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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其來意,劉承祐腦子中迅速泛起了念頭,又是針對史弘肇的,這趙礪何許人也,同西京的鬥爭有關?洛陽這邊,史弘肇與勳臣貴族之間的爭鬥,已然成了軍政上的主要矛盾。你攻訐我,我打壓整治你,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還是當初劉承祐種下的因。
劉承祐打量著孤零零地在殿中的這個人,頭埋得很低,看不見長相。
稍微側過身體,面上不動神色,劉承祐淡淡地說道:“你可知史弘肇是何人!一個小小的留臺御史,竟敢覲見面劾大漢元勳,封疆大吏,好大的膽子!”
劉承祐的話裡,隱隱有對史弘肇迴護之意,這趙礪似乎沒有聽出來,持守行禮,言辭懇切地拜道:“臣身為御史,只是盡糾舉彈劾西京職掌官吏之責,但觀其行舉,不問權位之輕重,官職之尊卑!”
此言說得,端是正大光明,劉承祐心中頓生一絲排斥。自史弘肇守西京後,他收到的對史弘肇的攻訐、舉告可是一點都不少,但像此人這般面聖之言要彈劾,還是頭一遭。劉承祐下意識地便將之歸到西京勳貴那一撥人中去了。
不過,人家都這麼大義凜然地開口了,劉承祐既然自詡納諫如流,當然地聽他說完。揮了下手,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朕倒要聽聽看,史卿又犯什麼事了?”
聞言,這趙礪終於抬起了頭,很乾淨一張臉,面浮正態,所謂相由心生,劉承祐忽然恍過這樣的念頭:或許,此人當真只是單純地為了彈劾史弘肇。
趙礪當然沒有聽出劉承祐語氣中的不滿,更不知此前劉承祐才誇獎了史弘肇一番,直刺刺地道:“鄭國公在西京任上半載,恃權凌下,聚斂成風,欺壓良善,奪人家財......”
聽著那老一套的說辭,劉承祐直接打斷:“說點具體的!”
趙礪微微一訥,那雙清明的眼神中閃過少許意外,不過迅速地收斂心神,不提那些空泛的說辭,而直言其事。
不談此前,就劉承祐西征以來,史弘肇犯的事就不少。洛陽縣丞家置布匹產業,趁西征平叛,積極供應軍用被服,所獲頗豐,為史弘肇所構,奪其產業方罷;太子太保王延,因言語衝撞,被史弘肇派卒闖入其家宅,杖責,告饒方止;催逼丁壯,解運糧械,監押苛毒,致民死十餘人;秋收之事,派人強闖莊園民宅,攤派徵糧,行勒索之事;史弘肇之弟史弘朗......
總之自趙礪口中,史弘肇就是一個強兇霸道、亂政害民的罪臣大惡。
而對其言,劉承祐的反應很平靜,他只相信一半,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說其他,若史弘肇真如趙礪所說那般十惡不赦,洛陽早民不聊生了。然而事實上,西京治下諸縣,民雖苦,但治安還算穩定。真正難熬的,是那些官吏勳貴。
當然,史弘肇乾的爛事,是真不少,置產業,飽私囊,比起在東京的時候,可要更嚴重些。
“說完了?”隨著其話音落,劉承祐輕敲著桌案的手指停下了,換了個姿勢淡淡地問道。
自己一番忠言,但見天子這冷淡的反應,趙礪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明顯的失望之情。面對問話,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朝張德鈞招招手:“說了這麼多,也口渴了吧,賜他一碗茶,潤潤嗓子。”
很快,御盞遞上,趙礪愣愣地接過,謝恩。
“你所彈舉,朕知道了。”劉承祐的態度顯得敷衍。
“陛下!”此人當真是不識趣,有點不知進退,激動地喚了聲。
“夠了!”劉承祐止住他:“朕自有計較。若無他事,且退下吧。”
讓劉承祐意外的是,此人不只是沒眼力,還固執,張了張嘴,深吸了一口氣,略作猶豫,又道:“臣還有彈劾事!”
“講!”劉承祐這下是真來興趣了。
“西京留守判官時彥澄,任職不隨府,於家中處置公務;推官姜蟾、少尹崔淑,怠政慢政;太子洗馬張季凝,每稱請假,俱是不任拜起;司封員外郎李嶼、國子博士李鳷,聚宴賓客,非議國政,常出怨言......”一口氣,趙礪又吐出一連串的名字。
除了幾個虛職,洛陽留守府的實權職官,幾乎被其彈劾了一個遍。
這下,劉承祐差不多確定了,這趙礪不只是針對史弘肇的。
最終,還是簡單地將之打發掉了。不過,劉承祐的心思又不免沉重。洛陽的情況,比起立國之初,實在要好得太多。但事實證明,不能太樂觀,對於這邊的情況,他也是有所瞭解,但被人當面直接戳穿,心裡還是有些疙瘩。
“洛陽的情況,你怎麼看?”思吟幾許,劉承祐直接問範質。
範質也明白劉承祐的意思,考慮了一會兒,一面觀察著劉承祐的眼色,一面鄭重地道:“西京這邊,權貴相爭,已愈演愈烈,若不加遏制,只怕將影響擴散到軍政民生!”
範質的話,提醒意味很濃。見劉承祐眉頭鎖起,又道:“陛下需知,過猶不及!”
顯然,範質清楚劉承祐將史弘肇放在洛陽的目的,這邊的勳貴官僚們,半載以來已經被折騰得差不多了。劉承祐只欲壓制勳貴猖獗,打擊不法行舉,卻沒有消滅的意思,再放任史弘肇下去,恐怕得逼出亂子了。
並且,就衝史弘肇本身的肆無忌憚,也是不能放任的,他能禍官,便能害民。那十餘名解運傷亡的民壯,已經足夠提個醒了。
擺了擺手,示意範質也退下,劉承祐待在龍椅上,好好地想了想。
突然抬首,對張德鈞吩咐道:“去查查,那個趙礪怎麼回事!”
“是!”
第二日,趙礪的情況便呈至劉承祐案頭。洛陽本地人,以縣吏發跡起家,家境清貧,為人剛直,不貪汙受賄,嘗因直刺時弊,得罪上官遭貶......簡單地形容,是個“憤青”,這樣的人,一般都沒有好下場的。
“如此看來,這趙礪,卻是個忠直之士。位卑而不敢忘憂國啊......”收起報告,劉承祐暗暗嘀咕了一句。
......
在洛陽歇了一日,劉承祐即發往東京,他是歸心似箭。
不過在洛陽這一日,劉承祐直接將趙礪所劾舉的張季凝、時彥澄
、姜蟾、崔淑、李嶼、李鳷幾人,致仕、罷官、奪職,盡數處置了,以肅洛陽官場不正之風。
唯一沒有動的,還得數“罪大惡極”的史弘肇。
臨行之前,劉承祐將史弘肇再度叫至御前,對其耳提面命了一番,比如,洛陽有白馬名寺,西京畿內大小佛寺,不法之事甚多,暗囑咐他,細細調查整治一番......
得罪人的事,劉承祐相信,史弘肇會幹得很不錯。
“你親自去,將那趙礪給我索來!”而在送走了凱旋大軍之後,史弘肇回到府衙,便召來其弟西京步軍指揮使史弘朗,冷冷地吩咐道:“竟敢到御前讒言告我,真是不知死活!要不是天子還算睿智,史某豈不是栽在他手裡了?”
“是!我這便去!”史弘朗面帶陰狠。
相比於在東京的時候,就史弘朗而言,還是洛陽這邊待著舒服,兄長大權在握,沒有多少約束,自在多了。
不過,等史弘朗帶著人,橫行霸道地趕往趙家的破落房宅,撲了個空,據聞,趙礪已被召至東京為御史,攜妻子同行去開封了......
“大哥,皇帝這是什麼意思,竟然還升那趙礪賊子的官?”史弘朗滿臉不忿。
得知這個訊息,史弘肇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凝著眉,捏著拳。不過,身體慢慢地鬆弛下來,琢磨了一陣,對史弘朗吩咐道:“今後,讓手下人都收斂些,再敢有橫行不法之事,我親自處置!”
“大哥——”史弘朗沒反應過來。
“照我說的做,傳達到所有家僕部曲,倘敢違揹我的命令,屆時莫怪史某無情!”
“是!”
“另外,你帶人,將治下的佛寺清查一遍,控制住,尤其是白馬寺。一干禿驢,竟敢聚斂那般鉅富,難怪天子不能容他......”
或許是想法簡單些吧,史弘肇,倒是看得格外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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