,無法及時回來過年,這讓他很是惆悵。爺爺的手藝果然是一言難盡,總喜歡放那麼多醬油,鹹的齁人。
低落的心情隨著腳步,一淺一深。空中飛舞的雪花,是那樣的野蠻,繞過雨傘,時不時地闖入他的眼裡,溼潤著他的臉頰。
漆黑的夜空會落下潔白的雪花,那孤苦的少年為何沒有幸福的陪伴呢?這世間,很美好,但也不算公平。
遠處,迎面蹣跚走來一個瘦弱的身影。這是一個頭上落滿雪花的紅襖女孩,眼噙淚珠,通紅的臉上掛著略微凌亂的髮梢。
她走到王有仙面前,直接冷不丁地一句哭訴。
“我好餓啊!”
王有仙呆楞在原地,看著面前女孩可憐的模樣,幼小的心靈第一次被觸動。他從懷裡慢慢掏出剛買的燒餅,遞向女孩,但又快速縮回手,將熱騰騰的燒餅費勁撕下一大半,重新遞給她。
女孩接過半塊燒餅,咬了一大口,嘴巴鼓鼓地咀嚼著,喃喃道:“好香啊!”
她的臉蛋早已被風雪欺負地紅彤彤的。
王有仙不禁笑了,舉起另一半燒餅,也啃了起來。
“真的好香啊!”
雪花已經變得大如鵝毛,離家出走地女孩,持著傘往回走了,有仙的心思也跟著,飄向遠方。
兩少男少女已經走到一座獨特的宅院門口。王有仙抬眼就看到府宅牌匾上的兩個大字“顧府”,隱隱透露出雄偉氣象,令人生懼。
“采薇,我就送你到這了。”王有仙看著少女說道。本名顧采薇的少女,突然一改活潑的心態,看著眼前清俊少年,低頭不語。
顧采薇朝宅院內走去,卻又停在第一個臺階上,轉身對著王有仙喊道:“有仙哥,下次你一定要帶我去吃好吃的哈!”
王有仙笑了,看著消失在門內的倩影,轉身,攏了攏衣服。
“陌上千百相思意,天上神仙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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