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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皇帝不只是更詔,停止西巡,更是連回程的事情也不提了,直接壓後,乾脆讓行營上下,安安穩穩地在涼州過完這個冬季。

甚至於,還派人往隴右道傳了一道詔書,給太子劉暘的,讓他善加珍重,注意身體,不要冒寒涉險。

同時,還命人西進,把王彥升、郭進以及瓜沙甘肅的主要官員,召至涼州,垂詢問政。或許,在涼州待上一個冬季,同樣能夠起到安撫人心、穩固統治的效果。

當然,劉皇帝心中不免還有個打算,就是等到熬過此冬,冰雪消融,徹寒緩解,再度起行。皇帝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食言!

如今,別人可以拿天氣來說事,朕可以體恤,可以諒解,並加以採諫。但等氣候回暖,交通復甦,道路通常,屆時再下詔西進,他倒要看看還有什麼說辭!

從根子上來講,年近四旬的劉皇帝,其性格脾氣,已然定性了,根本改不了了。

朔風肆虐咆哮,吹得姑藏城頭的軍旗、龍旗呼呼作響,連旗杆都不由鬆動搖晃。厲風雖烈,但矗立城頭的劉皇帝卻巋然不動,風聲雖急,卻不如那搖動的吱呀聲令他心煩。

盧多遜侍立在旁,察言觀色,注意到劉皇帝的表情,招來一名官兵,低聲吩咐了一句,其人迅速去尋工具固定了。

“比起豐州,涼州又是一番別樣的風貌啊!”迎風佇立在姑藏北城頭,劉皇帝兀自感慨著:“朕在豐州的時候,一度認為那是大漢最為窮苦僻寒地方,因而認為天下大可去得。如今躬親體驗,朕還是小看了河西走廊的冬季啊......”

聽到劉皇帝的感慨,盧多遜開口道:“陛下若於春秋時節巡幸,河西豐貌,當可全窺!”

“還是時間不巧啊!”劉皇帝微微一笑,一副已經看開了的樣子,扭頭瞧著盧多遜:“盧卿,當年你奉詔出使西域時,走的也是河西走廊吧,同樣時逢寒冬,彼時西北金甌有卻,幾乎整個河西都在回鶻、吐蕃、契丹人的手裡。

那次西行的經歷,朕雖然聽了你的彙報,但結合如今的親身體驗,當初出使,沿途經歷只怕更加艱難危險吧!”

劉皇帝提起當年之事,同樣引起了盧多遜的感慨,清癯的面容間也浮現出一抹追憶,應道:“臣當年氣盛,欲效張騫遠訪絕域,然真正踏上西行道路,進入河西之後,方覺愧顏。隨行人員中,有三成的,都是亡在河西走廊上的。

所幸,當時大漢在陛下的帶領下,已然走向強盛,沿途吐蕃、回鶻及諸雜虜,並不敢肆意侵擾使節。不過,當時臣等也是在涼州避過寒冬之後,於次年方才再度遠行的。那也是臣對涼州、對姑藏城瞭解熟悉的開始......”

“得有十五六年了吧!”劉皇帝道。

盧多遜頷首,恭維道:“剎那十五載,若非陛下提起,臣都不覺已然過去如此長時間!”

從盧多遜的話裡,能夠感受到一絲動情,當初的記憶與經歷,對他而言,也確實深刻。那不只盧多遜闖蕩西北的開始,也是他在仕途上發跡崛起新的起點。

而自從西使順利歸來,帶回河西、西域的情況,帶回一份地圖,還有棉種的引進。靠著這些功勞苦勞,在之後的時間裡,盧多遜在仕途上縱然談不上一飛沖天,也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

眼下,盧多遜才三十六歲,已然官居布政使之職,絕對是年輕有為了。河西這個地方,雖然偏遠,但軍事價值極高,絲路開通還附帶有大量的經濟意義。

大漢諸邊中,河西、山陽這兩道,是可以並稱的,但更吸引目光,受皇帝關注的,還得屬河西走廊。這既有歷史、文化方面的原因,也帶有劉皇帝個人強烈的主觀意願。

而對於盧多遜而言,這也是更容易出成績、建立功業的地方。大漢如今的版圖如此遼闊,州縣上千,能得劉皇帝時時關注的地方能有幾處,這就是在河西為官最大的優勢。固然偏僻了些,但對盧多遜這樣事業心極重的人來講,待遇環境根本不重要。

在收復河西后的這幾年中,盧多遜先是鎮撫瓜沙,楊廷璋此前對回鶻餘孽的剿殺以及拓土青海,其中就有盧多遜的輔助籌劃。

如今,正位河西布政司,經畫攻取,鞏固成果,彈壓不服,盧多遜施展的空間也更大了。當然,對於盧多遜而言,區區一個河西布政使的官職,還不能滿足他的志向與野心,遠遠不是他的巔峰。坐河西,以窺廟堂,等待著入朝拜相,入政事堂主持國政,這才是他最大也最長遠的目標。

並且,盧多遜能夠看得著希望,並且有明確的目標擺在前頭。劉皇帝當政的這二十餘年,宰相必起於州部,是反覆提及的,並且也切實履行。

開寶七年朝局變動,不論是趙普、宋琪還是李業,這三者可都是從地方上提拔上來的。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趙普了,盧多遜對標的,也正是趙普。

趙普憑什麼當讓宰相,政事堂首腦,除了早期的資歷,最主要的就是在西南的巡撫、安民、撫戎、開拓之功。而盧多遜自忖,換作他去,不會比趙普差。

趙普騰飛的機遇在川蜀,那他盧多遜高升的起點就在西北!畢竟,他深根此地已久,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圈子,在西北四道,都有不俗的影響力,這是花費了十五年方才積攢起來的,也將是他打通廟堂的基礎助力。

“整個河西,就屬姑藏城,歷史最久遠,文化底蘊最深厚了吧!”像撫摸戀人一般撫摸著姑藏粗礪的城垣,劉皇帝說道。

“是的!”盧多遜博學多聞,當即道:“自前漢武帝開拓西域,置河西四郡以來,姑藏就始終為河西的中心,千百年年,無不如此。逢治世,則東西交通,商旅不絕;逢亂世,則割據盛行,稱王稱霸。姑藏城,也算是記載著上千年河西曆史風雲之變化......”

“朕過去,也只能在史籍、奏章中,看到關於姑藏,關於甘涼的記載!”劉皇帝說道:“朕還記得,早年朕推動西拓時,還有不少人以各種理由反對。提到涼州,他們描述中,這裡就只有大漠戈壁、狂沙厲風、荒城野土,草木不茂,更乏水源,漢民無孑遺,胡虜正猖獗,建議朕放棄,以免給朝廷增加負擔......”

劉皇帝這番話可不是編的,當年確實收到了不少類似的奏表。此時聽皇帝談起,盧多遜稍顯激憤地說道:“陛下,有此建議者,不是目光短淺,便是包藏禍心,抑或學識不精,曉得些只言片狀,便肆意編排,屬實可惡!陛下,河西並不窮困,只要假以時日,必能恢復往昔之盛!”

盧多遜可是把河西看作自己奮發向上的基礎,聽得這種帶有鄙視乃至歧視的言論,反應自然顯得有些過度。

見狀,劉皇帝笑了笑,問:“你覺得,為何當初會有那麼多人,反對西拓,恢復舊土嗎?”

感劉皇帝語氣鄭重,盧多遜想了想,應道:“自中唐以來,河西淪喪,雖有張議潮率歸義軍復興一時,卻也只是曇花一現,前後近兩百年的時間,淪為蕃土,實在是太久了......”

“是啊!”劉皇帝也長嘆了一聲,手用力地抓了抓又冷又滑的牆面,認真地說道:“河隴久別於中國,漢民淪蕃虜,有志之士思之,無不痛惜憤慨。

如你所言,中國缺失河西太久了,久到容易讓人遺忘了,朕立志西進,不只是為了收復失地,展示武功,鞏固西北邊防,更是為了找回我們曾今的榮耀,重現過去的輝煌,並守護它,發揚它。

朕常談古人之失,惜其不爭,也不能讓我們的後人,最後給我們一個不思進取的評價吧......”

說著,劉皇帝自己都笑了,但他這番話,也是發自肺腑的。在他那些已然過分久遠甚至模糊的記憶中,大唐之後,老大的中國有太多令人扼腕嘆息的缺失與遺憾了。

而劉皇帝,最基本的目標,只是做些不為人所知的彌補與改變罷了。當然,呈現出來的,就是皇帝志在武功,四面擴張,開邊不已......

就結果來看,劉皇帝已然做了太多,實現了太多!

拿腳下的姑藏城來講,誰能想到,在原本的歷史上,自歸義軍後,當它再度恢復漢人政權統治時,已是幾百年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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