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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祐步入樞密院,折從阮正與郭榮談論著什麼。抬手止住二者,提袍坐上張德鈞奉上的短椅,問:“二卿所談者,何事?”
折從阮應道:“軍情司上報,四日之前,湖南周行逢破了武陵城,到如今,其已完全據有辰、朗、潭、衡等地,湖南境內,只怕再無周氏之敵手!”
“哦?”劉承祐嘖了句,並不感意外的樣子:“潭、朗之間,鏖戰大半年,終於分出勝負了!孫朗、曹進二者,果非周行逢對手,只是沒想到,兩人竟能堅持到如今!”
“自潭軍圍城,雖歷時數月,結果可料!”郭榮的語氣中,則稍顯可惜,說:“只是未曾想到,湖南境內其他勢力,竟然坐觀成敗,任由二者攻伐。擁兵於南部的張文表,更是耽於享樂,沒給周行逢添一點麻煩,讓其從容困城而破!”
今歲夏,朗州武陵,連番動亂,從王逵起,歷劉言、潘叔嗣,內亂傾軋,血拼不斷,最後讓孫朗、曹進兩個不名一文的飄零北將,一朝成名。
周行逢見機,高舉“義旗”,起水陸軍北上。孫朗、曹進二者,也不是坐以待斃之徒,合朗、辰二州軍五千,南下迎擊,雙方戰於益陽。
益陽此縣,自當年馬希萼起兵時起,便一直是朗、潭之間軍爭的重點地區,屢遭戰火摧殘,幾乎見證了馬楚末期以來的所有戰爭。此番亦然,雙方在益陽鏖兵十餘日。
然而,曹進、孫朗原不過一裨將,又屬外將,背主弒將,而取兵城,雜聚之兵,雖多朗州悍卒,但人心不穩,值得彼輩倚重的,也只有跟隨二者多年的中原士卒,然人數已不過七百。
周行逢所動之兵,雖然不足一萬,正面應戰者,更無眾寡之懸殊。但是,周行逢馭兵有方,上下一心,從接戰開始,便佔據上風。
而孫朗、曹進者,雖少才略,但也是常年行走於刀尖上的悍士。雖難察敗像,但感受到不妙,果斷撤軍,動作很快。周行逢趁機追殺,雖然斬獲兩千餘卒,但仍舊讓二人領殘兵,退回了武陵城。
周行逢趁機整頓兵馬,以水陸兵,進而圍城。原本,如不出意外,以武陵人心散亂,內憂外困的情況,可旬日而破。
但是,兔急咬人,狗急跳牆,孫朗、曹進二人,在城中大發丁壯,以拒潭兵。武陵城,雖然是湖南多年動亂的策源地,但實則未遭到多少實質性的破壞,再加幾任節度,都不遺餘力地修繕加固城池,前番又集二州之糧秣於城中。
面對這等情況,孫、曹二人,拼死守城,周行逢軍攻了兩陣,一時還真被守住了。而周行逢這邊,以軍力不足,困其有餘,破之不足。
兩方於武陵內外對峙鏖兵,從夏入秋,彌三月有餘。入冬之前,眼見師老兵疲,而堅城難下,有下屬將吏勸周行逢暫時退兵,容後再圖,被周行逢果斷拒絕。
召集隨軍將校,對他們說道:“圍城數月而不下,非賊軍堅固,是我憐恤士卒,不願多耗性命破城。如此,武陵賊已式微,徒坐守待斃,城中人眾糧寡,我則飽食暖衣於外,其能頂幾時?事已至此,斷不可半途而廢,前功盡棄。今日若退,他日復來,所費之力,勢必倍之!再有言退者斬!”
如此,周行逢統一軍心,也絕了孫朗、曹進“嚴守城防,耗其士氣,待敵自退”的希望。
當然,周行逢如此固執,也是審時度勢後的決定。
一者,中原北漢王朝,忙於內政,無意於外,對湖南只是發表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詔令,以致周行逢可心無旁騖,放心攻略。周邊勢力,荊南高氏素來自守,南唐經淮南重創,正在改革,後蜀忙於北御,可以說周行逢有一個幾乎完美的安定外部環境。
二者,武陵孤城一座,周遭的縣、鎮,都向他臣服,提供兵役、糧食。他屯兵於外,無短於糧草、軍械、被服,有足夠的底氣。再兼長沙經其治理,日漸恢復。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周行逢有個賢妻。他嗜殺成性,用法嚴苛,常有濫刑之時,多受其妻勸誡,而緩刑積德。逢農時,其妻也親自下地勞作,撫定民生,使其更少無後顧之憂。
三者,唯一可慮的,是南部的張文表等老弟兄,他們才是肘腋之患。對於這些人,周行逢以厚禮相增穩之。尤其是張文表,周行逢還選了五名美女贈之,其中一女,更是他後宅之內最漂亮最喜愛的寵妾。
是故,周行逢在武陵城下鏖兵之時,張文表正忙著享受美酒佳人。尤其是周行逢的那名寵妾,早在朗州之時,就有豔羨,如今被周行逢獻於榻上,更是自得,常與人言,周行逢畏他如此云云。
至今冬,武陵城中糧盡,再無力抵抗,亂兵一起,周行逢輕易破門而入,得以全城而下。雖損耗了不少錢糧,但武陵一下,收穫總歸是大於付出的。
劉承祐這邊,雖忙於內政的梳理,但對於湖南的戰事,還是關注著的,不時要察問一番。
迅速消化了周行逢破武陵、據朗州的訊息,劉承祐問:“那孫朗、曹進呢?若是逃出來了,或可留之,日後做些文章!”
郭榮搖搖頭:“二人皆被生擒,周行逢入城,將二者斬首,首級懸於城門。另外,進城之後,周行逢收編朗兵,卻將追隨孫、曹人的所有中原部將,全部斬殺,五百餘軍士,一個未留!”
聞言,劉承祐不由抽了口涼氣,凝神道:“這個周行逢,殺伐果決,手段倒確實狠辣啊!”
“據報,周行逢殺北兵,名義上是為劉言、潘叔嗣復仇。但臣揣測之,是以北兵為禍亂之源,殺之絕後患,另,未必沒有震懾朗州降卒之心!”郭榮分析道。
折從阮,嘆了口氣,說道:“武陵城破之後,城中只餘軍民不足兩萬,且多凍餓,周行逢自長沙調集糧食賑濟,邀買人心。而今,既收朗州降兵,據湘湖精華之地,擁兵逾兩萬。只待其消化休整結束,荊湖之地,只怕再無其敵手!”
“周行逢,勢成矣!”劉承祐手指一抬,沉聲道。
“不可任其再坐大下去了,否則,必為朝廷之患!”想了想,劉承祐看著折、郭二人:“二卿覺得,如何制之?”
“臣與折公,方才正在談論其事!”郭榮說道:“臣等以為,武陵一戰之後,周行逢下一步的目標,定然是南部的張文表等將吏,以期一統湖南。
不過,湖南連遭戰亂,以近三載以來,最為毒烈,士民百姓,飽受其苦,兵疲民貧,府廩空虛。短時間內,周行逢只怕不會再啟刀兵。但休整個一年半載,元氣稍復,就看其抉擇如何了!”
“倘真如此,一年半載之後,朝廷也有餘力,在湖南摻和一手了!”劉承祐想了想,言語間透著自信:“不過,如今周行逢已據朗州,朝廷也當有所表示才是,卿等以為如何?”
折從阮這時,朝著侍立在旁的李處耘說道:“正元,你方才不是有所見解嗎?可道與陛下!”
看得出來,折從阮對李處耘確實欣賞,常找機會給其表現。見狀,劉承祐也看向他,李處耘抬手一禮,從容敘來:“陛下,孫朗、曹進二人,殺害節度自立,周行逢舉‘義旗’平叛,朝廷也是預設了的。今孫、曹授首,可遣使表周行逢之功,同時,嚴厲申飭其濫殺之罪!
辰、朗之地,已實據於其手,朝廷可順勢以其兼領武平、武安兩鎮節度,以安其心。然周氏不可不制,湖南境內,能起此效者,不外乎張文表。
前番,朝廷降詔,以張文表領兵北上,欲待武陵平定,以之繼任。張既不動,而今看來,卻也屬好事。可升張文表為靜江軍節度使,以其鎮全、永、道、桂、郴五州,與其名義,使之與周行逢分據南北,彼等自會相抗!”
聽其建議,劉承祐不由淡淡一笑:“周行逢苦心孤詣,籌劃多時,亦步亦趨,也算吃盡苦頭,方才佔據湖南半壁。張文表不過吃喝狎妓,朕一紙詔書,便以另外半壁賜之。呵呵,你此策,用心甚險啊!”
李處耘則道:“此為陽謀!”
“縱使有朝廷詔令,南部諸州,只怕也是各自為政。縱使朝廷大力提拔張文表,只怕也不是周行逢的對手,難免為其所並!”郭榮說。
李處耘再一禮,沉著應道:“一旦周張相爭,湖南再度興兵,朝廷可降詔止戈罷戰。不聽,則以荊南高氏,發兵南下,許以朗州之地。朝廷大軍,可循其後南下,一舉收取荊湖!”
三言兩語間,李處耘已為劉承祐規劃出了一幅收取荊湖的藍圖,並且,可行性不小。
劉承祐眉毛揚了揚,打量了李處耘幾眼,說道:“收取荊湖,這才是李卿此策,真正的目的吧!”
“陛下英明!”李處耘語氣肯定地說道:“荊湖乃天下腹心,朝廷若能收之,則天下復歸一統之日,未遠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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