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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辰初起,漢軍營動,飛石火彈,強弓硬弩,再到戰卒衝城,前後歷時近四個時辰,直到後方鳴金聲起,漢軍方才退去,留下的,是整個壽春南甕的瘡痍之景。

“使君,漢軍退了!”城頭,牙將滿臉的激動,攙扶著何敬洙高聲道。

漢軍攻了多久,何敬洙就在城上督守了多久,這對於年過花甲的他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透支了極大的精力。此時,見打退了漢軍的攻勢,卻是再也難支,一股子暈眩的感覺襲上頭。

緩了許久,方才重新睜開眼,入目所見,一片慘狀。城關之上,屍體堆了一地,殘肢斷臂,觸目驚心,血氣瀰漫,刺鼻駭神。城樓各處,以及城廂內,火勢雖然早已得到遏制,但殘存的火焰,仍在吞噬著屋舍。

梁木燃燒,噼啪作響,空氣中,散發濃重的焦臭味,另夾雜著一股股詭寒的異味,在漢軍火油彈的衝擊之下,數量或不準確,但約莫也有近四百計程車卒,活活被燒死,燒傷、燙傷者更難計其數。

攻防才罷,彼時那些沾染上火油計程車卒,淒厲的慘叫聲,仍舊縈繞於耳,一聲比一聲清晰......何敬洙醜陋的面容間,也不禁浮現出了少許悲慼之色,竟生兩抹老淚,他也是經歷了不少戰火的了,似此次這般殘酷的,還是第一次。最重要的是,明顯能夠感覺到,漢軍還沒有盡全力。

而還在城頭的唐軍士卒,並沒有多少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喜悅,反而更生絕望,漢軍職戰法之犀利,武器之恐怖,士卒之兇悍,都令這幹守軍無所適從。也就是何敬洙以身作則,軍法在後,再加一股餘勇之氣,最後血拼一波,再加漢軍也是久屯未戰,方才抵住其鋒芒。

嗚咽抽泣的聲音,不知從哪出傳出,逐漸蔓延開來......

見狀,何敬洙回過了神,在牙將的攙扶下,強行站到高處,嗓子雖已經有些啞,仍舊頗具威勢:“都哭什麼!身為大唐將士,為國抗敵,死則死矣,何故做此婦人之態,徒惹人笑!”

聽何敬洙之言,立刻有一名軍官,帶著哭腔,激動向何敬洙道:“節帥,漢軍圍城兩月,我等缺衣少食,忍飢挨餓,朝廷的援軍呢?漢軍將壽春圍得似鐵桶一般,水洩不通,訊息斷絕,我等於此苦守,朝廷知道嗎?”

唐軍的精氣神,可以說被這衝城一戰給徹底打散了,何敬洙也明顯地感受到了軍心之潰散。面對軍官的質問,何敬洙沒有苛責,只是環視一圈,動情地道:“漢軍暴虐,悍興不義之師,侵我疆土,我等身為將士,自當不畏艱難,守土衛國。前以三冬,諸事糜頓,而今開春,漢軍所以起攻伐。何某料定,朝廷已重新備好援應大軍。陛下與朝廷,絕對不會放棄江北任何一寸土地!”

“漢軍雖則兇殘,但何某已盡悉其戰法,我等有堅城依託,城中糧秣仍可支援軍民半載之用。只要熬過其霹靂炮打擊,論刀兵廝殺,我江淮就當真無血性男兒嗎?”

“何某雖一冬烘老朽,但也欲盡餘勇,與漢軍相拼!”說著,拔出腰間長劍,當著眾人的面,朝手心劃了一道口子,立下血誓:“同生死,共患難!”

何敬洙這一番表態,對於士氣的激勵,還是有一定效果的,不管如何,這個身軀短小,面目可憎的老將,還是有一定人格魅力的。

見安撫住了守軍,何敬洙開始安排著事宜:“儘快統計傷亡,救治傷員,清理屍首、障礙,補充軍卒、兵備,加固城防,嚴守敵軍!”

在何敬洙的指揮下,壽春南城,開始收拾起來,就像何敬洙收拾那散亂的軍心一般,勉強。

待漸入正軌,將城防交給左神衛指揮使徐象,同他交待一番,方才打算下城休養一番。經過這一日的折騰,他已是筋疲力盡,手上的那道口子,也需要重新包紮。

“何公,漢軍的攻勢,只會越來越兇猛,我們能守住嗎?”送何敬洙下城之前,徐象小聲地問道。

徐象正值壯年,在唐軍中屬於比較具備普遍性的將領,中等之才,無威名,從軍二十載,按部就班升至南唐禁軍指揮。漢軍初來之時,徐象還有幾分志氣,欲與漢軍爭鋒,雖然大小交戰幾次,都沒討得好處,但還沒有怕的感覺。

但自漢帝劉承祐率軍南來後,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不只是兵馬的增多。相較於王峻統兵的銳利,難纓其鋒,劉承祐用兵帶來的,是一種完全的壓制,如套繩索扼喉,步步緊逼,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到如今,兩個月的困城經歷下來,徐象已然老實了許多。他相信,如何敬洙之言,朝廷不會放棄淮南,但是,縱使援兵之來,能是漢軍的對手?劉彥貞軍的結局,已然足夠警醒,尤其是對於他們這等與漢軍一線交鋒的將士而言。飛揚

偏頭,掃了徐象兩眼,似乎直接看透了他心中的畏懼與猶疑,何敬洙淡淡道:“食國家俸祿,擔守土之責,盡忠王事即可!身為將士,馬革裹屍,亦不負此生。至多一死而矣!”

“好好守城吧!”拍了拍徐象肩膀,何敬洙嗓子已然沙啞得厲害:“我等家小,盡在金陵......”

“將軍,看何公的表現,是欲同壽春共存亡啊!”在旁,一名軍校聽到了二者的對話,不由說道。

徐象點了點頭。

“那我們怎麼辦?當真要玉石俱焚?”軍校看了看城外問道:“漢軍衝城,挫於城頭,死傷也不算小,但撤退之際,仍舊從容有序,御備得當,如此強兵,也唯有中原才有啊!”

“聽你之言是怕了?”徐象冷冷地盯著麾下軍校。

軍校默然,見狀,徐象則幽幽嘆道:“如何公之言,我等神衛,乃金陵禁軍,家小盡在江南,不似那些淮南鎮兵,不能不有所顧忌啊......好生守城吧,縱亡命於此,也要為後人,賺取一份蔭資!”

“是!”

徐象雖如此說,但望向城外漢軍戒備還營的漢軍,眉宇之間凝著一層厚重的陰霾,語氣也顯得有些言不由衷。在他慌神之間,忽聽得“轟隆”幾聲凌亂的響動,伴著將士慘叫,卻是被焚燒的城頭樓閣徹底坍塌了,砸到了不少士卒......

城外,漢軍還營,孫立找到高懷德,還紅著眼睛:“都已經攻上城頭了,再給本將半個時辰,必可破城!為何鳴金,豈不貽誤軍機!”

孫立是在前線指揮,就差提刀親自參與廝殺,身上也披了箭創,此時面紅脖子粗的樣子,顯然上了頭,已被殺戮迷了心智。

高懷德也不說其他,直接道:“天色已晚,唐軍一鼓之氣未散,陛下傳令退兵罷戰!”

“陛下可知將士們已登上城頭,只要添兵續攻,唐軍必不是對手!”孫立的聲音中,已帶著怒意。

“都指揮,陛下一直在後方觀戰,豈能不知攻城戰況。陛下軍令,原為試探,而今既知唐軍虛實粗淺,當撤即撤!”高懷德沉聲道。

聞此言,孫立這才回過神,他也就是嘴裡碎念幾句罷了,左右都已然撤軍。回首望了望血火之氣繚繞的壽春城郭,孫立吐了口唾沫:“可惜了我那麼多死傷的弟兄,再發起攻擊,定要一舉破城!”

隨著漢軍的撤退,壽春南城,混亂漸漸消失,自城垣往下,及至城南整片的曠野,到處倒是戰爭的痕跡。稍晚些的時候,在壽春城西北,北城同樣有漢軍佯動,一日下來,士卒皆有疲敝。

忽得破空聲響,竟帶有鳴鏑之音,支沾著點油火的弩箭,被拋射出城,射得很遠。迅速地引起了守軍的注意,朝向發射處,大喝:“什麼人!”

暗夜之中,黑影閃過,見狀,立刻有唐卒舉著火把,圍捕而去,混亂很快散去,隨著一聲慘叫過後,壽春北城再度恢復了平靜。

漢營之中,高懷德收兵還營,整頓諸部,安撫士卒,待巡視完傷卒之後,方才拿著麾下將吏的攻城總結,同孫立一道,往御營而去,準備向天子彙報。

在行營御帳中,劉承祐也再度召集了諸軍指揮,準備就今日的攻防,再開一次御前會議。

孫立腳步生風,步入御帳,雖然規規矩矩地行禮,但看得出來,生著悶氣。對此,劉承祐能夠容之,不管如何,孫立的表現他看在眼裡,就衝其已居高位,仍敢於兵威戰兇的城下一線指揮,就足顯其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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