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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大漢朝廷而言,乾祐元年的第一個月,日子並不好過。外有兵禍,內有饑荒,皇帝寢疾,前番元宵佳節都過得沒滋沒味的。
二十四日,宮中再度傳出流言,皇帝又陷入了昏迷,爾後宮門緊閉,皇帝閉見任何人。緊接著,有數名宮人被杖斃,整個皇城一時肅然。
但是,朝堂之上,徹底不穩了,再愚笨的人都預感到,大漢可能要變天了,一時間,大量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東宮。
政事堂中,幾名宰臣,包括同平章事的史弘肇與劉信俱在,氣氛有些壓抑。劉承祐端居主座上,一臉漠然,只有眉宇稍稍皺起,眼神不時瞥向楊邠與史弘肇。
“殿下,許州上奏,有動亂髮生,亂民勾結匪徒,衝擊官倉,搶奪錢糧!”楊邠出聲打破了平靜,朝劉承祐稟道。
“亂民襲城,著官府鎮壓便是,忠武軍節度鎮兵呢?”蘇逢吉直接介面道。
“許州無人主事,掌控大局,群佐不協,難以彈壓......”楊邠平靜地說著,只是那目光不時瞥向劉信。
劉信雖被拜為忠武軍節度使,但不就鎮,許州的軍政,由其幕佐與朝廷指派文武官員處置。
劉承祐卻是聽出了些言外之意,問道:“樞相有什麼意見?”
楊邠似乎早有準備一般,直接答道:“劉都帥為忠武節度,治下有亂,州縣不穩,當從速就鎮,彈壓動亂!”
“我不去!”楊邠話剛落,劉信直咧咧地說道:“一干賤民作亂,用得著本帥親自去嗎?”
劉信,顯然沒能察覺到什麼異樣,他不去,只是因為捨不得東京的安逸與舒適。再者,劉知遠的病重,對他也有些影響。
聽其言,楊邠則雙目一瞪,高著嗓子喝問道:“都帥既為節鎮,又是宗室,如今所治之民生亂,難道就不知為國家,為大漢江山定亂安民?”
一句話,把劉信給問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但是蠻橫地頂了一句:“我不去!”
楊邠眉毛一橫,看了史弘肇一眼,目光壓迫性地逼向劉信,正欲再施展一番嘴炮,卻被劉承祐給打斷了。
“楊樞相不必如此激動!”劉承祐盯著楊邠,語氣慢悠悠的:“叔父為侍衛軍副帥,協理禁軍,一干亂民罷了,何勞他出馬?若是隨便一州縣有民亂,便需堂堂的禁軍統帥去平定,傳將出去,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大漢,難道朝廷無人了麼?”
“你說呢?史都帥?”劉承祐突然望向史弘肇。
史弘肇似乎有點措手不及,支吾了下,答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不過——”
沒讓他把後邊的話說出來,劉承祐直接強勢道:“史都帥都同意孤的說法,那就這麼定了,自禁軍遣一將校前往即可。孤議,以小底軍都虞侯史弘朗,率一軍小底將士前往平亂,如何?”
“臣附議!”蘇逢吉立刻出聲表示支援。
“史弘朗乃史帥之弟,從軍多年,想來在史帥身邊也得到了幾分真傳,一干亂民,當翻手可定才是!”一直沉默著的竇貞固說道。
史弘肇平日裡還是喜歡被拍馬屁的,但此時,雖然是被吹捧,但實在笑不出來。
目光中,帶著點玩味,劉承祐看著楊邠。可是讓他失望的是,楊邠似乎自閉了,苦著一張臉,微埋頭,卻是不說話了。
“既如此,那便擬詔吧!”
待議散之後,楊邠也不繼續在政事堂辦公了,徑離宮,一直到出宮門之後,回首望了望皇城,長嘆了一口氣,眼神中卻是難掩落寞。
這一次他費心折騰,沒曾想,三言兩語便被劉承祐連消帶打,反使得史弘肇之弟被遣出京去。一股無力感充斥在心中,更讓楊邠感到挫敗的是,宰臣們也漸漸沉默了,變成他孤軍奮戰了。正常的情況下,不該是他們這些宰臣合力,將幼主給壓制住嗎?
楊邠的算盤,劉承祐心裡很清楚,無外乎借許州的那點動亂,將劉信,這個劉知遠給他安排的擎天保駕之臣給支援東京去。
有點天真的想法,到了這關鍵時刻,楊邠似乎仍沒有看清楚狀況。劉承祐的底氣,從來都不在劉信這個成事不足的叔父身上。
不知為何,回府之後,楊邠便上表了一個告病條子,爾後閉門謝客,彷彿徹底自閉了一般。
得知這個訊息,反倒讓劉承祐詫異了,這是何故?為了應付可能的變故,劉承祐已做了數手準備,楊邠的反應,反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劉承祐依然穩如泰山,命人盯著楊邠那邊,以及史弘肇。
......
“臣參見太子殿下!”
“陶卿平身!”見著找上門來的陶谷,劉承祐放下了手中的筆。
近來,以周王府出身之故,在門下省,陶谷有些張揚。
不過在劉承祐面前,仍舊低眉順眼的,望著劉承祐,眼色中帶著討好。
“尋孤何事?有政令出問題了?”劉承祐問道。
聞言,陶谷四下瞧了瞧,神秘兮兮地湊上前,小心地說道:“殿下,官家病篤。”
這不是句廢話?劉承祐凝著眉盯著他,聽其下文。
見狀,陶谷立刻補充道:“殿下受命監國,固然要勤於政事。然既為儲君,不侍奉湯藥,何以副天下之望?”
聽其言,劉承祐先是一訥,爾後似有所得。什麼“副天下之望”,都不是重點,侍奉湯藥於陛前,待在劉知遠身邊才是最重要的,陶谷這是提醒自己來了。
“孤這便去萬歲殿!”
很快,劉承祐便將朝政盡數留給王、蘇、竇、李等臣料理,自往萬歲殿,同李氏一道照顧劉知遠。
......
春風漸綠汴河岸,天氣乍暖還寒,漢宮中的氣氛,卻是越發沉重了。拖了這三兩日,皇帝徹底熬不住了。
傍晚時分,天色晦暗。萬歲殿中,御榻之前,以劉承祐為首,已然跪倒了一片人,各個埋著頭,看不清表情。
劉知遠躺在榻上,目光黯淡地望著帷幔,儼然已經病入膏肓,在彌留之際。皇后李氏坐在榻側,手裡拿著個空藥碗,有些愣神,沒有哭泣,只是雍容之上浮現著明顯的憂傷,雙目微微泛紅。
史弘肇、王章、二蘇、竇李、郭威、白文珂、馮道......越來越多大臣聞訊趕來。這,分明是一場託孤的戲碼。
只是,這一次,不止是那些外臣,劉信、劉承贇、李洪建、李洪信、宋延渥這些宗室黃親也在列。
隱約間,已經聽到了些許抽泣,且慢慢地傳染開來。
“哭什麼,朕還沒死了!”劉知遠沙啞的聲音中,帶著離世前最後的倔強。
此言落,嗚咽聲最重了。有趣的是,李氏、劉承祐包括劉承勳這三個劉知遠最親的人,沒有動靜。
“還有誰沒來!”緩了一會兒,劉知遠問道。
內侍快速地瞄了一眼,答道:“還差楊樞相。”
“哦。”劉知遠腦子似乎已經有些不清醒了,喃喃地說道:“聽說,他也病了?”
沒人回答劉知遠,又或者說沒人反應過來要回答他這個問題。沉默了一會兒,伴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呼聲,楊邠闖了進來,一下子拜倒在病榻前。就好像,來晚了一步一般。
可惜,劉知遠還吊著一口氣,強撐著,讓李氏將他扶起,盤腿坐在榻上,身上仍罩著被衿。迷離的雙眼,掃了眼榻前黑壓壓一片人,在劉承祐的身上停頓了一下。
佝僂著身子,駝著肩背,劉知遠氣息不穩,緩緩地說道:“朕以渺躬,僥天之倖,得取神器,入主中原,厥有帝圖。胡虜憑陵,雖有拯溺之功,然洎登宸極,時運艱難,急於止殺,不暇崇仁。討滅叛帥,苛剝甚酷,而致治下子民,飽受兵燹。朕有撫御天下、弭息征伐之心,然沉痾在身,痼疾爆發,天不假年......”
斷斷續續地,劉知遠說道這兒,榻前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哭聲,口呼“官家”不止。身後這些人,不知有幾人是真心為劉知遠而哭。而劉承祐,紅著眼睛,強行擠出了幾滴淚,但要讓他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卻是為難了。
這個時候,劉承勳卻是也沒能憋住,“哇”得一聲嚎了出來,爾後撲到榻前。
劉知遠卻無暇去安撫幼子了,見殿中吵鬧,給了李氏一個眼神。李氏輕輕地擦拭了下眼角,將劉承勳攬入懷中,衝著殿中眾臣:“肅靜,官家還有話講!”
一下子,哭泣聲小了許多。
緩了緩,劉知遠方抬起顫巍巍的手,指著劉承祐,吃力地說:“太子年幼,今後,有賴眾卿扶持!”
這算是徹底的託付後事了。
交代完這些,劉知遠似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完了,讓所有人退下,獨留劉承祐一人,似有最後的囑託。
殿中只餘父子兩人,劉承祐上前,一把被劉知遠抓住,竟然格外地有力。劉知遠的眼神已經格外地黯淡,對劉承祐說道:“二郎,我不是個好皇帝。你有雄才,大漢江山這副千鈞重擔就交給你了,替為父,完成那未竟之事業!”
劉承祐沒有多話,嚴肅地應道:“是!”
“傳位詔書在你母親那兒。”
“只可惜,未能見到孫兒出世。”
“也不知,是男是女......”
後半夜的時候,大漢皇帝劉暠,駕崩了,皇城之中,哀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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