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氈帳之中,三名遼國重臣對座胡床,飲酒吃肉,共論對漢事務。
“曾記得,應歷初年,我奉詔南下開封,與南朝共商彌兵議和之事。那時,世宗不幸,崩於亂賊之手,陛下初立,逆叛方平,而因我朝精銳南下,一遇伐漢,南朝亦針鋒相對,陳兵布眾,修甲屯糧,河北州縣,軍眾北移,絡繹不絕,糧械轉運,塞斷路途。
然不論那時南朝如何調兵備戰,我都不曾畏懼過,然如今的中原漢朝,北駐軍隊,日加削減,北向喊殺之聲不復,卻更令我感到驚悸!”蕭護思喝了口酒,開始說起他使漢的感想。
“聽起來,蕭樞密此次使漢之旅,感慨甚深啊!”耶律屋質舉酒相敬,開口道。
“有些事情,耳聞終究不如目睹,只有親自走一遭,方才知曉今時的漢國,究竟何等情狀!”蕭護思應之。
再飲而盡,緩緩敘來:“如今的南朝,在我看來,就像一頭暫時收斂起鋒芒的猛虎餓狼,凝目假寐,但暗中一點也沒有放鬆磨礪其爪牙。只待其掃平南方,必然將其惡爪獠牙轉向大遼。
如今,南朝駐於河北的兵馬,不下三萬之眾,皆遣良將鎮守統馭,裁減老弱,留其精銳,歲月操練,不曾廢怠。又有陳留王安審琦總帥,那安審琦年歲雖高,卻是沙場宿將,一生戎馬,鮮有敗績,非易與之敵。
若再加上燕軍及河東的漢軍,燕代以南的漢、燕佈防軍隊,長年不下六萬之眾。這些年,南朝屢屢動兵,討擊諸方,對於北面軍隊,卻從來沒有動用過,並時而輪換,以精兵充實諸關!
由此可見,漢國君臣對我朝的戒備與防禦是何等嚴重!”
蕭護思的敘說,讓耶律屋質與蕭海璃表情都肅重起來,這些情況,他們並不是一無所知。這些年漢遼之間也算交流不斷,邊市貿易頻繁,在這個過程中,大漢不曾放鬆對遼國的關注,遼國又何曾放鬆過對於大漢軍政的刺探。有的事務,是無法徹底隱藏的,尤其大漢軍隊、邊備的建設,很多情況都是擺在明面上,用以震懾遼國。
耶律屋質說:“南朝這些年,軍力已然十分強大了啊!”
蕭護思頷首,以一種忌憚的語氣說:“如今南朝的精銳軍隊,當在二十萬上下,而這些漢軍,都是經過十年間續統一戰爭而成長起來,戰鬥經驗不俗,其戰力即便與我大遼虎師相較,只怕也不會差到哪裡出去。而在這十年中,漢軍中也湧現出了大量的將帥之才,壯士豪傑,多善加委用。
並且,漢主改革兵制,選練精兵,收繳兵權,將軍隊置於其掌控中。相比於此,則更令人忌憚,數十年來,南朝內亂不休,論及對軍隊的掌控能力,未有超過今日之漢主者。
有整個國家及幾十萬軍隊供漢主統籌呼叫,其所能爆發的戰爭實力,遠比二十萬精兵,更值得警惕。
取淮南、收荊湖、平川蜀,除了奪取城池、土地、財富,還獲取了至少八百萬的丁口。非我危言聳聽,這麼多人,只要運用得當,加上中原、河北本有的底蘊,其武裝百萬大軍,也不是沒有可能......”
聽其言,蕭海璃忍不住嘆道:“千百年來,南朝為人所畏懼的,除了那龐大富庶的國土,就是這些難以消耗完的人口、錢糧啊!”
蕭海璃的語氣中,流露出了一種望洋興嘆的意思,即便今時,論及人口、經濟,大漢已經可以吊打是遼國了。但國家實力的比拼,又不止於此。
契丹立國之處,人口約以200萬,那時已是統一契丹諸部及征服塞北諸族的結果,對於一個遊牧政權而言,不算少了。其後,兼有渤海、燕北之地,前後發展了四十多年,一直到耶律璟統治的當下,也就350萬人左右,這也就是大漢的五分之一。
當然,對於一個農獵結合,半遊牧半封建的帝國而言,靠著這樣的人口實力,也是足以和大漢扳扳手腕的,也可以徵調武裝起一支滿足與大漢對抗的大軍。
是故,對於南朝大漢,耶律屋質他們,忌憚有之,慎重對待,卻也不至於畏懼。
“南朝應當組織不起百萬大軍,即便能,以其明智,想來也不會為之。畢竟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行的!”耶律屋質冷靜地評價道:“我大遼亦有民數百萬,軍三十萬,足以敵之!”
蕭護思點了點頭,繼續道:“此番我自河北南下,其上百州縣,數百萬民,顯然已恢復了發展,人心已然安定。我所過處,其鄉里之民,多於農閒,聚眾操練,習練武藝。其地方州府官吏,亦不斷修復溝渠,疏浚河道,往來南北的官商民船,成千上萬,遮天蔽日。而透過運河,南朝足以可將河南地區的軍隊、錢糧、軍械,順利北調,直抵北關,甚至達幽州......”
“南朝開封,比之七年前,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城郭足足擴大了數倍,人口幾達百萬,萬商雲集,百業興旺,車船牛馬,不絕內外。其國力之富強,肉眼可見。
其大修都邑,興建官署、倉場、營廨,使用開封成為世間最為雄偉壯麗的城池,然而皇城宮室,卻未有大改,我入漢宮,猶可見當年熟悉景象,諸多翻新景象明顯。”
“由此可見,漢主絕非一般帝王,堪稱明君,其所圖者,必在大業,這樣的人,對大遼而言,過於危險。
太宗皇帝當年得以滅晉,卻也因晉帝石重貴昏聵,貪圖享受,而不能治國經武。今時之漢皇,比之當初的晉帝,就猶如展翅雄鷹比矮腳草兔,有天壤之別。”
“而南朝文武,不乏良臣,君臣相宜,上下一心,共謀治安,法度嚴明,內外奉之,其政治之清明,朝政之穩定,也開新一代面貌,遠非前代之混亂可相提並論。”
“其國慶之日,典禮之盛,更遠超想象,党項、吐蕃、回鶻、大理、高麗等勢力,以攜禮慶賀。我見漢帝,高居崇元大殿,接受萬眾朝拜,就像面對一輪凌駕天地之間的大日,光芒萬丈,奪目而不敢直視。”
“我遊開封,除目見其民生富庶之外,更感驚奇的是,其升斗小民,販夫走卒,都在議論攻取江南,統一南方之事。其人心依附,民志所向,已是萬眾一意。
可以想見,南朝的國家大略,仍在削平江南猶存的貳叄小國,並且已然進展到最後階段。一旦讓其完成最終的統一,那麼大遼將面對一個解決了方面之憂,近乎完整的中原帝國。
屆時,大遼將是南朝漢國最直接的敵人,他們也將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大遼身上。倘若面對那等局面,即便以大遼如今的實力,也是不容易應付的......”
蕭護思唾沫橫飛,將他使漢的見聞與個人感想理解悉數敘來,一直到口乾舌燥了,方才停下。而聽其所述,在場的兩名遼國重臣,心情則更加沉重了,這是種憂國憂民的意識。
“不過七八載,南朝已然強大至斯?”耶律屋質喟然一嘆。
蕭護思所言,側重於大漢國力的強大,尤其是軍事實力的提升,雖然言辭描述中,有種盛讚過譽的誇張感。這才多少年,南朝能強大到這個地步?
當然,因蕭護思素來謹言慎行,能讓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毫不掩飾驚忌的情緒,也可見今時之南朝的可怕。
雖則不知道南朝的實際情況與蕭護思口中的強漢有多少出入,但有一點耶律屋質與蕭海漓都是承認乃至確信的,南面的大敵已然強盛起來,並且很可能在不遠的將來,向大遼露出獠牙。
而這樣的情況下,大遼該如何應對?他們需要認真反覆地思量考慮,然後給皇帝給出正確的意見。
但是,不管如何,席間的酒肉,似乎不那麼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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