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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草口前,金戈鐵馬的錚鳴聲暫告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勝利者的歡呼。歡呼之下,是鮮血蓋地,屍身盈野,兩處戰場十分明顯,漢遼雙方將士的屍體交織在一起,顯示著戰鬥的激烈與殘酷。

幾百名民夫,在雁門知府王祚的親自率領下,出關幫忙救助傷兵,打掃戰場。大量的火把舉起,以作照明,夏夜之中,殘肢斷臂,血腥瀰漫的景象,令人驚懼。而得勝的漢軍將士,則如煉獄中走出的勇士,令人敬畏。

雁門知府王祚,小吏出身,有一定幹才,乃是淮東轉運使王溥之父。此番遼軍叩關,他是不顧年邁的身軀,調集民夫、物資,全力支援楊業拒遼。今日大戰,更拖著年邁的身軀,親赴白草口,表現出來的品質,令人敬佩。當然,未嘗沒有作秀的原因,這是個人老心不老的角色。

得勝的將士,陸續撤回堡前一片乾淨的空地休整。經過滿目瘡痍、殘肢斷臂的戰場的薰陶,王祚忍者心頭的少許噁心,尋到楊業。

此時,楊業身上帶創,仍未卸甲,正四下奔走,安撫著將士,慰看著傷員。王祚上前即可拜道:“楊將軍真將帥也!以寡敵眾,力克強虜,功勳卓著,在下佩服!”

“王公是長者,楊業不敢當!”楊業此時顯得很謙虛,露出一道極富感染力的笑容,扶正王祚,應道:“楊業身受到天子厚恩,保靖一方,為國殺敵,職責所在,更不敢矜功!”

見狀,王祚更露感慨,連連頷首。縱目四望,夜色之中,注意到周邊,定襄軍士雖經一日苦戰,疲憊不堪,但坐立之間,仍保持著防禦戒備,王祚不由長嘆:“有此忠勇之士、精良之師,衛國御邊,天下可安,北虜可滅啊!”

未己,康延澤率領騎兵歸來,押著數百俘虜,以及驅趕著為數不少的戰馬、羊駝,追亡逐北,顯然收穫不小。

楊業親自上前迎接他,康延澤下馬,看著楊業,關心道:“將軍傷勢如何?”

“都是小傷,並無大礙!”楊業搖搖頭,他身上所穿甲冑,乃是皇帝親賜,質量上佳,在防護上邊功效很大。

“遼軍情況如何?”楊業仍舊關心著敵情。

康延澤笑道:“全數撤逃,沒有任何留戀,顯然也怕我們繼續趁勝追殺,不敢南顧。其營寨完整地留了下來,我只把馬匹、牲畜趕了回來,其間還有不少氈帳、兵器、糧秣。為防意外,可明晨再遣人接收!”

康延澤考慮事情,顯然就在一個穩妥。楊業聞之,終於露出了釋然的表情,說道:“總算功成,將士們廝殺辛苦,還當休整犒勞,恢復體力精力!”

康延澤則言語敬佩地說道:“以我看來,遼軍經此一敗,輕易不敢再度南下!將軍此戰,大振我漢軍聲勢,臨陣指揮,用兵之奇,膽略之足,實令末將歎為觀止啊!”

若是讓康延澤用兵,絕對不敢像楊業這般。對其讚揚,楊業當然是捧回去,笑道:“康將軍對戰機的把握,也是此戰得勝的關鍵所在,若無將軍突發,直向敵將,此戰勝敗,猶未可知!”

楊業並不是個善於迎合他人的人,但聞其讚譽之語,基本發乎真心。康延澤瞭解此點,兩人互吹一番,很開相視暢快大笑。

勝利的訊息,就如這夏夜的涼風,清爽宜人,吹過關山,向南擴散而去。當然,最先分享喜悅的,還得屬雁門關嶺間的漢軍戍卒,剩下的人雖然沒有親自參戰,但同與榮焉。

山嶺制高處,雁門北關樓上,馮氏站於高處,向北眺望,如同一塊堅強的忘夫石。關前崎嶇盤旋的狹道,似乎吞噬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心神之中則始終牽掛著白草口的戰鬥情況。

前一夜,楊業曾與之訣別,將軍難免陣上亡,楊業沒有告訴她具體的戰法,但以馮氏的聰明,能夠看出,楊業做出了一個危險的決定。

但是,瞭解丈夫,知道他的志向,是故從頭到尾,馮氏沒有勸阻挽留,只是表示全部的支援。楊業出發之後,他便帶著三個兒子,待在關樓上,從晨曦初露,一直到夜色降臨。

楊業算是幸運的,戍邊有家人相伴,有妻子毫無保留的理解與支援,臨戰之前,還能有最後的話別。但隨其出戰的定襄軍,那些浴血奮戰,直接陣亡的將士,卻是直接將死訊與哀傷留給家人......

夜幕之下,衣袂飄動,苗條卻堅強的身影始終屹立,當勝利的訊息傳來後,關城內歡呼不斷,馮氏緊繃的心絃終於鬆動了,泛紅的眼眶終於忍不住泛起霧氣。

得知父親打了打勝仗,楊延昭歡呼不已,帶頭在關城上奔跑跳躍,兩個睏倦的弟弟也跟著哥哥嬉鬧不已。

勝利的訊息,以極快的速度席捲南下,三日之內,河東聞之,五日之間,抵報東京,十日以後,轟傳河北,半月之後,天下悉知。

此前,敵騎叩關,雁門示警,邊關告急,大漢這邊雖有所震動,但軍民之間,並沒有人心大動,更不可能造成什麼天下驚懼的局面。

主要是遼軍動兵太少,對於大漢而言,區區一萬遼軍,就能破強關,掠漢地?不要說大軍軍政將吏,就是最普通的百姓,都不會覺得雁門關外的遼軍能有什麼作為。如果是遼軍發兵數十萬,大舉南侵,或許普通的漢民才會擔憂起來。

這些年來,國家向安,越發富強,伴隨著漢軍不斷的軍事勝利,大漢軍民的心氣也是不斷提升。從殘酷亂世走出來的大漢軍民,並不畏戰,更不會懼遼。幾十年來,北方軍民,在抵禦契丹入侵劫掠上,從來都是慨然應戰,提刀殺賊的,對於契丹又何曾畏懼過。

即便在丟了燕雲十六州後,契丹與晉的那幾年鏖戰中,晉軍也是頑強作戰,血戰到底。更遑論,後來契丹入主中原,濫施暴政,從而引起的中原、河北軍民群起抗擊了。

是故,三代以來,北方軍民就沒有畏胡懼胡這一說。而在晉王李存勖期間,與阿保機較量,河東強兵對陣契丹精銳,那也是壓著對方打的。

但是,自石晉以來,北方軍民的心中,也壓抑著一種不忿之氣。沒了燕山之險,塞北胡騎可任意進出,南下劫掠,如入自家後花園。豪傑之士,躍馬挺劍擊敵,卻往往因君主的昏聵,將帥的無能,內部的混亂,而宣告無用。

時間一久,不安在增加,怨氣在沸騰。是以造成一種,民不畏胡,而對戰屢敗的結果,著對人心士氣的打擊是很嚴重的。

直到劉知遠父子東出,建立大漢,又經劉承祐十年的改政革興,富國強兵,鞏固北方防禦,緩和北面衝突,那種不安的情緒,才有所緩解。

而雁門大捷,在當下的大漢,更顯意義非常。這一仗,打出了漢軍的威風,極大地提振士氣,鼓舞人心。並且,這是自欒城之戰後,漢軍對契丹取得的又一次大勝,也值得大書特書。

不要說趙延壽那次北伐,雖然偷襲得手,並且對契丹殺傷甚眾,但在後續的幾年中,一直是被遼軍壓制著,幽燕地區因之而崩潰。遼騎的肆意侵擾,使得燕軍只能龜縮城守,不敢正面對敵,一度只能靠河北的輸血,才勉強堅持下去。

至於欒城之戰,戰果雖然輝煌,但偶然性太大,是諸多因素巧合在一起,最終造成了一場神話般的戰役,成就了皇帝劉承祐的威名。

而在朝廷後續的宣傳中,更加加大了其神話性,初期還會提到是高祖劉知遠的戰略性指導以及皇威庇佑,但到後來,逐漸演變成對乾祐皇帝單獨的讚歌。

在大部分普通的大漢軍民們看來,欒城之戰的勝利,那是皇帝陛下受上天所鍾,天命所在,無可匹敵,所以獲勝。敵情分析、出擊決策、戰機把握、周密安排、將士廝殺等等一切細節,都被模糊化了。

而白草口的勝利則不然,這是大漢的戍邊將士,靠著自己的勇敢無畏,正面對敵,以少克眾,憑著漢軍的戰法靠硬實力取得的勝利。相較於欒城之戰神話般的不可觸及,這卻是大漢其他將士可效仿,可以實現的成績。

論及歷史意義,比之欒城之戰,雁門關塞前的這場勝利,可稱微不足道,但論及對士氣的提振,對民心的鼓舞,則更有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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