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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酒氣,沒有去袍服,甚至沒有脫靴子,就那麼悶頭紮在御榻上,忠僕喦脫想要伺候劉皇帝,讓他們躺得舒服些,卻被劉皇帝一腳給踹開。

摔了一屁股蹲,胸前留下了點印子,也沒有一點脾氣,只是有些無奈,也有些畏懼,當然更關心的,還是官家沒蓋被子,若是受了風涼怎麼辦。

所幸,並沒有讓喦脫糾結太久,皇后來了,讓他鬆了一大口氣。大符仍是一派鳳姿威儀,看了看有點邋遢地躺在榻上的劉皇帝,眉梢微彎,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準備一些熱水來!”

“是!”喦脫趕忙應命,躬身躡步而退,還朝侍駕的幾名宮人打了個手勢。

寢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寥寥夜風,透過窗扉的縫隙鑽進來,吹得燈火晃動。看著躺屍一般的劉皇帝,大符輕輕地嘆息了聲,悄步上前,伸手別開罩在劉皇帝臉上的紗幔,看著他。

此時的劉皇帝,臉上除了明顯帶有醺意的紅潤外,還算安詳,甚至於,隱隱發出些鼾聲。接下來,就是符後親自動手侍奉,給他脫靴,脫外袍,讓他躺好,蓋上被子,給他擦臉,細心而體貼,一通折騰下來,倒有些累到了大符。

而明顯數是換了個人的緣故,劉皇帝顯得很配合,很聽話,任由皇后關愛。

被貼心擦拭過的面上,感到一陣陣的涼意,受此一驚,劉皇帝似乎也逐漸清醒過來。睜開雙眼,眼簾所見,稍顯朦朧,明亮的燈光,黯淡的殿室。緩了一會兒,大符那張雍容也逐漸清晰了。

“醒了?”

“嗯。”

“也沒飲多少酒,怎麼醉成這般?”大符問道。

“看來我是真的老了,精力不濟了,連酒意都無法抗住了!”劉皇帝苦笑道。

“你才四十歲,何以言老?”聽其言,大符說道:“你的酒量本就不高,依我看來,你是心中有事!開年嘉慶,何以如此鬱郁?”

“你看出來了?”劉皇帝嘴角一咧,問道,也只有在符後面前,他才能顯露出他最真實的一面了。

迎著劉皇帝的目光,大符嘆道:“不要說我了,與筵的公卿大臣們,只怕沒有看不出來的?他們,趙相公、李相公他們,或許正心頭忐忑,陛下為何如此,是不是他們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聞言,劉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也是,像趙普這樣的大臣,心思是何等機巧,嗅覺是何等靈敏,察言觀色,揣摸上意,朝廷中有多少人比得過他?”

“你難道真對趙普有所不滿?”大符不禁詫異,她雖然從不干涉朝政,但對朝廷中的事務人物,也是耳聰目明的,劉皇帝如何看重趙普,她也是清楚的。

“那倒不至於!”劉皇帝當即否認,道:“趙普這個宰相,做得是很不錯的,有他在,朝廷上上下下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需我過多操心。

可以說,登基以來的歷任宰相中,我最滿意的就是趙普。甚至比起虞國公,在首相的位置上,他幹得要更好。

虞公我素以師禮相待,他的才幹不容置疑,他有宰相之功能,容人之氣量,卻缺乏權術,那是個君子,而趙普則不然,他不受清譽所累,專於實事,且頗具手段,不論在哪個職位上,都能發揮出其卓越的才幹。

這樣的人主持朝政,若君臣相宜,可省卻皇帝大半精力,而不用負累於繁務......”

聽劉皇帝這麼說,大符點點頭,道:“趙相公理政,確是幹練!”

“既然如此,又因為何事,讓你如此鬱結?”大符問道。

聞問,沉吟幾許,劉皇帝說:“你知道,此番北伐,朝廷消耗了多少錢糧嗎?”

“不知,但定是個十分龐大的數額!”大符輕搖頭。

“是啊!”劉皇帝道:“自西及東,直接服役於前線的將士民夫,計六十餘萬眾,供養這麼龐大的軍隊,對大漢來說,是個極重的負擔。

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國庫所費,達八千五百餘萬貫錢,轉運四百五十餘萬石軍糧,這還只是粗略統計,只是其中最為主要的一部分損耗,實際耗費,還有所超出。

近九千萬貫錢帛,即便以當下朝廷年稅所入,也要將近三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自開寶年以來,朝廷近七年所儲,基本消耗一空了。

趙普已然同我稟報過了,眼下國庫已然虧空嚴重,宋琪已經代表財政司向我哭窮了!接下來,屯兵戍邊,持續北伐,援邊恢復,賞賜功將,撫卹士民,都還需要大筆支出。

宋琪同我講,來年恐怕連發放官吏職俸,公卿爵祿,朝廷恐怕都有困難了!而兩稅之收入,來年必然銳減,三五年之內,也難以恢復到開寶七年的水平......”

“朝廷已然如此維艱?”大符玉容之間,也不免露出一抹驚訝。

她是個十分聰明的女人,注意到劉皇帝臉上漸露的疲憊之色,有所恍然道:“你是覺得,這幾日的幾項大典,過於鋪張了嗎?”

真的是聰明,一點就透,當然,也是她太熟悉劉皇帝,也容易窺探到他的心思。

劉皇帝抬手,抹了下自己的夾雜著幾絲白色的髮髻,悠悠說道:“慶典是受我之命舉辦,是為提振官民之氣,我不後悔。鋪張也可以接受,壯麗隆重由以顯威。

只是,區區慶典,竟費三百萬之巨,實在奢侈了!最令我感到心憂的,是滿朝文武,卻恍無所覺,樂在其中,肆意享受著這奢華。

我致力於打造盛世,然而,開寶僅過八年,大漢的公卿大臣們,似乎已然認為盛世已至,彷彿這等歌舞昇平,就是盛世安康,天下太平。就像是,做給我看的一樣!

更令我心寒的,我自己,似乎也隱隱有些享受了......”

聽劉皇帝這麼一番話,大符默然,探手輕輕撫在劉皇帝面頰,似乎想用她手中的溫熱撫慰劉皇帝心頭的那股不適與焦慮。

“你近來,是太過疲憊了!”大符道。

頓了下,繼續以寬慰的語氣,說道:“我仍記得大漢建國之前,契丹南寇,中原陸沉,天下紛亂,民不聊生,盜賊烽起,那是我雖是閨中一女子,卻也粗知民間疾苦。

乾祐初年,國家仍不安定,內憂外患,朝廷拮据,黎民困苦。過去的歲月,固然艱苦,值得銘記,但終究已經挺過來了。

你勵精圖治,富國強軍,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如今的太平安康嗎?這些年來,我雖處深宮,卻也常聞民間,日漸繁榮,百姓生活益足。

百姓們都是如此,而況於貴族官員們?若非條件所限,又有誰願意甘於艱苦清貧,人人都是樂於安康的,你也不能再如過去一般苛求內外上下,堅持樸素。

短時間內,他們畏懼於你的權勢威望,或許會掩飾收斂,但久而久之,定會對你生出怨言。人之本性,總有好安逸、惡勞苦的面,你也要適當理解這些。

不過,眼下國家既然艱難,也當有所節制,奢侈鋪張,也確實不該提倡,但你也不要過於鬱結於此......”

“大符啊,德比長孫,說得就是你啊!”聽大符一番寬慰,劉皇帝笑了笑。

聞之,大符溫婉一笑,應道:“我只是你的符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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