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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這麼說的?”夜下,春寒甚厲,劉承祐一邊烤著火,一邊說道,橙紅的火光印在臉上,看不出喜怒,聲音更聽不出波動。
李少遊所報,乃王峻離開御帳之後的一些表現。據其報,王峻出帳,臉色陰沉,怒形於色,回帳之後,語帶不遜,同親兵言,天子越發剛愎,聽不進忠言,並抱怨“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王峻便是那良弓、走狗......
見劉承祐的反應有些平淡,李少遊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陛下,王峻為人桀驁,性格乖張,恃功而驕,前番統軍,恣意妄為,多有逾制之舉。自陛下御幸淮南,更是多有怨言。此等褻瀆君威之人,不當為臣,望陛下早作處置,以免他日,多生事端!”
“朕看得出來,這兩個月,王卿心情並不好,可以理解嘛!”劉承祐說道。
抬眼望著劉承祐的背影,李少遊眉頭皺了一下,在他看來,他這個皇帝表弟,在位這些年來,威勢愈盛,唯我獨尊,豈能容王峻這等欺君之臣。
但李少遊確實是個聰明的人,也足夠了解劉承祐,從其言語,其他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認,眼下,劉承祐並沒有辦王峻之意。
眼珠子一轉,於是又改口道:“不過,王峻終究是行營都部署,正當大軍征伐,或可緩作處置?”
見到李少遊的口風轉變,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理變化一般,劉承祐終於轉過身體,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遊哥,你考慮事情,倒是越發周全起來了!”
微微垂下頭,李少遊揖手應道:“跟在官家身邊多年,臣也當有些進步!”
“張德鈞!”
“在!”
劉承祐支使著張永德:“春寒侵骨傷肌,王卿為都帥,甚是辛勞,將那件絨服拿去,賜與王卿,以表關懷!”
張德鈞一愣,道:“官家,這個可是太后娘娘與皇后縫製的啊!”
“一件袍子,再是珍貴,朕豈吝於同王卿分享!”劉承祐語氣嚴厲了些。
見狀,張德鈞哪裡再敢多言,趕忙去辦了。
“只盼那王峻,能夠感官家一番苦心,念恩懷德,以報國家!”李少遊不禁嘆道:“猶記當年,還在晉陽的時候,王峻位卑,但為人尚且幹練利落,多識大體,如今......”
“人,總歸是會變的!”劉承祐的語氣中,終於流露出少許真切的情緒,瞟向李少遊,意有所指:“遊哥,你不是也變了嗎?同朕生疏不少啊!”
迎著天子的目光,李少遊嘴角銜著點謙卑的笑容:“陛下如今已位在九五,威服四海,睥睨天下,臣不得不感懷臣服敬畏之心!”
聽其言,劉承祐笑了。
李少遊心中則暗道,陛下,你變得,更多啊......
翌日清晨,天色尚且晦暗,未待張德鈞叫醒,劉承祐自從睡夢中醒來,突醒。親率大軍,以為國徵,劉承祐的心理壓力與身體壓力,可一點都不小,不時耳繞殺聲,驚坐而起。
錦榻之上,還算溫暖,只可惜孤榻一張,即將燃盡的蠟光,投在劉承祐臉上,照出的是疲倦寡淡的表情。此時此景,劉承祐倒是有些希望,枕邊躺著一佳人了。折娘子,在淮水解凍之後,便被安排,送回東京安養去了......
用力地揉了揉臉,恢復了些精神,劉承祐喚道:“來人,朕起了!”
沒有多久,便有御前內侍,端著盥洗用品進帳伺候,簡單快速地處理一下個人衛生,換上一件常服,便至帳中,落於御案。
“夜間都有什麼公文發來?”劉承祐問當值的郎官張貽肅。
“回陛下,東京有幾份關於新歲官員任免以及重刑勾決,轉運使王樸進報新一批軍需已至宿、潁,發來行營,另有湖南、吳越奏,已遣兵馬伐唐!”張貽肅答道。
“哦?”最後一則訊息,立刻讓劉承祐提起了精神,令其找出奏書閱覽。卻是開春以來,朗州節度使王逵已奉命率軍北上,攻唐之鄂州,吳越王錢弘俶也發水陸軍一萬,攻唐之常州。
江淮地圖,多在劉承祐腦海中,腦筋只一轉,便清晰地浮現出朗兵與吳越兵的動向,放下奏報,說道:“雖有些晚,但總歸是動了,擬詔回覆,替朕答謝之,功成之日,必有重酬!”
“荊南高保融,還沒什麼動靜嗎?”劉承祐問。
張貽肅搖搖頭:“未有!”
關於助攻南唐,荊南那邊反應最快,最積極,在去歲冬的時候,上奏行營,說在準備兵馬,一直準備到如今。
“這荊南高氏,也是不容易......”劉承祐微微一嘆,語氣中免不了譏諷。
抬眼,看向張貽肅,只見其奮筆寫詔書,注意著其疲憊的神態,擺手說道:“你當值一夜,也辛苦了,書寫完畢,下去休息吧,換李昉來!”
“謝陛下!”張貽肅拱手感激道。
張貽肅,是三司使王章的女婿。
劉承祐又拿起王逵的奏書看了看,上邊,除了其動兵的奏報之外,還有王逵所請,想要朝廷將澧州與嶽州賞給他。唐軍在楚之時,尚且不覺,唐軍一撤,漢兵屯於澧州,於朗州而言,則如背生芒刺了。
另外一條,則是王逵參潭州觀察使周行逢,說他在長沙招兵買馬,而不尋圖東進攻唐,意圖不軌,請劉承祐提防。
前番,驅逐邊鎬統帥的唐軍之後,王逵、周行逢那十兄弟,瓜分馬楚遺產,分據土地。此前僅據朗州一地之時,十兄弟尚能同心同德,以驅逐唐軍為己任,但當地盤大了,都急於享勝利果實。
十個人,或為割據,或為大將,意氣風發。雖然沒有將唐軍留下,但終究給邊鎬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劉承祐呢,也按照此前的允諾,降詔以州鎮委之。
王逵為武平軍節度使,周行逢為潭州觀察使,其餘如潘叔嗣、張文表者,也都有封賞,分食湖南軍政大權。當然,這些人中,以王逵與周行逢實力最強,勢力最大。
王逵嘛,佔據著朗州這個湖南“河東”,起兵造反的好地方,又是十兄弟之首。周行逢人夠狠,也夠果斷,腦子靈活,捨得下面皮,長沙雖然幾經罹亂,破敗不堪,帑藏空虛,但終究襟帶湘江,膏腴之地,人口仍是湖南之冠,潛力很大,只要收拾得當,其勢必起。
自古以來,共患難,難;同享樂,更難。顯然,功成名就之後,湖南那“十兄弟”嫌隙已生了。而劉承祐的委派,顯然有加劇其矛盾的意思。
這不,王逵的密告來了。稍晚些的時候,劉承祐又收到了一封奏報,來自潭州周行逢。
周行逢上報,衡、道等地,尚有唐軍餘孽活動,他已率軍南下進擊,消滅唐賊,收復疆土,並且嶺南有偽劉大軍,虎視眈眈,他欲以潭州兵,為北漢守禦南方......
收到周行逢的彙報,劉承祐一言便道出其用意所在:“這個周行逢,倒是會鑽空子,分明是以清剿唐賊為名,行擴充勢力之舉啊!”
“陛下,這湖南之地,只怕一時也難安定下來啊!”李昉不由嘆道。
劉承祐淡定地說:“十頭餓狼相爭,必是個你死我活,就是不知道結果如何。左右,針對偽唐,湖南的利用價值已盡,王逵軍那邊,朕並未期待其能起到多少作用!”
“也罷,讓彼爭去吧!”劉承祐擺擺手,忽地看向李昉:“你覺得,那‘十兄弟’,誰能成為最後的勝者?”
“周行逢!”李昉道,語氣很肯定。
“朕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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