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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高升,春光無限,絲絲縷縷的光輝籠罩在垂拱殿上,給其添上幾分神聖與高貴。就如其殿名,劉皇帝如今,是真正的坐北朝南,穩居龍廷,垂拱而治,近來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垂拱殿,連後宮都很少去,這讓不少渴望帝幸的妃嬪們,都只能望眼欲穿。
“未有多少時日,怎麼如此蒼老了?”略帶驚訝的聲音響在殿中,劉皇帝有些動容地,看著跪伏在殿中的李崇矩。
這是時隔近一月,李崇矩再度進宮面聖請安,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府中養病。然而,就這短短一個月的功夫,李崇矩整個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臉病容,憔悴無比,白霜染鬢,身形消瘦,精氣神彷彿被病魔抽空了一般,跪在那裡,都顯得十分艱難,整個人都縈繞在一種淒涼的氛圍之中。
畢竟是跟隨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腹重臣了,見他如今這副模樣,也不由得心中一酸,道:“朕不是派御醫給你診斷過嗎?病症為何沒有緩解,莫非是御醫不盡力?”
劉皇帝的語氣中帶有絲絲慍怒,似有諉過御醫的意思,李崇矩還是個比較厚道的人,當即伏地道:“多謝陛下關懷!不怪御醫,已然盡心了!臣的身體,自己清楚,過去二十餘載,未嘗染疾,然病來山倒,亦無可奈何......”
“什麼無可奈何!有病就治,需藥便吃!”劉皇帝擺擺手,看著李崇矩這衰弱的模樣,心中此前積壓的一些不滿彷彿也跟著消散了,重嘆道:“你病若此,當早讓朕知曉啊!”
李崇矩再拜:“臣此前,病態駭人,貿然見駕,未免驚擾聖體,今有所緩解,當進宮謝恩!”
“說的什麼話!”劉皇帝似乎有些激動:“哪有這諸多顧忌!朕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歷過,你我君臣相宜二十多年,何需如此見外!”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此生銘記,不敢忘懷!”李崇矩道。
寒暄一番,劉皇帝慢慢反應過來了,再度打量著李崇矩,從他的話語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眼中疑色微閃,伸手道:“你身體不豫,就不必行此大禮了,別跪著了,快起來,坐下敘話!”
說著,劉皇帝朝喦脫使了個眼色,喦脫會意,上前攙起李崇矩,扶他坐下。劉皇帝溫和地道:“卿此來,怕不只是為問安而來吧!”
聞言,李崇矩身體一動,又要站起來。見狀,劉皇帝立刻道:“坐著說即可!”
迎著劉皇帝的目光,李崇矩深吸一口氣,暮氣沉沉的面龐間流露出一抹鄭重,道:“臣啟陛下,臣如今年老體衰,精力大有不濟,難以理事,無法再擔當武德司之重,懇請陛下,仁慈降恩,準臣歸養,另揀幹才,主持武德司務!”
果然!
對於李崇矩的來意,劉皇帝本就有所察覺,但真聽他講明,臉上仍舊不免波瀾。很快,所有情緒都消失一空,面無表情地盯著李崇矩,大概是劉皇帝的目光太有殺傷力,哪怕李崇矩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也不由得避過,垂下腦袋,靜待答覆,就像在等待宣判一般。
“你也想要辭官,想要去朝,想要離朕而去?”良久,劉皇帝終於發話了,語氣中似乎不帶絲毫感情。
心頭微顫,李崇矩頭也不抬,應道:“臣如今的身體,確實難以肩負重任,望陛下開恩准允。臣雖去朝,但終是陛下臣子,千年不改,萬年不移,便在江湖,也當時時感念陛下恩遇,為陛下祈福!”
“你連五十歲都不到!何以言老!”劉皇帝聲音猛然拔高,幾乎能夠震動殿梁,抬手在空中無規則地揮動幾下,明顯有幾分不滿:“這麼多年了,你可曾見過,朕有放一個正當盛年的重臣歸養的?”
“陛下!”李崇矩聲音仍舊是那般衰老,氣力不足的樣子,態度懇切道:“臣此老軀病體,實於朝廷無益!”
“只怕不見得吧!”劉皇帝兩眼微眯,隱露的目光,彷彿釋放著某種危險的訊號:“年邁的說法,難以成立,倘若只是染病,休養即是,也不至到辭官的地步吧!”
劉皇帝這話,對李崇矩而言,不啻於一道驚雷轟下,聞言心神劇震,衰弱的面容間,一抹苦澀一閃而逝,隨即以一種懇切的語氣,請道:“臣懇請陛下略施憐憫!”
李崇矩的表現,實在有些可憐,劉皇帝一時沒有接話,注視了他一會兒,站起身,揹著手走到他身前。見狀,李崇矩顫巍巍地起身,站立顯得有些艱難,不知是驚懼惶恐,還是身體確實難堪其負。
看著他,劉皇帝幽幽道:“守則,你不覺得,近些年,你與朕,是日顯生疏了嗎?”
不待其答話,劉皇帝便自顧自地說來:“從潞州開始,你就跟隨於朕,整整二十四年了,風風雨雨,肝膽相照,生死相從!
滿朝上下,值得朕推心置腹的人不多,你李守則便是其一,朕也素來倚重於你。武德司是何等要害之職,交到你手上,近二十年,從來沒有任何懷疑。
就是這樣,近些年來,你與朕,似乎有些漸行漸遠了!是什麼,讓你與朕生出隔閡來了,如今,更欲辭官以避朝廷?
是朕,讓你感到不安了?怕朕多疑猜忌?還是覺得朕剛愎自負,其性涼薄,怕難以善終?”
這番話,大概是近些年來,劉皇帝對李崇矩最推心置腹的話,然而,這些話,於李崇矩而言,就想一把把鋒利的尖刀,無情地刺向他,字字誅心,令人恐怖。
而李崇矩,也終是繃不住,倏地跪倒在地,涕泗橫流,磕頭不止:“陛下所言,臣萬萬不敢受之!您別說了,是臣暗懷忐忑,辜負聖恩,請陛下降罪......”
低頭,看著稽首於自己腳下的李崇矩,聽其響,磕頭是真狠。聽其所請,劉皇帝表情終於不再那麼冰冷,佝下身,探手扶起他,嘆道:“罷了!朕是希望有始有終的,但有些事,看來,終究是難以強求的!”
“陛下!”李崇矩額頭間,已有一些血印子,哽咽地喚了聲。
劉皇帝緩緩回身落座,道:“你若去意已決,朕不勉強你,但是,辭官可以,歸養大可不必,就在京中,就在你的府邸之內,安心養病吧!什麼時候想起朕了,就進宮看看朕!”
“臣拜謝陛下!”聽劉皇帝終於鬆口了,李崇矩如蒙大赦,再度拜倒,動情謝道。
劉皇帝看著激動的李崇矩,別過腦袋,心中不免有種悵然若失之感。或許對李崇矩,有過猜疑,但總體而言,劉皇帝還是信重的,二十四載春秋,其中情誼,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概括的,是經得起考驗的。
只是,武德司這個位置的特殊性,就難免生出異樣的情況。一個主持武德司近二十年的大臣,哪怕劉皇帝再信任,也總會保留了,並且,對李崇矩而言,時間越久,就越危險。
劉皇帝是瞭解李崇矩的,就如其名字一般,是個守規矩,知厲害的人,從當年他初任司使便惶恐請辭,就看得出來。
同樣的,李崇矩也算是大臣之中最瞭解劉皇帝的人之一了,也從近些年,尤其是北伐期間,劉皇帝對武德司的頗多指謫不滿中,察覺到了風險。
那怕也不是針對武德司,而是因為他這個武德使,與其坐在這座火爐上飽受煎熬,莫若請退,以全其身,這就是李崇矩的選擇。
事實上,在武德司的人,尋到漠北遠征軍,確認兩名皇子安全之後,李崇矩就做好隱退辭官的打算了。
但他仍舊按捺著,一直到自己病情漸重,一直到西域戰事有個了結,方才進宮陳情。當然,李崇矩是想回潞州老家去,從此遠離是非,但從劉皇帝的安排來看,仍要將自己在置於京中,處在監視之下,這一點,就無法強求了,劉皇帝那番話,也著實駭人,令其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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